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菲尔博士用手杖敲击着地板,以慈蔼的劝戒神色环顾着众人,既感兴趣又嗔怒地说,“别告诉我这会让你们觉得讶异,别告诉我这让你们感到震惊。你,丹小姐!难道你还不了解她吗?难道你不清楚她恨你?”
玛德琳用手背抹着额头,然后伸手挽住沛基的臂膀。
“我想,”玛德琳说。“我还不太了解她。可是我不能对你明说,对吧?我担心你觉得我已够狠心了。”
沛基感觉有必要做些想法的修正。看来对其他人也一样。然而这念头还未消化完毕,布莱恩的脑海又被新的想法所占据。这想法就是:
这案子尚未终结。
是因为菲尔博士眼里闪过的某种细微表情,握着手杖的手势变化,或者他山也似的身躯轻轻一颤,沛基不确定。但他就是有这感觉,况且菲尔博士仍然坐镇在书房里头,似乎还没结束他的谈话。在暗处有人埋伏着。在暗处有枪正瞄准某人的脑袋。
“往下说,”墨瑞平静地说。“我相信你,说吧。”
“是啊!”巴罗茫然说道,然后坐下。
博士那催人昏睡的大嗓门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
“从各种物证来看,这案子一开始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他继续说,“一切混乱的根源一直在‘这里’,无论是精神上或其他方面,一切混乱的根源就是阁楼上那只锁着的柜子。有人一直在使用它。有人一直在翻动那里头的储藏物,把那些书取走、更动,把玩里头的小玩意儿。有个天生精力旺盛的人把它当成了巢穴一般。
“若说是某个外人或者邻人爬进这巢穴里,这想法也太空泛了些,不值得认真去追究。这种情况无论就精神或实质层面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你不会在别人家的阁楼上建立一个类似个人俱乐部的空间,特别是周遭有一群好奇的家仆在盯着你看。你不可能在夜晚来去自如而不被家仆们或者别人撞见。你不可能轻易打开这家主人新换的门锁。拿丹小姐做个例子,”菲尔博士脸上浮现天真灿烂的光彩,“要知道,尽管她曾经持有一把阁楼小房间的钥匙,现在也已经不管用了。
“接着的问题是:约翰·芳雷爵士究竟在懊恼些什么?
“各位女士先生,想想看。
“这位焦躁不安、为自身烦恼恍惚终日的清教徒,为何无法在家中得到慰藉?他还有别的心事吗?为什么在他的爵位继承权面临重大挑战的那一晚,他所做的只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并且提起维多利亚·戴丽?为什么他对这附近有人在四处探听‘民俗’这件事那么不安?他对丹小姐所说的神秘暗语又有什么涵义?也就是他曾经‘伤感地仰望着教堂,说他多么希望自己有立场去’。
“去做什么呢?大声谴责教堂的不义之徒吗?为什么他有一次带着像是狗鞭的东西上阁楼,下楼时脸色发白、满身大汗,无力挥鞭处罚那个闯进阁楼禁地的家仆?
“这案子的关键都涉及心理层面,和那些我即将谈到的具体物证同样发人深省;而我所能做的只是一点点的抽丝剥茧。”
菲尔博士停顿下来。他面色沉重甚至带着哀伤地凝视着书桌。然后他掏出烟斗来。
“我们来回溯一下这位女性,刚毅的女性兼完美女主人:茉莉·苏登的背景。两天前的晚上派翠克·高尔曾经提到一个事实。他似乎把你们全都吓坏了,因为他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你们所认识的那个芳雷爵士。他说她只是依恋着并且嫁给了一个她多年前认识过的那个男孩的‘幻影’。的确如此。然而接着她发现,那根本不是同一个男孩或者同一个人;她的愤怒我们恐怕永远不得而知。
“这份迷恋的源头,即使只是一个7岁孩子脑中的迷恋,它的源头是什么呢?
