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洁路过刺青店时,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想在身上纹一朵栀子花。
这个想法来得很快,她没有考虑成熟,脚就踏进了刺青店。刺青店很小,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纹身的照片。店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纹身师。纹身师是个中年男子,大胡子,留着长发,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巴。他的脸很黑,眼睛小而有神,像是纹身的针。他穿着黑色的t恤,裸露的手臂分别是青龙的刺青,有点吓人,让白晓洁联想到黑社会什么的。
纹身师对白晓洁笑笑,说:“你想纹身?”
他的笑容十分和蔼,声音也很好听,有种特别的磁感。
白晓洁对他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她也朝他笑了笑,说:“是的,想在身上纹多栀子花。”
他说:“栀子花?”
白晓洁点了点头:“是的,栀子花。”
纹身师说:“女孩子在身体上纹花朵的很多,特别是玫瑰,栀子花很少有人纹的。”
白晓洁说:“你会吗?栀子花?”
纹身师说:“会,什么都难不倒我。”
白晓洁说:“可是我没有想好纹在哪里。”
纹身师打量着她。
白晓洁有些羞涩,脸红了。
纹身师说:“我想问个问题,不知可以吗。”
白晓洁说:“当然可以。”
纹身师说:“你为什么要纹栀子花?”
白晓洁说:“以为我爱的人最喜欢的花是栀子花。我想让他和我在一起就能够感受到栀子花的芳香。”
纹身师笑了:“你是想让他像喜欢栀子花一样喜欢你。”
白晓洁点了点头。
纹身师说:“刺身也是有灵魂的,比如栀子花,它要是纹在你身上了,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要和它相亲相爱,相依为命。你会因为它而美丽,它也会因为你而动人。不能相互伤害。我想问你,如果你以后不爱他了,还会喜欢栀子花吗?”
白晓洁说:“会的。”
纹身师说:“这样就好。有些人也和你一样,为了爱人而刺青,后来不爱后,就把刺青除去,结果留下了难看的疤痕。那是相互伤害,刺青和他们的肉体都受到了伤害,都有怨气,那样很不好。有个女孩,谈了六次恋爱,每次恋爱都纹一次身,每失恋一次都把刺青除去,身上留下了六个疤痕。最后,这个女孩子跳楼自杀了。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失恋想不开自杀了。其实不是,是那些刺青怨气太重,和她的身体产生了冲突,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有同归于尽。”
白晓洁睁大眼睛:“有这样的事情?”
纹身师说:“这是真事。那个自杀的女孩,每次都是我给她纹身的。你看,墙上的那幅背上有牡丹花的刺青,就是那个女孩的,多美呀,那是我的杰作,可惜后来她的背是块难看的疤痕。”
白晓洁说:“我明白了。”
纹身师说:“你还敢纹身吗?”
白晓洁说:“敢。就是不知道纹哪里好。”
纹身师说:“你和他现在相处到什么程度?”
白晓洁说:“我很爱他,可是他的态度不太明了。”
纹身师说:“上过床吗?”
白晓洁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
纹身师又笑了笑,说:“如果纹在隐秘处,比如屁股,乳房,小腹,大腿内测……有种神秘感,可是目前他无法看到,他不明了你的心意。你纹栀子花,是想让栀子花增加你们的感情,并且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纹在隐秘处,显然不妥。最好时纹在能够让他一目了然的地方,比如手腕,手背,脖子等部位。你看呢?你自己决定,然后我给你纹。”
白晓洁想了想,说:“那就纹在手背上吧。”
纹身师说:“哪只手呢?”
白晓洁说:“左手吧。”
纹身师说:“请你伸出手来。”
白晓洁伸出左手,纹身师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他的手十分温暖。看了会,纹身师松开了她的手,说:“你的皮肤很好,细腻而有质感,纹上一朵花,会让你的手更加迷人,也会提升你整个人的美感。我建议纹在虎口上面一点,花朵不要太大,看上去会有特别的效果。”
白晓洁说:“我听你的。”
纹身师说:“现在就纹?”
