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也没理冉旭东的乱咬,而是笑着看着他,一脸的平静,“给你提个醒吧,毛继英,你认识吧?”
冉旭东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尽管他的心里已经酸涩到一塌糊涂了,这他妈的,真是最怕什么就来什么,“毛厅长是省厅领导,我当然认识。”
“哦,”陈太忠笑着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容来,“不止是认识吧,他还在北京找人,要我捞你一把呢。”
“嗤,”冉旭东不屑地笑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显然,他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姓陈的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样虚言诈我?
当然,这只是表象,事实是否真的如此,那就很难说了,毕竟陈太忠的一举一动,很有点京城来人的味道,要说纯属诈人却也有点违心。
“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陈太忠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捞你呢,自己就栽进去了,呵呵,是不是很好玩啊?”
冉旭东的嘴角抽动一下,下意识地看一眼一旁邓主任,邓主任一脸肃穆,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不过他心里也跟开了锅一样翻滚不已:果然,姓冉的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陈太忠停顿了一下,好让对方消化这个“消息”,见冉县长迟疑一下,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的常态,终于微微一笑,“他已经交待了,王洪宝一家被灭口,应该是出于你的授意,绝对跟他无关。”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但是听到其他两个人的耳中,不啻于一声巨雷滚滚而过。
以邓主任的城府,听到这话都禁不住眨巴一下眼睛,嘴角极其隐秘地抽动一下:什么,还涉及到了灭门案……姓冉的,这次是谁都保不住你了。
他原本就在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任书记和金书记如此大动肝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冉旭东,同时又派来了一个熊猫烟随便抽的陈老板做监督,敢情,是涉及到了这么大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动冉旭东,不过是剑指冉某人身后的某些背景——不得不承认,老纪检监察人员的眼光,绝对不是白给的。
可是,他并没听说冉县长身后有什么强力人物,所以心里不免纳闷,然而眼下,他也无须再纳闷了,灭门案,天大的事情呢,要是没陈老板,冉某人身后的人或者还能尝试捂一捂盖子,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扯了。
冉旭东却是被这当头一棒打得登时就失态了,他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陈太忠,嘴唇哆嗦着发话了,“你你你,你血口喷人,王洪宝一家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陈太忠轻笑一声,惬意地伸直身子,“你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了?”
“你!”冉旭东还待说什么,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辩驳,想要把这个屎盆子摘下来,恐怕都是很徒劳的,因为扣这个盆子的,是口袋里装着大熊猫的陈老板。
这种近乎于栽赃的手段,一般人使出来,冉县长根本不会在乎——栽赃嘛,他总能去积极地撇清和证实自己,但是眼前这个人的栽赃,他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他在前一阵就想过,万一对方说起王洪宝一家的灭门案,他自己该怎么解释——毕竟,他当时托人压下这个案子,也是有人知情的,想要一推六二五表示自己不清楚,那恐怕不太现实。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姓陈的老板,会直接扣一顶这么大的帽子给自己——我见过操蛋的干部,但是真的没见过你这么操蛋,这简直是混蛋嘛!
陈太忠对人说,自己是做买卖的,金书记也是这么跟别人说的,但是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别说纪检干部,就是冉县长也感觉出来了,此人必定是官场中人,因为这人身上有普通商人身上不具备的做派和官威!
站着愣了半天之后,冉旭东才叹口气缓缓地坐下,瞪着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太忠,“陈老板,你这是一定要弄死我吗?”
“只弄死你一个,太便宜你了,”陈太忠笑了起来,顺便侧头瞟一眼邓主任,“呵呵,王洪宝是一家人,你……也有一家人,我说得对不对?”
邓主任眨巴眨巴眼睛,只当是没听见某人说的操蛋话了,心里却是不无后悔,早知道陈老板你连这话都说得出来,我就不坐在这儿旁听了。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底气深厚?这才叫底气深厚,没有天大的硬实腰板,谁敢当着纪检监察干部,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陈老板能如此说,是人家有这么说话的资格。
姓冉的,你该服软了吧?只说气势,人家强出你不止三五条街啊。
冉旭东愣愣地看了陈太忠半天,才惨然一笑,“陈领导,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冉某人自问,这半辈子犯过不少小错,但是我敢拍胸脯保证,我……罪不至死!”
“你这种小人物的死活,我并不关心,”陈太忠懒洋洋地一挥手,脸上又泛起了灿烂的笑容,“现在,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冉旭东是聪明人,虽然再次被对方鄙视,是很令一县之长生气的,但是他现在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他满脑袋想的,都是“我并不关心”五个字——我还有机会!
这也是从见到陈太忠那一刻起,他就背上了重重的心理阴影有关,换个别人来说我要灭你家满门,他只会嗤之以鼻,就算蒙艺亲口这么说,他都未必会吓成眼下这样。
纪检委办案,此人能旁观;明明是干部,却要称老板;似此藏头藏尾的行径,再加上那口袋里似乎无穷无尽的熊猫烟,怎么能让他不认为,此人是高于普通规则的存在?
只有真正的官场中人,才能明白那些高于规则的存在者的恐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力之强大,是普通人打破头都想不到的——人家不跟你讲规矩!
