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处长楼,两家的格局是差不多的,三室两厅九十多平米,不过于主任家比陈主任家挤多了——他有三儿一女。
他大儿子结婚了,可是夫妻俩没人有时间带孩子,就丢给了退休的老两口,当然,大儿子大儿媳常出现也是必然了。
于家大女儿出嫁了,倒是没什么,但是二儿子尚未结婚住在家里,三儿子上的是凤凰大学,不但周六周日是要回家住的,还是今年毕业,眼下就差拿毕业证了,这房子不紧张才怪。
当然,陈太忠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现在想的就是怎么尽快脱身,“有话快说,再这么折腾,那我只能把市纪检委的找来了,自己考虑后果啊。”
林洁偷偷看于主任一眼,于主任见状苦笑一声,“我要不是退休了,才懒得管你这事儿,行,我离远点,你们快说啊。”
林洁这么折腾,也是有原因的,敢情孙小金这次是大张旗鼓地搞起来了,从科委的房地产公司抽调了两个正式在编的保安,把孔祥荣带到了一家小旅店,让他认真交待问题。
也就是说,到晚上孔祥荣都没回家,当然,这算不算“非法拘禁”就是另一说了,关键是林洁得了别人的授意,知道孙书记这么做明显是意图不善。
孔祥荣做为助力车厂的厂长,在厂子建设期间,手里权力不算小,孙小金也曾经找过他为某些人关说过——人活在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推脱不过去的关系。
不过,大抵是纪检书记这牌子不够响,孔祥荣也没怎么太买账,毕竟他头上只副主任就七个呢,所以眼下的局面,林洁就认为,孙书记有打击报复的嫌疑。
老爹、弟弟那边出事,她也是知道的,但是没法管了顾不上了,可老公这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争取不行啊。
“要相信党,相信组织,”陈太忠听完,轻飘飘地撂下这句套话,站起身转身走人,“话我就撂到这儿了,你要再敢跟我玩儿这一套,你儿子就得考虑保重身体了啊。”
他这话说得声音挺大,于副主任都听到了,心说这小陈真是个混人,做事也太霸道了,等两个女人哭哭啼啼地离开,于主任的老伴轻声嘀咕一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
“这样就不错,”于主任看自己爱人一眼,“贪污受贿的有理了?还敢跑来折腾……要是我年轻四十岁,照样是小陈这样处理问题。”
他是老一辈人的心态,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由于他一辈子都没有伸过手,家里孩子又多,这房子虽然是福利分房只花了八万,连装修什么的一共十三四万,他也是咬紧牙关才把钱凑到的。
“行了,昨天晚上谁后悔在位的时候没贪点来着的?”老伴知道他的毛病,瞪他一眼,“你怎么不跟陈太忠说说小四的事儿?”
“看他今天这脾气,我怎么说?”于主任叹口气,“唉,下次陈太忠回来,又得是三天以后的事儿了,希望他不要再出差吧……”
陈太忠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作息规律都被对门看在了眼里,他回到家中琢磨一下,还是给孙小金打了一个电话,把林洁的动向说了一遍。
虽然他是抱怨那俩女人的口气,可是孙书记听明白了,这是陈主任婉转地问自己,你为什么整这么大动静呢,说不得苦笑一声,“太忠,你说我不吓唬吓唬老孔,他会老实说吗?”
陈太忠听得登时无语,心说确实是这个理儿啊,老孙虽然是拿了鸡毛当令箭了,但是不做出一副泰山压顶的架势出来,孔祥荣一定会心存侥幸的嘛。
这件事到此还没有结束,两天之后,铁手接到了小弟们的报告,“那个林源,跑路了。”
这两天,混混们把林源折腾了一个不亦乐乎,不但把办公室的电脑、桌椅和铁皮柜什么的统统搬走抵债,甚至把林源刚给老爹买的二十九寸电视也抱走了,就这还每天不放过他,吊靴鬼一样地跟着。
结果今天一大早,混混们照常上门,发现林源不在家里了,于是四下搜索,发现床底下有一根湿床单搓成的绳子,敢情林源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大半夜地从三楼窗户缒下去跑路了。
“混蛋,给我找,”铁手这下火了,交待完小弟,心说陈太忠不让我们关人导致了这种结果的发生,那就有必要告他一声,姓林的跑了,他也不能全归罪在我身上吧?
此刻的林源,真的是后悔极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姐夫也被科委的纪检委“双规”了。
逃跑其实很简单,一点危险都没有,他虽然住的是三楼,但是一楼的门面房搭起了违章建筑,向向人行道伸出了一截去,其实就是算二楼,其间最大的难处,反倒是用湿床单将自家窗户的防护栏绞出一个空子。
跑出来之后,他就找到了一个做生意的朋友,那朋友知道他遇到麻烦了,倒也够意思,根本没问他惹了谁,就将开车将他送到了自己一处房产——这地方是此人往日包养情人的地方,知道的人少,配套设施也不错。
依着他朋友的意思,是要他尽快逃离凤凰,不过林源是真的怕了陈太忠的能量了,汽车站、火车站都不敢去,觉得打出租都不保险,说不得就下定决心藏身于此,等风头过去再决定行止——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要说他的朋友,那还真是仗义,给他屋里搬来了方便面、罐头、水果和蔬菜什么的,加上家里储备的粮食,足足够他足不出户一个月。
一个人坐在家里,林源开始反思这件事了,一时间真的太后悔了,不就是十五万吗?早知道当初还了人家钱,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一步不是?
