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年长的副市长,想要刻意地讨好一个年轻的处级干部,只要手法得当,真的是太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了。
陈太忠现在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用一个词儿来说的话,就是“如沐春风”,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老杜这人谈吐风趣,没有丝毫的领导架子,说话是要深度有深度,要广度有广度,喝酒又痛快,这种领导,真的太难得了。
说到后面,听陈太忠说起凤凰市在英国还有三个友好城市,杜和平猛地拍一下大腿,“这样吧太忠,再帮我联系一下英国,在法国呆一阵儿,我再去英国转一转。”
“这个好说,”陈主任笑着点点头,可是,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了,这事儿,是不是该跟老主任说一声呢?“不过,您要是这么走了,我这儿也损失一大笔收入。”
“你会在乎这点儿钱吗?”杜市长听得就笑,他已经忍了很久,两人谈话的过程中,有很多次他都有机会将话题引到正事上,但是为了稳重起见,他并没有那么做,事实上,他也很享受同小陈谈话的感觉,不愿轻易地破坏这种气氛。
可是说到这个地步,他是没有再忍了,说不得苦笑一声,“不过,住着就住着吧,我是想着也不能确定啥时候才能回去,才想着去一趟英国。”
那话儿还是来了啊,陈太忠酒醉心明,才琢磨这么好的感觉,我假装听不见这句话,是不是有点煞风景?不成想杜市长略略停顿一下,又重重地叹口气,“你这儿还有什么消费是比较高的?跟你聊得投机,趁我签字还管用的时候,你尽管说。”
这话说得简直……真的没治了,杜市长先是暗示自己有困惑,在陈主任沉吟的一刹那,又适时地抛出一个人情来:我是不行了,看你顺眼照顾一点——是的,他没说我想请你如何如何,他只是说实话罢了。
按说这只是小伎俩,在官场起不到多大的用,体制里讲究的是阵营,抑或者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指望空口白话打动人,那双方最起码有一方是傻的。
然而事情也不能完全这么看,陌生人之间的交往,最是看交际的功力——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很重要,陈太忠和杜和平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事实上,通过秦连成的电话,陈主任原本对杜市长已经有了一点粗略的认识,可是两人接触之后,杜市长硬是用自己诚意,换来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当然,这也跟陈太忠和秦连成的关系不是特别密切有关,秦主任在任上其实并没有怎么刻意地照顾过他,要换了是蒙艺或者吴言的电话,想喝白酒?对不起了,就是红酒你爱不喝!
不管怎么说,杜和平这么大年纪的人,又是这么大的干部,说出这样的话来,酒意上头的陈主任实在有点不好假装听不到,只得微微一笑,“行了,你那事儿不是还没个定论的吗?”
这话,按说也不是那么走风漏气,总还是持平之言,真要是有定论的话,也轮不到杜某人公费出国了,免费咖啡倒是估计能敞开喝。
可是他这么一说,就算是把某张窗户纸一个小眼,开了口子,此事能讨论了,至于这口子破的快不快,就看杜和平怎么把握了。
不过,喝酒喝到这个份儿上了,陈太忠有别的选择吗?
“没定性,呵呵,是没定性,”杜和平却不着急要对方帮忙,而是苦笑一声,又拿起啤酒来灌两口,长长地打个酒嗝,也不注意什么市长的风度了,“太忠你也是明白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后面这八年……”
一边说,杜市长一边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大大地撇开,做个“八”的形状出来,“这八年……就看到头啦!”
你本来也就到头了,陈太忠差点就要张嘴蹦出这话来,这一届副市长干完,了不得你再干一届,事实上提前去搞政治协商或者人大的工作的可能性更大,就这么窄窄的一条路了,又没人保,你还想升到哪儿呢?