“这并不难探究。这个年龄正是外界印象透过初期的品味在心中生根的阶段。这些印象永远不会消逝,即使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我直到老死那天都会对玩棋、抽陶制长烟斗的肥胖老荷兰人的照片情有独钟,因为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的书房墙上挂张这种照片。基于同样的理由你们或许会喜欢鸭子、鬼故事或者电动机械。
“好了,这个把童年的约翰·芳雷当成偶像的人是谁呢?谁是惟一为他辩护的人?约翰·芳雷带着谁到吉普赛营地——我说吉普赛营地是希望你们特别注意这点——带着谁进树林里去?在这个人对撒旦崇拜课题还懵懂无知,甚至还没在主日课学到这类事物的时候,他在她脑海里灌输了什么样的撒旦思想?
“往后的几年呢?我们不知道这项趣味是如何在她脑中滋长的。只知道一点:她花了大量时间和芳雷家人周旋,也因为她对于两代杜德利爵士显然相当具有影响力,才能安排柯诺斯担任这里的管家——不是吗,柯诺斯?”
他扫视着众人。
从他开始说话那一刻起柯诺斯就没动弹过。他已经74岁了。他那原本充满感情的浅淡脸庞此时全然地不露痕迹。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演哑剧似的点头回应;可是始终没说话。他全身上下只有恐惧二字可以形容。
“我们可以推断,”菲尔博士继续说,“她很早就开始从阁楼的藏书室里借书看了。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读撒旦崇拜书籍的,艾略特无法追踪,不过大概是在她结婚前几年的事。这地区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情的男人多得足够让你们大吃一惊。但是对于撒旦崇拜这件事,他们有的不懂,有的不愿意说。而这点毕竟是我们最在意的关键所在。这也是她最关切的事物,也是悲剧的根源。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神秘失踪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所谓的‘约翰·芳雷’回到他所谓的祖先的家园。茉莉·苏登顿时变了个人。她的偶像回来了。她的启蒙教师回来了。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于是就在1年多以前——准确地说,是1年又3个月——他们结了婚。
“唉,老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糟的婚配吗?
“我想很庄重地问个问题。你们知道她以为自己嫁给了谁以及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其实她嫁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以猜到,他暗中对她怀着何等的鄙视;以及当他发现真相时对她保持的冷漠礼仪。你们也可以猜到她的感受,不得不戴上挚爱妻子的面具,内心却明白他早已看出来。他们之间始终维持着虚假的礼节,假装不知道对方已发现真相。因为,就像他知道她的底细一样,她当然也很快便察觉他并非真正的约翰·芳雷。就这样他们在秘而不宣的恨意中把持着对方的秘密。
“为什么他不揭穿她呢?在他的清教徒心灵里头她是最该谴责的。要是他有够胆量,他会带着鞭子去找她的。非但如此,她还是个罪犯。各位,别误会我的意思。她供应的毒药比海洛因或古柯碱还要可怕。她是维多利亚·戴丽谋杀案的从犯,这他也知道。你们听过他的怨言,你们知道他的想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干脆揭发她的行为呢?
“因为他没有立场这么做。因为他们握有彼此的秘密。他无法确定他不是约翰·芳雷爵士;可是他害怕这是事实。他无法确定她能够证明他不是芳雷,一旦他揭发了她,她也可以反咬一口;可是他害怕这是事实。他的性格并不像丹小姐所描述的那么开朗明快。不,他不是个意识清晰的冒牌货。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多数时候他非常肯定自己是芳雷。可是以正常人的心态来看,除非他被逼到了墙角而不得不面对事实,否则他宁可不向命运做过多要求。因为他自己也有可能是个罪犯。”
纳塔奈·巴罗跳了起来。
“我不能再忍受,”他声音颤抖着说。“我拒绝再忍受。巡官,我郑重要求你阻止这个人发言!他没有权利评断一桩未经审判的案件。身为一个执法者,你没有权利数落我的客户。”
“你最好坐下,巴罗先生,”艾略特轻声说。
“可是——”
“我说坐下,巴罗先生。”
玛德琳问菲尔博士:
“稍早你也提过这点,”她提醒他说。“说他为了某种罪恶感而‘苦恼’,只是他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他这种‘罪恶感’让他的清教徒身分打了折扣,也似乎贯穿了所有情节。然而,说真的,我实在看不出来这跟案子有什么关联。你该怎么解释呢?”