他撮合毛继英从王洪宝那儿买中奖彩票,前前后后都做得天衣无缝,只要不是毛继英出来指认,别人说破大天来,那都是“查无实据”四个字,但是偏偏地,眼下遇上了不跟他讲证据的主儿,要他如何能应对得来?
也不知道我怎么招惹了这么个人物,冉旭东心里暗叹,要是到此刻,他还不知道对方剑指何人,那也是白混了,说不得艰涩地咽口唾沫,“全部交待的话,我会是什么结果?”
“嗯?”陈太忠哼一声,双手一抬交叉抱于胸前,也不答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我惹不起姚市长,”冉旭东看着他,脸色苍白地解释,随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们都是大人物,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蝼蚁。”
“他不会有机会找你的麻烦,”陈太忠终于哼了一声,侧头又看一眼邓主任,接着轻笑一声,“老邓,可是你自己要旁听的哦。”
姚健康吗?邓主任现在真的是哭笑不得了,他能想到陈老板惦记的是个大家伙,却是没想到能有这么大个儿,不过眼下,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说不得勉力笑一笑。
“我干纪检监察工作二十多年,该记住和不该记住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您应该相信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这个倒是,”陈太忠笑着点点头,对于冉县长现在称呼他为“陈领导”和邓主任称呼的“您”,他也不做纠正,反正……有必要纠正吗?
于是,冉旭东开始交待,邓主任开始记录,不过,饶是监察一室主任嘴上说得再硬,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一开始的时候,他写字的手,有点微微的发抖,好半天才恢复常态。
事情正是陈太忠想的那样,王洪宝中奖了,但是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中奖的事情,一直以来,他和他妻子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人的收入都不高,偏偏他的妻子总爱跟别人攀比。
所以,这对夫妻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若不是家里有了孩子,两人离婚的可能性都有,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洪宝每个月坚持从微薄的薪水中抠出十块钱买彩票,为的也就是一个梦想——人活着,总是要有希望的。
中奖了,还不想让老婆知道,他就琢磨起怎么兑奖的事情了——毕竟,做为一个资深采民,他也听说过中大奖者被人杀掉的传言。
然后,他当然就打听到了冉旭东的口碑,对于政府官员,王洪宝还是比较信任的,索性径直找到了冉主任的办公室——这张彩票,我要卖五百万,而且冉主任你得给我保密!
冉旭东登时就挠头了,保密是没问题的,我还想叮嘱你呢,可是……这是五百万的大奖啊,我我我,我不认识值得送这么大一笔钱的贵人啊。
于是,他就想起了厅里的毛处长托他关注的重奖彩票的事情了,说不得打个电话给毛继英,毛处长一听,也吃惊不小——他本来是想给厅长送礼的,最后索性一横心,将彩票送给了姚健康。
当然,这些因果,冉旭东就不是很清楚了,他清楚的是,见到领奖人是姚健康的儿子,他心里意外之余,也觉得有些必然。
他不知道毛继英是怎么搭上姚书记的,也不想知道细节,倒是因为这个五百万的奖的出现,吓得他不敢再在彩票上动手脚了,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有人慕名而来,有中奖的也有买奖的,他最多也就是撮合一下,根本不敢沾手了。
这段时间,他还留意了一阵王洪宝,发现那厮的嘴巴还是比较紧的,尤其是后来一段时间,王家夫妻吵架的声音,别人都听得到,无非就是女人嫌男人不争气了。
当冉旭东渐渐将此事抛在身后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雳,王洪宝家惨遭灭门,尤其要命的是,王洪宝为了隐瞒妻子,将那存折藏得极好,杀人者没搜出存折来,偏偏让警察们搜出来了——警察破案,要收集现场一切的可能证据。
这可是太要命了,幸亏当时的常务副市长跟冉旭东处得不错——也是代买彩票混出来的交情,果断地打个招呼,要警察们低调处理。
杀人的是谁,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当时若是警方肯高度重视的话,保不准就查出人来了,但是重视不够的话,结果那是可想而知的。
后来,还是有个把人猜王洪宝是中彩票了,不过,大家最热衷于讨论的,还是王某某当时似乎喜欢上某个小姐了,似此种种传言,那也就不一而足了。
说完这些,冉旭东终于叹口气,端起面前的水杯咕咚咕咚猛灌几口,面色死灰地看着陈太忠,“领导……给根烟抽吧?”
“先签字,按手印吧,”邓主任哼一声,将记录本递过去,一开始他还听得有点战战兢兢,看到陈太忠一脸的平静,也终于放下了心,心说神仙打架关我鸟事。
签字按手印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冉旭东自己将经过写一遍,这么折腾下来,等完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
“你拿着,还是我拿着?”将两份材料放在一起,邓主任侧头看一眼陈太忠,倒也不瞒着对面的冉旭东——因为没必要。
陈老板的目标是姚健康,这件事要捅上去的话,自然是无须瞒着冉旭东,要是高层领导们想借此做什么交易,那就是将证据交给陈太忠——似此情况,也少不得冉旭东配合,要那厮闭住嘴不再说此事,更不用瞒着。
“你说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了?”陈太忠冷冷地看着冉旭东,“最起码,灭门的凶手被你放跑了!”
这一刻,他想起了被自杀的骗子黄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