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也有做计划的习惯,不过在细化和数字量化上,她是远远不如自己的秘书,索性就让钟韵秋帮自己把表也做了,再然后又想一想,“要不咱们帮太忠把表也做了算了。”
于是两个人就边说边忙乎,对于陈太忠的关系网,除了他本人之外,怕是整个天南也就数吴书记清楚了,有些拿不准的,钟秘书偶尔也能拾遗补漏。
“嗯?什么样的表?”陈太忠听得倒是有点稀罕,顺手拿起旁边的几张纸看起来,却不防白书记在一边嘀咕一句,“喂喂,那是我的……”
“咱俩还分谁跟谁?”陈某人大大咧咧地回她一句,却发现手中五张纸各有特点,其中两张就是空白的时间表,上面是从除夕到正月十五的时间——凤凰的规矩过了十五才算过了年,其中有一些部分时段已经打上了红字,那是官方活动,比如团拜、慰问军烈属五保户什么的,还有粉红的,是跟家人、朋友团聚的时间。
另外就是三张名单,一张名单人数比较多,大致都是横山区里差不多够份量的干部,行局部委办的负责人都有,还有一些其他地方的政府工作人员,看名字和级别,也是跟她有些关系的下级部门领导。
另一张名单的人就少一些了,其中居然还有甯瑞远和合力汽配城的马疯子,根据上面一些熟悉的人名,这个明显是商业或者其他领域的合作伙伴,嗯……还有党校同学?
最后一张名单上最有特点,是相关市领导和其他县区、市里行局部委办领导的名字,然后根据关系远近分成abcd,煞是有趣,不过还好,有些人的名字不在上面——比如章尧东。
“这张纸传出去,麻烦会很大的吧?”陈太忠笑嘻嘻扬一扬最后一张名单,“我说白书记,你这不是玩火吗?”
“大不了过完年之后毁掉,”吴言笑嘻嘻地塞一瓣桔子进嘴里,劈手将那几张纸夺了回去,“还给我,就算夫妻之间也得有点隐私呢……唉,哪怕传出去,也比因为一时疏忽,莫名其妙地得罪人强很多,不是吗?”
“这个倒是,”陈太忠听得点一点头,书上写的那些贪官被捉,经常能搜出账本什么的,岂不是跟这个名单类似?做了账本固然是很傻,但是因为没做账本而一时疏忽,导致某些事情因此发生意外,那却是更不幸的,“做官还真的很累啊,这个表格……你怎么想起做它的?”
“这是小钟去年开春从企业管理课上学来的,”吴言又冲噼里啪啦打字的钟韵秋一努嘴,“那个班半个月的课程,花了她六千呢……有些东西倒是挺合适秘书工作。”
这钟韵秋倒也是个自强不息的主儿,居然自费学习一些东西,陈太忠听得点一点头,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张领导的名单上,“这张怎么这么一大片都是备注?”
“备注就是送礼的方式和档次了,这个我要细细琢磨,”吴言倒是言无不尽,“有些还要根据他们送来的东西做变更,反正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尺,有个分寸问题。”
“你经营得还真够苦的,”陈太忠听得大为感慨,心说吴言能走到眼下这一步还真不容易,想一想自己一直瞎闯乱撞,却以为已经掌握了官场中的真谛,但是看看人家这表格,才知道“苦心孤诣”四个字到底是怎么解释的,好汗颜啊。
“以前也没这么细化过,是小钟建议的,”吴言笑一笑,从他腿上站起身来,将几张纸往书架上一塞,就去饮水机旁洗茶冲茶,一边接水还一边扭头看他,“要说苦她比我还苦,亏她能想到这么多,比如说这上面的党校同学……我一般都是很少联系的。”
“但是你现在懂了,”陈太忠无奈地撇一撇嘴,心说既然你懂了,怕是就不会放弃了,以前你是以冷艳出名,现在也慢慢地走上钻营之路啊。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吴言也要慢慢地放弃冷漠,失去自己的特色,他的心里就有点微微的不痛快,说不得笑着扯开了话题,“那么多的下层干部,也得一一送礼到你这儿……还真成了‘送过的都记不住,没送的都记得’了,看来传言还真的属实。”
“这才是瞎扯,谁说我那么喜欢别人送礼?”吴言听得就是轻笑一声,“不瞒你说,我买这一套房子还有装修,自己的钱都不够,还是跟老爸拿了点才凑齐的。”
陈太忠也隐约知道,因为家里出了一个区委书记,所以吴言的父母在童山县很受人尊重,据说搞了一个干货海货商店还挺赚钱,“那你搞这个名单……不是为了核对?”