菲尔博士将空烟斗塞进嘴里吸着。
“解释嘛,”他回答说,“就是扭曲的门铰链,还有门铰链所支撑的那道白色的门。这是本案的秘密所在。稍后我们会提到这部分。
“这两个人各自抱着秘密,就像袖子里藏着匕首,在众人面前,甚至在彼此面前伪装作戏。就在他们结婚前3个月,维多利亚·戴丽这位秘密恶魔祭仪的受害者死了。可以想见当时芳雷的感受。要是我有立场去——这想法变成他心中萦绕不去的信念。只要他没有立场揭穿她,她也就安全没事。于是这一年多里她高枕无忧。
“哪知平地一声雷,来了个爵产拥有权的申诉人。在这同时,一连串就像ABC一样浅显的现实问题向她逼近。就是:
“她已经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爵士。
“最后极可能证明这位申诉人是真爵士。
“一旦这位申诉人获胜,她的丈夫将被除去爵衔。
“倘若他没了爵衔,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她的事,而他是一定会说出来的。
“因此他必须死。
“各位女士先生,事情就这么简单明了。”
肯尼·墨瑞在椅子上不安蠕动,并且拿开他用来遮脸挡光的手。
“等等,博士。这样说来这是桩长久预谋的犯罪了?”
“不!”菲尔博士极度恳切地回答。“不是!不是!不是!这正是我要强调的一点。它是匆匆策划并且在两天前那个晚上的关键时刻执行完成的。就像机器人偶被推下楼梯一样,只是灵机一动。
“我来解释一下。当她初次听到有个申诉人出现的时候——我怀疑她知道的时间其实更早一些,她还不觉得有必要担心什么。她的丈夫会起而抗争的,她会督促他抗争到底;很讽刺的,为了他自己。她不但不能让她的冤家被击败,更得牢牢抓住他才行。由于现行法律规定以及法庭对于争取既有财产的申诉案不是太热中,他的胜算是很大的。再怎么说案子延宕一久她总是能有些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她有所不知的是,对手谨慎隐瞒、直到两天前的晚上才祭出的法宝,指纹记录。这可是具体的物证呢。无可辩驳的。有了这项要命的指纹记录,所有争议将在半小时以内落幕。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她知道,一旦结果确定,一旦他在内心深处确认自己不是真爵士,他是真的会老实到承认自己是冒牌爵士的。
“当这颗手榴弹引爆,灾难也就迫在眉睫了。还记得芳雷那个晚上的情绪波动吗?如果你们精确地向我转述他的一言一行,我会说那一切包含着鲜明大胆的意味:‘好了,就测试吧。倘若我能过关,那就没事。倘若我没过关,那么至少有个报偿足以抚慰我:我将可以揭穿和我结婚的这个女人的丑事。’咳咳,正是。我把那气氛描述得还贴切吗?”
“贴切,”沛基赞同着说。
“于是她采取了危险的手段。她必须立刻行动。马上!马上!她必须在指纹比对完成以前行动。她采取了手段——就像昨天在阁楼的时候,她趁我还未开口之前就给我一击那样,而且做得漂亮极了;她成功杀死了她的丈夫。”
刚才脸色苍白、汗流不止的巴罗猛敲桌子喊停却毫无效果。现在他眼里似乎闪着一丝希望。
“看来是没有办法阻止你了,”巴罗说。“既然警方不理睬,我也只能抗议了。但是我认为你那些伶牙俐齿的理论恐怕站不住脚呢。我倒不是说你完全没有依据。不过,除非你能指出约翰·芳雷爵士是如何被谋杀的——提醒你,当时他是独自一个人——除非你能提出解释——”他的话突然鲠在喉头;他结巴了一下然后将两手一摊。“而关于这点,博士,你根本提不出解释。”
“噢,我当然可以,”菲尔博士说。
“昨天的审问庭上就出现了我们的第一个重要线索,”他边回想,继续说道。“将证词作成记录是件好事。证据一开始就在那里,我们只需要从中撷取我们所需要的片段就可以。看哪,奇迹就落在我们眼前。我们光从人嘴巴说出的话里头就得到了足以构成绞刑的罪证。我们加以采用,把它汇整之后交给了检察官。而且——”他作了个手势,“绞刑台已经准备就绪了。”
“你们在审问庭上发现证词?”墨瑞瞪着他,“从谁的口中?”