不过想是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得他笑一笑,“我去年也被省纪检委调查过,还不是没事儿?咱没做那些事儿就不怕。”
“真要查的话,哪儿查不出来点事情?”杜和平这可真是豁出去了,死死地盯着他看,“只有不做事,才可能不犯错……你认为我这话有错吗?”
搁在往日的话,就算是市长,这么咄咄逼人地问陈太忠,他也要大为光火,可是眼下他偏偏地觉得这话正经是说到心窝里去了,哥们儿就是干得越多错得越多的典型啊,于是他苦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稀奇的?”
“是啊,没什么稀奇的,”杜市长端起酒来,咕咚咕咚地干完一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得休息一会儿了,太忠,跟你喝酒挺痛快的,晚上咱们继续……不过你要不行就歇一歇,改天也成。”
切,不就是想拉近关系让我帮你说话吗?陈太忠心里是明镜儿一般地清楚,可偏偏地就是这股气儿不顺,我不行?我倒是要看看谁喝酒不行。
其实这就是对了缘分,换个他不对眼的主儿,那他心里想的肯定是——一边儿去,哥们儿能不能喝,用得着向你证明吗?你配我证明吗?
闲话少说,有了这个开头,那接下来的沟通,必然是顺畅无比的,在晚上喝酒的时候,杜市长终于向年轻自己三十岁的驻欧办主任吐露了事情经过——事实上,这也是某人好奇心发作,想了解一下,别以为副市长就厉害,这不在他想不想说,而是在于年轻人想不想听。
事情并不复杂,用黄汉祥的话说就是,“其实政府里也就那么点破事儿”,杜市长一直分管工业,前文说过,正林这几年民营企业发展得很红火,尤其是小纸箱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成了一个拥有产供销一条龙服务的行业,而且影响力辐射周边几省。
什么产品都是怕上规模,纸箱包装虽然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含量低利润也不高,但是只要上了规模,形成了产业链细化了分工,所有环节的成本都可以降到最低,这就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正林是个以农副产品为主的偏僻山区,正是因为如此,它也是革命老区,“正林纵队”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凤凰的天下正林的党,那话也不是白讲的。
除了三线建设的两个带编号的厂子,以前正林的工业,不管是轻工业还是重工业,都是惨不忍睹,现在自发地形成了这么个产业,那也真的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当然,这跟杜市长的重视和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凭良心说,这个产业搁到别的地区,真的不算什么,搁到凤凰的话,利润未必及得上金乌或者阴平这么一个小县区的工业生产的利润——这俩县区一个有铝一个有煤,都是很了不得的。
可是对正林而言,这就是划时代的创举了,杜和平也可以自豪地大叫一声,我这分管工业的副市长,终于搞出来一个天南省的龙头产业——不但如此,我自己的手头也宽松了一点。
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可那时的常务副市长葛某并不这么看,麻痹的你姓杜的你不要贪天之功,要不是市政府给你优惠政策,又对那些污染产生的问题视而不见,你觉得这个产业能发展到这一步吗?
葛市长是正林的老人,而且是如假包换的正林系人马,论渊源的话,能扯到现在正林系实际的老大蔡莉身上,不过实际上,蔡主席对此人评价不是很高——小葛能当上常务副市长,已经是和平年代的奇迹了。
正林穷,那是真的穷,杜和平分管的口子居然手头比较宽松了,葛市长就想插一杠子,这民营企业,它也可以归经济口儿管的嘛。
所以,针对发展得越来越壮大的纸箱包装行业,他提出了一些看法,一个是要规范行业,将这些企业集中起来管理,不但能降低生产中的运输成本,也能有效地防止偷税漏税等现象的发生。
另一点就是有利于对污染的治理,纸箱厂对环境的破坏,那真的是令人发指的,葛市长想统一建个污水处理厂,也积极地联系了相关的厂家——总之一句话,要建个纸箱生产工业园,还要花四千万到五千万,上一套进口的污水处理设备。
多少私心杂念,都是通过引经据典的理论,举着名正言顺的大旗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