黑凰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水里,头顶就是模糊不清的阳光,她努力向上飘浮,却怎么也无法前进一步,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她发现自己的一只脚似乎被水草一类的东西缠住了。
黑凰只想求生,抬起另一只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她摆脱了束缚,冲出水面,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了光明。
然后她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黑凰站在地面上,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尊高大的魔像,离她不远,已经失去活力,又跟雕塑一样木然站立。
拥有魔像总共还不到半个时辰,黑凰却懊丧得想哭,再美丽一百倍的身体也无法弥补离开魔像的损失,她怀念那股强大的力量就像怀念已经拥有几十年的记忆。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转过身,一下子愣住了。
在她面前居然还有一个黑凰,跟她一模一样,就连发愣的表情也都一模一样,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无意中施法造出的分身。
黑凰松了口气,原地转了一圈,急切地寻找慕行秋的下落,不,是道尊,她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在称呼上犯错了。
脚下的地面晃了两下,片刻之后,慕行秋在悬崖边出现了,肩上站着乌鸦,身后跟着一群人类,看样子都是散修和符箓师。
“道尊。”黑凰将自己的全部本事都用在这一声上,楚楚可怜、欣喜万分、后悔莫及……总之能让男人产生怜爱之意的情绪都被囊括其中。
这一招是强大的,起码那些散修和符箓师都呆住了,张着嘴茫茫然地落在地面上,好几个人没站稳,打了个趔趄,全没注意到身后半步就是悬崖,每个人心中都存着同样的疑问: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艳的女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动人心魄的声音?而且还是两个!
可黑凰自己最清楚,这一招对慕行秋无效,一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她就习惯性地用上了媚术,倒不是真想诱惑道尊,“我明白了!我醒悟了!”
慕行秋大步走来,几步之后才发现身后的一群人居然没有一个跟上,秃子倒是提前飞到两个黑凰之间,“你明白什么了?”
“强者只与强者联手,对弱者不屑一顾,望山魔道士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随手一用,随手一扔。可道尊不同,道尊独一无二,天下的强者当中只有您并不排斥像我这样的弱者,甚至给我机会,是我不懂得珍惜……”
黑凰的脸上梨花带雨,声音里也满是颤抖的悔意,悬崖边上的数十人全都不停地点头,若不是心中害怕,真想代替慕行秋原谅忏悔的美人。
慕行秋却无动于衷,在他眼里,黑凰就是一只普通的女妖,可他注意到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停下脚步,在两个黑凰脸上扫来扫去,“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施展了分身之术……我这就把她收回来。”
“等等。”慕行秋也算是见多识广,还是感到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你的分身有问题。”
黑凰盯着自己的分身看了一会,“是有一点奇怪,分身应该跟我保持一致才对,她怎么……”
一直呆立不动的分身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黑凰恍然大悟,随后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脱口而出:“是你!”
分身像醉鬼一样左摇右晃,好不容易站稳之后,发出一声怒吼,“这不是我!”
此声一出,笼罩在悬崖边众人身上的媚术立刻烟消云散,那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颇显苍老。
安象形的魂魄毕竟争不过真正的主人,被迫从黑凰妖身中退出,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分身体内,他不是异史君,没本事让魂魄随意换身,只能受困于此。
“这是我的!”黑凰恼羞成怒,在魔像体内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妖身,现在她连一根头发也不愿交给别人。
黑凰施法想要收回分身,这本应该是一件事轻松的事情,收身比分身要容易得多。可她失败了,分身只是脚步踉跄地向她走近几步,却没有就此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秃子笑着问,觉得声音不同的两个黑凰更有意思一些。
慕行秋能猜出大概,却说不清具体原因,黑凰和安象形除了惊恐别无它想,互相仇恨地凝视着。
开口做出解释的是那只乌鸦。
乌鸦看上去还很年轻,羽毛乌黑发亮,一双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一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得像是一堆石块在袋子里互相摩擦,“魂魄可不是那么容易转移的,道士的魂魄进入魔像时就已经受到伤害,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原身,更是令魂魄成为无源之水。一只孱弱的魂魄是没法独立存活的,恰好分身没有魂魄,于是成了道士魂魄的落脚之处。”
“原来如此。”秃子认真地点点头,“咦,你不是众魂之妖,可以随意更换身体吗?能不能帮帮他?”