白晓洁说:“纹吧。”
纹身师说:“想好了?只要纹上刺青,它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了,它会和你一起呼吸,同悲欢,共存亡,伴你一生。”
白晓洁说:“想好了。”
纹身师很快就在的左手背上纹上了一朵栀子花,那朵栀子花开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是栀子树的枝条,她的血脉滋养着这神秘花朵,花朵仿佛散发醉人的芬芳。白晓洁喜悦地说:“哇塞,太美了。”
纹身师说:“能够拍张照片吗?”
白晓洁伸出手,大方地说:“没有问题,拍吧。”
纹身师拍完照片,说:“谢谢。”
白晓洁说:“多少钱。”
纹身师笑了笑说:“算了,不收你的钱了。”
白晓洁说:“为什么呀。”
纹身师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栀子花的作品,开始还怕做不好,伤害到你,现在看上去不错,就不收你的钱了。希望你爱的人能够喜欢它,希望你们能够相亲相爱,直到永远。”
白晓洁说:“谢谢您。”
纹身师说:“不客气。”
白晓洁走出刺青店,觉得神清气爽。
她想,花荣一定会喜欢的。
白晓洁真想马上就见到花荣,把手上的刺青给他看。
这是白晓洁给他的礼物,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是爱的告白。
夜色又一次降临,花荣像只耗子,蠢蠢欲动。他站在家里的客厅里,闭上眼睛,深呼吸,他闻到了一股异香,这股异香让他兴奋无比,这是他力量的来源,是他活着的催化剂。约摸过了五分钟,他睁开了眼,看到墙壁上都开满了鲜花,他走过去,双手抚摸着墙上盛开的鲜花,无比陶醉的样子。
墙上那些鲜花仿佛有温度,他的手掌热乎乎的,温暖极了,手心还渗出了细微的汗。
家里的异香和鲜花,是他的秘密,从不让外人知道。
自从买下这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从来没有让人进入过。就是白晓洁想到他家里来看看,都被他无情拒绝。
花荣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分享他的秘密和快乐。
他家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房里的景象。
花荣走出了家门,锁好房门,又用力推了几下,证实门锁上后,才坐上电梯,下了楼。他来到地下室的车库。地下车库阴森森的,那些灯都像鬼火一般,那些阴暗角落里很容易藏身,那些在地下车库里的作案者,也许都是藏在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花荣来到自己的车旁边,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听到另外一边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花荣的心提了起来:“谁——”
地下车库十分安静。
花荣想,那边一定有什么人,刚才那一声听得真切,不像是幻听。
而且此人一定图谋不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会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说声什么。花荣有点紧张,对方不知道是什么人,而且又在暗处,对他构成了威胁。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了手电和那把剔骨尖刀。
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地走过去。
边走边左顾右盼,提防有人突然闪出来,趁他不备发起攻击。
突然,从一辆车后面闪出一个人,朝楼梯口跑去。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花荣猛追过去。
少年还没有跑到楼梯口,就被花荣追上,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少年惊恐地看着他。
花荣说:“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少年说:“我不是针对你来的。”
花荣说:“那你是针对谁?”
少年说:“我,我——”
花荣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少年:“他砸了我爸的水果摊子,我要报复他,就来划他的车子。”
花荣说:“谁砸了你爸的水果摊子?”