“柯诺斯,”菲尔博士说。
管家发出呜咽似的一声呼叫。他往前一步,抬起手来抚着脸,但还是没吭声。
菲尔博士仔细端详着他。
“啊,我知道,”博士咆哮着说。“明明是个烂摊子,但你还是帮着收拾。明明是打歪了的一记坏球,但你还是帮着收拾。柯诺斯,你深爱那个女人。她是你的小宝贝。然而你在审问庭上所说的证词,一心只想吐露真相的,却无意中把她送上绞刑台,就像是你亲手抽掉了绞架的木栓一样。”
他的视线依然放在管家身上。
“我敢说有些人一定以为你在撒谎,”他轻松地往下说,“但我知道你没有。你说约翰·芳雷爵士是自杀的。你的说法里头有个重点——你的潜意识告诉你的——你说你看见他把刀子抛开。你说你看见那把刀子从空中飞过。
“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因为你在前一天向艾略特跟我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记得不太清楚。你迟疑了一下。你努力回想这段记忆。当艾略特催促你的时候,你就迷惑、动摇了。‘这得看那刀子的大小,’你说。‘况且花园里有不少蝙蝠。有时候你连一颗网球都看不太清楚,必须等到——’你的用词十分明确。换句话说:在案发的同时你曾经看见有东西从空中飞过去。你的潜意识之所以会混淆,是因为,你其实是在谋杀案发生之前而非之后看见那东西的。”
他说着将两手一摊。
“好奇特的蝙蝠,”巴罗冷冷地嘲讽说。“说是网球那就更奇特了。”
“是样子很像网球的东西,”菲尔博士严肃地附和,“当然,比网球小。小得多了。
“这我们等一下再谈。先回来想想那几道伤口的特征。关于这些伤口我们已经听过太多惊人或感伤的论点。我们这位墨瑞先生曾经提到,这些伤痕很像是尖牙或爪子留下的痕迹;他提到这绝不可能是那把染血的折叠刀子造成的。就连派翠克·高尔——倘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都作了十分类似的评语。他是怎么说的呢?‘我只见过一次像这样的伤口,就是在密西西比西部的头号驯兽师,帕尼·普耳被一头豹咬死的时候。’
“这爪痕的疑点贯穿了整个案子。我们发现金医生在审问庭上的医学证词有些偏颇,而且耐人寻味。我这里有他证词的一些片段。咳咳!咳!我瞧瞧:
“‘有三道相当浅的伤口,’金医生是这么说的,”这时菲尔博士严厉注视着他的听众。“‘从喉咙左侧以微微上扬的曲线划向右下颏内侧的脖子。其中两道相互交叉。’接下来的描述就更关键了:‘肌肉组织有严重的撕扯现象。’
“组织有撕扯现象,呃?各位,如果说凶器就是艾略特巡官现在拿给你们看的这把锋利的刀子,虽说刀面有凹痕,那就奇怪了。喉咙肌肉有撕扯现象,这表示——
“我们来瞧瞧。咱们回来研究一下爪痕。爪子造成的伤痕有些什么特征?又会跟约翰·芳雷爵士的死亡产生什么关联呢?爪痕通常会有下面几个特征:
“1.伤口很浅。
“2.伤口会是由尖锐点拉扯、挠抓、撕裂所造成,而不是切割。
“3.伤痕并非先后形成,而是在同一时间所造成。
“我们发现这几点跟芳雷喉咙上伤痕的特征十分符合。我想提醒各位注意金医生在审问庭上的奇怪证词。他并没有直接说谎,但是他显然非常卖力地想要把芳雷的死硬生生解释成自杀!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他就跟柯诺斯一样,茉莉·芳雷是他们的小宝贝,她父亲是他的老友,她一向称呼他‘尼德叔叔’的,或许他也相当了解她的性格吧。但是跟柯诺斯不同的是,他掩护她;他没有把她送上绞刑台。”
柯诺斯伸出双手,像是在恳求什么似的。他的额头淌着汗渍,但他仍然一言不发。
菲尔博士继续说:
“不久前墨瑞先生向我们揭示了这桩案子的基础。他谈到有东西从半空飞过,并且一再质疑,这把刀子如果是凶器的话,为什么没有落在水池里。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知道有东西在暮色中朝着芳雷飞过去,比网球小的东西。我们知道这东西带着爪子,或者足以造成类似爪痕的尖刺——”
纳塔奈·巴罗吐出一声细弱的轻笑。
“会飞的爪子,”他揶揄着说。“真是的,博士,这什么神话?你能说说这飞舞的爪子是什么东西吗?”