黑凰和安象形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乌鸦。
“嘿,那可是我花了将近两千年才领悟的高深妖术,为了它我受了不少苦头。第一,此术绝不外传,第二,他也没时间学,他现在跟死人的魂魄没有多大区别,七天之后就会逐渐失去记忆,四十九天之后魂飞魄散。”
乌鸦的声音虽然沙哑难听,却总是透露一种洋洋得意地劲儿,好像掌握着世上最多、最重要的秘密。
“道士魂飞魄散,我呢?”黑凰急切地问,马上加上一句,“异史君大人。”
“对你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你可以收回分身了,其实你想快一点回收也很容易,只要离分身足够远就行了。”
“没错,分身不能离我太远……顶多三百里她就会消失。”黑凰恶狠狠地看了分身一眼,分身消失可以再造一具,一点也不用惋惜。
安象形呆若木鸡,这样的表情放在黑凰分身的脸上,仍然可以迷倒一批人,只要不开口就好。
“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安象形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曾经是星落道士,备受尊敬,即使成为隐士之后也有追随者,可他不仅死得莫名其妙,还滑稽可笑,正是后一点令他难以接受,“我的内丹呢?”
“当然还在魔像体内。”又是乌鸦回答,在慕行秋肩上左右移动两下,“魔道士们之所以允许你与魔像融合,为的就是一颗内丹,现在好了,内丹已经归魔像所有,谁也取不出来。”
呆若木鸡之外,安象形又被当头劈了一道闪电,“我真傻……我怎么会……怎么会相信龙魔和钱小尧?”
慕行秋知道为什么,但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乌鸦却没有半点同情心,“因为他们会魔族幻术,因为你的道士之心早已碎裂,最重要的是,你很贪婪并且愚蠢。”
安象形一句也反驳不了,“让我死了吧。”
“你已经死了,只是凑巧有一具身体让你寄居几天而已。”乌鸦倒不是故意取笑或者生性残忍,只是习惯了实话实说,“你算是非常非常幸运了,绝大部分死者都没有你的巧遇,魂魄只能在肉身死亡的地方来回飘荡,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安象形心中一震,想起了同伴郭东游的魂魄此刻正在“魔王殿里飘荡”,不由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慕行秋帮不了安象形,也不想帮,转身走向那些散修和符箓师,乌鸦从他肩上飞起来落到秃子头上,继续讲关于魂魄的种种知识,全然不顾听者的心情如何惊恐沮丧。
慕行秋走到一名年轻人面前,“你是皇孙符慈?”
年轻人长相清秀,目光却炯炯有神,面对黑凰的媚术,他是唯一显出抗拒之意的人。
符慈整整衣裳,庄重地点下头,“是,我是符慈,原来阁下就是慕行秋道士。”
符兹没有说“久仰大名”,也没有感谢救命之恩,这让慕行秋对他刮目相看,更加敬佩西介国公主的眼光,“立刻离开舍身国,不要再谈判了,舍身王已经服食魔种,绝不会再臣服圣符皇朝。”
“有一些舍身国贵族,包括几位王子,已经看出舍身王的变化,他们很快会发起一次宫变。”
“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参与这次宫变,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舍身国。”慕行秋从龙魔那里得到的信息令人不安,可他却没法说得更详细些。
皇孙符慈想了一会,“拓山四镇和一些城池里还关押着大量人类……”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尽量想办法。”
符慈带头祭符飞起,在空中说:“我欠慕道士一次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住这一点。”
慕行秋点下头,目送众人离去,好几位散修和符箓师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黑凰。
乌鸦飞到慕行秋肩头,“安象形是洞府科道士,看过的书极多,一些记忆应该会很有意思,我决定带他一块走,想办法延长他保持清醒的时间。”
“好,咱们马上出发去见左流英,然后去止步邦。”按慕行秋的估计,猛虎符师高伏威就要恢复全部记忆了,他得尽快行动。
黑凰在慕行秋身后来回逡巡,她想跟随慕行秋,又想独自离去,心中犹豫不决。
“跟我走,你的分身之术以后或许会有用。”慕行秋说,他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安象形寄魂于黑凰分身,的确给了他一点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