可是,我当时手头真的没有十五万,他开始纠结,这十五万让他拿来买车送张敏了,反正他能从姐夫那儿源源不断地得到好处,花钱当然就不知道节俭了。
我总不能把桑塔纳抵给对方吧?那车连手续下来十九万挂零,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愤懑了,就这么被铁手拿走了,抵了五万,这都是什么世道嘛。
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陈太忠,我要上访去——不过,该用什么理由呢?林源正胡思乱想呢,猛地听到门铃响起,身子登时就吓得僵住了。
天华不是说,这儿没几个人知道吗?就这一声门铃响,登时就吓得他魂不附体了,找陈太忠算后账等念头,也统统被他丢进爪哇国去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停了好半天,门外没什么反应,是错觉吗?林源刚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看一看,不成想门铃又响起来了,吓得他登时又不敢动了。
不多久,第三声门铃响起,然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林老板,事不过三啊,兄弟们的礼节到了,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是要砸门了。”
林源一听,魂儿都飞了,他听出来这位是谁了,铁手的得力打手狗墩,这两天就是此人带着他到处催钱呢,这家伙真的不是玩意儿,别看丫嘴上说得漂亮,一句话不对,大耳光子就上来了,根本就不是个讲理的。
他悄悄地跑到窗口,透过薄薄的纱帘向外望去,一眼就看到楼下一辆面包车旁边,两个混混正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冲自己的所在的房间笑着,那亮晶晶的牙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露出了择人而噬的森森寒意。
完了!林源心里一声哀叹。
门口传来狗墩粗豪的声音,“让开让开,家伙来了……林老板,最后一次机会啊,你也知道,老哥我的脾气不是很好……”
“唉,”林源长叹一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狗墩,“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让你小子再跑!”狗墩抬腿就是一脚,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脚,旋即洋洋得意地看着对方,“告诉你小子,得罪了陈哥,你想跑都没地方跑。”
事实上,他也疑惑呢,自己把这小子失踪的消息告诉老大,老大不多时就告诉了自己这个地址,若不是他觉得有点没把握,刚才就直接砸门了。
也不知道铁手哥这消息是哪儿来的?见到林源本人之后,狗墩心里也纳闷呢,这两天一直是我跟着这小子,没发现别人还跟着嘛——这也不怪他,一般人怎么会知道“神识”二字呢?陈太忠不让拘禁林源,当然是有道理的!
“墩子哥,这家里条件不错啊,”他正琢磨呢,有混混称赞一声,“家电不少,把它们搬走吗?”
“这不是我的房子,是我朋友的房子,”林源心里正想是不是正华出卖了我,猛地听到这话,忙不迭出声劝阻,“墩子哥,他是不知情的。”
“球毛的不知情,”狗墩当胸给他一拳,想一想,还是摸出了电话,向铁手汇报一下人抓到了,嗯……还有就是房子里面东西不少,要不要搬空呢?
铁手一听,也是愣了一阵,他刚才打电话给陈太忠,汇报林源失踪的事情,谁想陈主任轻笑一声,磕绊都不带打地就说出了这个地址,他心里也纳闷着呢——陈主任怎么就知道姓林的跑到这儿了呢?
当然,他心里是比较相信陈主任的话的,是以狗墩才能这么快地赶到,但是,当听说真的抓住了林源的时候,铁手背上还是禁不住冒出了冷汗:果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不过,这陈哥也太大能了吧?
“老规矩,打听一下屋主,然后看着办,”愣了一愣之后,他哼一声,“咱兄弟们办事,还有人敢插手,真是不知道死活啊。”
“屋主是谁?”听到狗墩这么问,林源确定了,敢情真的不是正华出卖的我,不过,想到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会是怎样阴险的一双眼睛啊?
他这边一迟疑,那边狗墩的巴掌就抬起来了,这种时刻也由不得他犹豫,“是我一个朋友的,宏大公司的王正华,做图书生意的。”
王正华这也算点儿背,本来说是朋友落难了,他伸手帮一把忙,不成想被铁手找上门了,说不得出了十万块息事宁人——早知道林源这家伙得罪的是铁手,我才不管呢。
然而,最郁闷的并不是他,而是林源,铁手很是生气这家伙敢跑,跟陈太忠商量一下,就决定让他每天去科委“上班”两小时。
此上班非彼上班,林源一到科委,就得在大院子里跪着,跪一小时后,出门去找钱,下午上班再跪一小时,没人解释这人为什么会跪在科委,但是科委的人心里都敞亮着呢,这就是陈太忠对所有人的警告——不怕丢人的话,你们随便乱伸手。
这种怪异现象持续了七八天,到后来传到了章尧东耳朵里,章书记为此特地给陈太忠打了电话,“小陈你胡搞什么,要讲个形象的,差不多就算了。”
他也只能这么劝一下,虽说小陈这样搞太不成体统,但是事情的因果在这里摆着:林源罪不至此,可若非如此,真的不足以震慑其他人,对付盘外招最有效的,就是盘外招。
遗憾的是,只有陈太忠有能力这么搞,章书记心里甚至有点可惜,事实上他早就从电信局局长那儿得到消息了,不过他就只当不知道——反正这种事捅不到天上去,若不是后来有老干部看不过眼,觉得有点文革时批斗的架势,他根本不会打这么个电话。
孔祥荣在两天内就挺不住了,交待了一点问题,不过这问题也都是可追究可不追究的小事,于是,就在林源下跪的那一天开始,科委接受了他病休的申请,通过会议表决,原计划发展处的处长张志宏做助力车厂代理厂长。
陈太忠这气儿是算出了,可是麻烦也跟着来了,没过几天,有人举着牌子跪在科委门口,牌子上面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