“不只如此,”菲尔博士说。“我还能拿给你们看,你们昨天都看过的。”
他从他那大容量的侧边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红色大手巾包着的物品。他小心翼翼打开,避免那东西的尖刺钩着了手巾布。沛基认出了那里头露出的物品,有些诧异,而且困惑。那是昨天菲尔博士在阁楼书柜里发现的那只木盒内的东西。准确地说是一颗小巧但沉重的铅球,上头等距嵌着四个非常大的、类似用来抓顽抗的深海鱼的那种大型钩子。
“你们会怀疑这奇特的装置能有什么功用吗?”博士亲切地问。“你们是否怀疑这东西对人能有什么实质的作用?其实对中古世纪的吉普赛人——我再强调,是吉普赛人——来说,它可是有着非常实际而且危险的用处呢。请把葛罗的书递给我好吗,巡官?”
艾略特打开公事包,拿出一本包着灰色书套的大平装书来。
“在这里,”菲尔博士翻找着书页,“这本书里头有历来所有犯罪事件的完整记录。昨晚我派人到城里去找来的,好作为重要的参考依据。你们可以在第249到250页找到关于这颗铅球的详尽介绍。
“当时的吉普赛人把这东西拿来作为抛掷武器,以及某些神秘的、几近超自然偷窃行为的工具。这颗球的一端系着一条非常轻但极其坚韧的长钓鱼线。把球抛出去,不管击中什么目标,这些钩子都会把它轻轻钩住——不论钩子落下的方向为何都一样,就像船只的锚。铅球提供了抛掷所需要的重力,而钓鱼线则会把战利品给拉回来。关于它的用法书里有这样一段描述:
在抛掷方面,吉普赛人,尤其是小孩,可说技巧极尽纯熟。所有部落的孩子们都把抛掷石头当做游戏,但这游戏有个特殊目的,就是练习尽量丢远。较小的古普赛孩子就不这么做了;他会先搜集一堆大约核桃大小石头,然后选择一个距离约10到20步远的目标,例如大石块、小木板条或者旧布块:然后他开始把小石头一颗颗抛出去……就这样练习数个小时,很快地他的技巧便熟练到能够击中任何比拳头大的物体。当他达到这目标之后就能获得一个抛掷钩……
等到年轻吉普赛人能够击中落在树桠之间的一块旧布并且把它钩住的时候,便可结束他的训练。
“想想看,击中一棵树!拥有如此纯熟的技巧,他自然能够钩取铁窗或者密闭庭院里的布块、衣服等等东西。但如果把它当成攻击武器,你们可以想像会有多么可怕的威力。这东西足以把一个人的喉咙刺伤然后收回——”
墨瑞发出一声咕哝。巴罗没吭声。
“喝,没错。我们已经知道茉莉·芳雷拥有无比精湛惊人的丢掷技巧,正是她从吉普赛人那里学来的技能。是丹小姐告诉我们的。我们也知道她那要命的决断力,还有瞬间出击的能力。
“那么,谋杀案发生的时候茉莉·芳雷人在哪里呢?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当时她正在她那间俯瞰水池的卧房的阳台上。天啊,刚好在水池上方。我们知道她的房间是在餐室楼上。她和当时正在楼下的魏凯一样距离水池不超过20呎远,而且还位在高处。非常高吗?一点都不会。正如在场的柯诺斯——他提供我们用来将她入罪的线索实在价值连城——告诉我们的,这屋子新建的厢房‘有点像低矮的娃娃屋’,因此那阳台距离水池上方最多不过八九呎。
“好了,她正在暮色中,望着楼下的丈夫,她的高度足够她伸展手臂。她背后的房间是暗的——她自己说的。她的私人女仆又在隔壁房间。是什么促使她下了这致命的决心呢?她是否出了点声音好让她丈夫抬起头来?还是当时他已经伸长了颈子,正仰望着某颗星星?”