少年咬着牙说:“城管队长。”
花荣说:“你怎么知道他的车在这里。”
少年说:“我知道,他的私家车,我记得车牌号码,我看着他开进这个小区的。”
花荣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少年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恐惧。
花荣说:“你走吧,孩子,以后别傻了,划他的车子有什么用,要是被他们抓住,吃亏的是你。”
少年说:“他们在欺负我爸,我就杀了他。”
花荣说:“快走吧。”
少年说:“谢谢叔叔。”
说完,少年就快步离开了地下车库。
花荣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剥兔子皮的情景,那种仇恨是一样的。
花荣的车开出小区门口时,有个男子站在保安旁边,和保安说着话。男子上身穿着白色衬衣,打着领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西裤,脚穿一双黑色皮凉鞋,看上去人模狗样。花荣车开走后,他对保安说:“刚才开车的人是谁?”保安说:“不晓得他名字,只知道他住这个小区,每天晚上出去,天亮前回来。”男子说:“哦,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保安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保密单位,专门值夜班的吧。”男子说:“有可能。”
男子朝小区里走去。
这时,另外一个保安走过来,对同伴说:“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他说:“不认识,也许是住小区里的人吧。”
和母亲通完电话,白晓洁像是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都凉透了。
白晓洁从母亲的电话里得知,父亲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癌细胞转移到肝上了,要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白晓洁每月的工资就万把块钱,寄回家里大半,交掉房租,扣去饭钱,就是个月光族,根本就没有任何积蓄。父亲要再次动手术,那么多钱到哪里去筹措?如果筹不到钱,父亲有可能很快就会死去。
放下电话,白晓洁坐在那里,一筹莫展,眼泪横流。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花荣。
可是,她怎么和他开口?
他们俩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呢,现在向他开口要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有要挟之嫌,况且,她有什么资格要挟他,他还没有对她表白过什么,甚至连“我爱你”三个字都没有说过,还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爱他,有点一厢情愿的味道。他们真实的关系,只不过比好朋友更深一层而已,大不了也就是个无所不谈的异性知己。
可是,除了他,白晓洁还能够找谁?
找虾米?
找猪头?
那都是靠不住的主,连一个手机都舍不得买的人,能够帮她吗?
白晓洁突然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在这个大都市里,她生活了几年,竟然连一个可以借钱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一不小心就会撞得头破血流。人与人之间相互冷漠,相互伤害,心与心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相隔着千万条银河。
她做人多么失败。
想到凄凉处,白晓洁哭出了声。
然后嚎啕大哭。
她正痛苦地哭泣时,有人敲门了。
是不是花荣来了?
她哽咽着去开门。
开门后,她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的肥胖男人横眉怒目地站在门口,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邻居那个弹钢琴男孩子的父亲。白晓洁抹了抹眼睛,说:“请问,有什么事情?”肥胖男人嗡声嗡气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知道我们家孩子明天还要上学,我们还要上班吗,你这样杀猪般哭叫,让我们怎么睡觉,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白晓洁委屈地望着他。
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没有人会理解她内心的苦痛。
她不想让这个臭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看到自己红肿的脸。
白晓洁用力地关上门。
肥胖男人在外面用本地话骂了声什么,回他自己家去了。
白晓洁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肥胖男人表示愤怒的关门声。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哭能够解决问题吗?
不能。
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里。
白晓洁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她企图从一些平常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找出钱或者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找了老半天,钱没有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她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花荣给他买的那个手机。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把这个手机卖了,反正还有个破手机可以用。
她看到了左手背上的栀子花刺青。
在这悲伤的时候,那栀子花也仿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白晓洁想到花荣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讲,我会帮你的。”
白晓洁还是拨通了花荣的手机,可是,她拿着电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花荣说:“晓洁,找我有事情吗?”
白晓洁听到花荣亲切的声音,眼中又流下了泪水。
花荣说:“晓洁,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白晓洁不想在电话里和他说父亲的事情,只是说:“花大哥,我,我想见你一面。”
她说着就哭出了声。
花荣焦虑地说:“好,好,你别急,我送完车上的客人,马上就来,你在家里等着我。”
白晓洁说:“嗯,大哥快来。”
地狱狂欢娱乐城有个小姐因为痛经,要早点回去休息,花荣送她回去。这个小姐长得娇小秀丽,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哼哼着。花荣接完白晓洁的电话,心里焦急,不晓得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晓洁不是那种粘人的姑娘,她一定是碰到了大问题,才会如此伤心,从她的哭声和语气中可以感觉到。
花荣加大油门,突然提速,小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她说:“花师傅,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花荣没有说话,只是想尽快把她送到目的地,赶快去见白晓洁。
小姐又说:“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什么人呀?”