“核对是核对,不过不一定要送礼吧?”吴言摇一摇头,“但是上门和不上门总不一样吧?”一边说着,她的眼神一边就冷了下来。
“上门的,我就在名单上划个勾,像杨新刚、姜世杰、张新华这些人,就算是你的关系,可是他们要是过年不来我这儿走一走,那将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面子我是给他们了,不过他们眼里没我的话……呵呵,你不会反对我这么做吧?”
“那肯定不会啦,”陈太忠笑着点一点头,心里却是再次暗暗发汗,还好去年过年的时候,我是稀里糊涂地去章尧东家和段卫华家拜访过了,要不然岂不是也要被人记住?
“呵呵,不知道尧东书记上过《企业管理课》没有?”
这边说着,那边钟韵秋却是已经将字敲完了,喷墨打印机呜呜地响起,不多时几张稿子就出来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笑着发话,“其实还是吴书记太好说话了,只要有本事的过年不来看都没事,目无领导……长此下去的话,这种风气不可取。”
“以前我过年就回童山了,”吴言白她一眼,却是不肯承认自己以前好糊弄,顺手接过她递来的纸,塞给陈太忠,“就这么多了,差不多的领导应该都在上面了。”
陈太忠看的却不是领导,而是先看谁应该给自己送礼,不看不知道,一看顿时吓一跳,“科委中层的名单你都弄到了?厉害啊……不是吧,你把这个湖西招商办的算进来做什么?跟我们市招商办没统属关系的。”
“他要是不找你,你就把投资的项目拉到咱横山来,难道不对吗?”吴言看着他就笑,“我们白帮你设计表格啊?当然要胳膊肘往里拐啦。”
“好了,你自己看着修改就完了……先不说这个了,说一说今天你跟林海潮到底是怎么回事?搞得郭宇都跟我打招呼,”吴书记确实也收到了一些关说,不过她一听事情涉及到陈太忠和分局局长古昕,就不管不顾地推掉了,表示她要尊重执法机关的独立性——甚至,她连事情的缘故都不想打听。
不过她这个反应,看在别人眼里也是正常的,现在陈某人在凤凰风头之劲,简直可以说是一时无两,能推得掉的话,谁愿意去招惹?
“这个林海潮还真是能折腾,”陈太忠郁闷地叹口气,将情况大致地说了一遍,吴言听得一时大怒,“挖我横山的墙角,还敢跟我打招呼?哼,早知道是这样,当时我就顶了他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休息吧?”陈某人笑着安慰她,不过触目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一时也有点头疼,唉,有这么多人要走动啊……
事实上,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名单设计的实在太不完美了——主要是该找上门的人,计算得太少了。
比如说吧,在大年三十的下午,陈太忠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说区里宿舍好歹也算新家,应该收拾一下家贴一下对联什么的,他正跟张爱国忙乎呢,结果见他在家,一拨一拨的人赶了过来,除了名单上的,名单外的来得更多。
好吧,就算横山劳动局赵局长来得还有点道理——市里劳动局局长周无名在大搞劳务输出,过年之后人数还要翻番,赵局长知道此事最开始是陈太忠帮着张罗的,所以这次来,就想借机多要一些名额。
可是临河铝业第一中学的刘校长来得就很令人吃惊了,没错,陈太忠认识带着他来的动力分厂马厂长,马小琳更是荆紫菱的好朋友,但是我跟你姓刘没交集啊。
刘校长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脱了外套就撸起袖子帮着张爱国擦家具,马厂长咳嗽两声,低声解释一下,“老刘想兼了厂里教育处的副处长,太忠你等方便的时候,跟范董事长说一声……按规矩是该轮到他了。”
“你没搞错吧?”陈太忠听得匪夷所思,上下打量对方两眼,“马厂长你现在不是跟范董事长挺惯的吗?找我做什么?”
“啧,这话说来话长了,”马厂长叹口气,“这个老刘以前跟张大庆挺熟,张永庆现在不行了,这不是就……”
怎么我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像个干脏活的了呢?陈太忠撇一撇嘴,有心说点什么吧,却发现也没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