玛德琳眼里的恐惧逐渐涌现,重复说着:
“仰望某颗星星?”
“你的星星啊,丹小姐,”菲尔博士深沉地说。“我和这案子的相关人士谈了不少;我想应该就是你的星星。”
沛基再度回想起来。谋杀案发生那晚,当他走过花园来到水池边的时候,也想起过“玛德琳的星星”,也就是东边那颗孤独的星子,她为它取了诗意名字的,站在水池边只消仰起脖子望向新厢房上方的烟囱顶就能看见的……
“没错,她恨死你了。是她丈夫对你的关注造成的。也许正是丈夫仰望着星星、却茫然面对着她的这个景象激发她起了杀机。她一手拿钓鱼线,一手拿着铅球,举起手臂来展开袭击。
“各位,请注意那个可怜鬼遭到攻击时令人匪夷所思的奇怪反应。每个试图描述当时情景的人都有点被难倒了。曳足声、窒息声、栽进水池前的挣扎动作——这让你们想到什么?啊!想到了,对吧?非常明显,不是吗?像一条被钓上钩的鱼;事实上也就是这样。那些钩子并没有刺得很深入:她很小心。每个人似乎对那些伤口很有意见。那些伤口的方向很明显的是从左到右向上弯曲,这是他失去重心时所造成的;他落水的姿势是头微微朝向新厢房的方向。当他一落水她就把武器抽了回去。”
菲尔博士神情严肃地拿起那颗铅球。
“而这个小玩意儿呢?
“很显然的,它被拉回来以后自然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因为它落在水池里,被洗干净了。你们还记得池里的水搅动得很厉害——当然了,受害者拼了命挣扎——满溢的水还弄湿了周边好几呎的砂地。然而这颗球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是在灌木丛里钩了一下。
“回想一下,谁是惟一听见这奇怪声响的人呢?是当时正在楼下餐室里的魏凯,他是惟一和现场近到能够听见这声音的人。那阵窸窣声响是很有趣的一个重点。显然那并不是任何人所造成的。如果你们做个实验,试试看从一堵浓密宽广的紫杉树屏障之间穿过去——就像柏顿警佐发现那里头‘倒插’着那支沾有死者指纹的刀子时所感受到的——你们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先别谈这些枝节。总之,她就是这样计划、执行了我所见过的一桩极其邪恶的谋杀案。灵光一现,充满了恨意;而且成功了。她就像以往那样钓取男人,钩取她的受害者。当然,她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她将会被她遇见的第一个警察逮捕,然后被吊死。很高兴正义得以伸张,而这都得感谢柯诺斯心有灵犀地告诉我们暮色中有网球凌空飞过的这件事。”
柯诺斯突然轻轻挥了下手,好像在招呼巴士那样。他的脸像张油纸,沛基真担心他会昏倒。但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巴罗目光灼灼,似乎有所领悟。
“非常巧妙,”巴罗说。“非常聪明。可是这全都是谎言,我一定会在法庭上驳倒你的。你的话错得离谱,你自己清楚得很。因为其他人也作了证。例如魏凯!你无法否定他的说辞!魏凯说他看见花园里有人!他说他看见了!这你又该如何解释?”