花荣说:“你管得着吗。”
小姐说:“讨厌,凶巴巴的,吃错药了。”
花荣说:“闭上你的嘴吧,不说话会死吗,靠。”
小姐来劲了,肚子也好像不痛了,说:“当然会死,人长着嘴巴干什么的,不就是吃饭说话吧。”
花荣不想和她斗嘴,每次在车上和她们斗嘴,都落败。他说:“好吧,好吧,你说吧,说死你。”
小姐乐了,说:“花师傅,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你情人吧?是不是要你去相会呀。呵呵,你要是急得不行,可以把我放下来,我打车回去,不影响你的好事。”
花荣叹了口气说:“我是有职业道德的黑车司机,放心吧,不会中途把你放下来的,况且,你肚子还痛着嘞。”
小姐说:“还职业道德,说得比唱的好听。”
突然,花荣说了声:“不好!”
小姐说:“怎么了?”
花荣说:“前面好像有人在查黑车。”
小姐说:“那怎么办?”
花荣说:“这里不能调头,妈的,硬着头皮上了。对了,你配合一下,把你真实姓名告诉我,到时,我就说你是我熟人。”
小姐说:“我们几个姐妹长期包你的车,那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切,什么人嘛。”
花荣说:“你们这些人,老用化名,我都搞不清真假了。”
小姐说:“化你个头呀,我们为什么要化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靠。”
花荣说:“好吧,好吧,你们牛逼。”
说话间,花荣的车就被拦在了路边。他们检查花荣的驾照,还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小姐。他们正要对花荣盘问什么,小姐就拉住了花荣的手臂,娇滴滴地说:“老公,他们查什么呀,快点回家吧,肚子痛死了。”花荣镇静地对查黑车的人说:“我老婆问你,查什么?”查车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姐,说:“你老婆很漂亮嘛。”
花荣心里骂了声:“漂亮你妈逼!”
他嘴巴里却说:“还行吧。”
查车的人笑了笑,说:“走吧,走吧。没你的事情了。”
车子重新上路后,花荣说:“谢谢你,你很仗义。”
小姐说:“不客气。”
花荣说:“你知道我刚才面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小姐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花荣说:“我想剥兔子的皮了。”
小姐说:“好奇怪,剥兔子皮?”
花荣说:“是的,剥兔子皮。”
小姐说:“为什么这样想?”
花荣说:“因为在我眼里,那些查车的人,都是兔子。”
小姐:“哦——”
花荣停好车,找到了白晓洁住的那栋楼,进入了楼门洞,上了电梯。电梯里就他一个人,花荣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电梯里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空楼,已经空楼里发生的事情。他喃喃地说:“你们不带我玩,不带我玩捉迷藏。”花荣目光迷离。他走出电梯后,情绪才恢复了正常。
走到白晓洁的门口,花荣掏出了钥匙。
他犹豫了一会,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摁了摁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花荣听到白晓洁在里面说:“谁——”
白晓洁的声音哀伤而又警惕。花荣说:“晓洁,是我。”白晓洁开了门,她穿着一件花格子睡衣,光着脚。白晓洁叫了声:“大哥——”花荣看到她红肿的眼睛里的泪水,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有点痛。他随手关上门,说:“晓洁,发生什么事情了?”白晓洁扑进花荣怀里,抽泣。
花荣搂着她,抚摸着她柔滑的背部,说:“晓洁,别怕,我在。”
白晓洁从花荣身上获得了某种力量。
花荣让她坐在床上,然后走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