沛基警觉地发现菲尔博士的脸色有些惨白。菲尔博士缓缓站了起来。他高高俯瞰着众人,伸手朝门口一指。
“魏凯先生已经来了,”他回答说。“就站在你背后。问他吧。问他是不是还那么肯定他在花园里看见的东西。”
大伙儿纷纷转头看。魏凯在门口站了多久,没人知道。他那一贯端整、毫无瑕疵、有些纯真过了火的仪态此刻流露着不安。他咬着下嘴唇。
“呃——”他清了清喉咙。
“说话啊!”菲尔博士咆哮。“你听见我说的了。快告诉我们,你确定当时真的看见有东西在看你吗?你确定门外真的有东西吗?”
“我想了一想,”魏凯说。
“怎样?”
“我——呃——各位,”他顿了顿。“我想请你们把思绪拉回到昨天。你们全都上阁楼去,后来我得知你们在那里发现几样奇怪的物品并且加以研究。很遗憾地我并没有跟各位一起上楼,也没有看见那些物品。直到今天,菲尔博士提起的那些东西吸引了我,我——呃——注意到你们在那只木盒子里找到那个污黑的雅努斯双面门神面具,”他再次轻咳喉咙。
“这完全是个诡计,”巴罗飞快看看左右,像是站在路边面对着忙乱交通不知所措的人。“你绝对无法得逞的。这完全是场有计划的共谋,你们全都有份。”
“请让我说完,先生,”魏凯急躁地反驳。“我说我看见有张脸从玻璃门的下面玻璃格望着我。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就是那个雅努斯面具。我一看见它就知道了。经过菲尔博士提醒,我才想到,应该是那位不快乐的芳雷夫人为了让我以为花园里有人,于是用另一条钓鱼线把那个面具抛下来,很不巧把它垂得太低了,低过了窗口,所以——”
柯诺斯终于开口。
他走到书桌前,两手搁在桌面。他哭了;有好一阵子他泣不成声。当他终于可以发声,却把所有听众吓一跳,以为是哪件家具开口说话了。
“全是谎言。”柯诺斯说。
老迈、迷惘又可悯的他突然用手掌拍击着桌子。
“就像巴罗先生说的,这全部是谎言!谎言!谎言!而且你们全都有份,”他的声音惊慌高亢得有些颤抖,一手狂乱地敲击桌面。“你们全都在反对她,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没一个人肯给她机会。就算她真的犯了点错,那又怎样?就算她真的读了那些书,也许跟一两个小子厮混过,那又怎样?这跟他们小时候玩的那些游戏有什么差别吗?他们都只不过是小孩啊。她没有恶意的。她从来就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们不可以吊死她。老天,你们绝对不可以。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小女娃的,我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混合着泪水变成了嘶喊,他挥动手指将它抹去。
“你们净会扯些伟大的理论跟漂亮的推测,你们都被哄了。她没有杀死那个跑来冒充约翰爵爷的疯乞丐。他是约翰爵爷才怪!那个乞丐是芳雷家的人?就凭那个乞丐?他是罪有应得,我很遗憾他没能再死一次。从猪舍出来的,他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可是我不在乎他的事。我告诉你们,你们绝不可以伤害我家小姐。她没有杀他;她没有;我可以证明这点。”
一片沉默当中响起菲尔博士拿手杖敲击地板的脆响,以及他急迫的喘息。只见他走向柯诺斯,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她没有杀他,”他温和地说。
“难道说,”巴罗大吼起来,“你坐在那里对我们说了那一大篇神话故事,目的只是为了——”
“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做吗?”菲尔博士反问。“你以为我喜欢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个动作?我刚刚所说有关那女人对于恶魔崇拜的秘密喜好,还有她和芳雷的关系都是真话。每一件都是事实。是她唆使凶手犯案,操控谋杀的进行。惟一差别在于她并没有亲手杀害她的丈夫。她没有操作机器人偶,也不是那个当时藏在花园里的人。可是——”他紧捏柯诺斯的肩膀。“你也懂得法律。你知道它是怎么运作的,知道它是多么的不饶人。而我已经启动这机制了。除非你说出真相,否则芳雷夫人会吊得比圣经里的哈曼更高。你知道犯下谋杀罪的人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柯诺斯怒吼着说。“哼!”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这问题太简单了,”柯诺斯说。“那个蠢乞丐完全是罪有应得。凶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