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浮云告别之后,谢安澜还是带着云慕青回到了陆府。原本以为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苏梦寒竟然不配合。这其中的变化,自然需要跟陆离谈一下。还有云慕青的问题,其实谢安澜觉得挺对不住云慕青的。坐在书房里,看着云慕青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间谢安澜倒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她只知道怎么调教高小胖颜锦庭那样的熊孩子。总之就是一句话,揍!干脆利落,简单粗暴。但是对云慕青这样苦大仇深还刚刚被仇敌狠狠地打击过得年轻人,谢安澜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青狐大神将旁人当成了年轻人,却忘记了,跟云慕青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年轻人。
云慕青抬头就看到谢安澜一脸苦恼的模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这么一把年纪的大男人,竟然还要让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子挖空了心思的想词安慰自己,实在是…。
摇摇头,云慕青开口道:“今天的事情,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谢安澜眨了眨眼睛,我没有放在心上,关键是你不要放在心上才行啊。
云慕青苦笑道:“苏梦寒说那些话我确实是很生气,但是…夫人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吧。”谢安澜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要她怎么说?说陆离让你进京就是为了利用你?柳浮云之所以答应陆离的建议,压根不是对你的能力有什么期待,就是如苏梦寒所说的,为了你的身份?
云慕青也不看谢安澜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我父亲过世之后,苏梦寒就成了流云会的会首。我一直不服气,云家的人心里也不甘心,当时暗地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被赶到嘉州这几年,特别是最近这两年,我也想了不少。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早就自己夺回会首的位置了,又怎么会被苏梦寒逼得困守嘉州进退不得呢。只是,接到陆公子的信,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了。哪怕流云会已经不是以前的流云会了,但是…那毕竟还是我们云家好几代人的心血。却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支撑起来这么大的一个残局。今天,也算是苏梦寒打醒了我。”
云慕青并不傻,如果他现在接受了流云会,那么以后即便是流云会恢复了元气。他这个会首也只会是陆离和柳浮云手中的傀儡罢了。他想要自己掌握住一些东西,就不能太急功近利。他相信,如果是作为一个傀儡而成为流云会首,他父亲和云家列祖列宗也不会为他感到欣慰的。
谢安澜轻咳了一声,斟酌着道:“这个…其实云公子年纪轻轻就负担起整个云家,也算得上是能力出众了。不过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云公子出身富贵,早年一帆风顺。云老会首过世的太早了些,以至于许多事情无人指点。如果能再给公子几年时间,我相信云公子定会青出于蓝的。”
苏梦寒接掌流云会的时候才刚满二十,陆离如今也才二十岁。穆翎开始打理穆家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他们却都将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再看看自己…所以还是资质的问题吧?
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有些沮丧的青年,谢安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果然还是不太善于做思想工作。不过云公子如果一定要跟苏梦寒陆离这样的妖孽较劲,那真的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啊。毕竟这世上,正常人才是绝大多数的。
幸好云慕青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看着谢安澜道:“不知夫人可否容在下留下了谋个差事?”
谢安澜惊讶,这位即便不是流云会首也是云家家主啊。另外,他是现在流云会除了苏梦寒以外最有钱的人。因为其他人其实都快要变成穷光蛋了。
云慕青道:“流云会完了对云家也没有好处,在下之前所说的云家投入四百万两依然有效。在下也不需要流云会首的位置,只是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谢安澜点头道:“自然是欢迎之至。”
陆离一进来就发现书房里的气氛不太多,不解的挑眉道:“出什么事了?”
谢安澜将苏梦寒的事情说了一遍,陆离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倒是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谢安澜有些担心地道:“苏梦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陆离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既然他这么说,这事情先放两天,让我想一想。不过流云会的消息,还有流云会各家的当家人以及生意方面,夫人可以先了解一些。这些,只怕要劳烦云公子了。”
云慕青点头道:“陆公子放心便是。”
谢安澜道:“我真要接下流云会?”有什么好处?
陆离道:“夫人不用担心,你若是不喜欢自然会有人帮你做的。你只需要看着一些便是了。”
谢安澜郁闷的鼓起来腮帮子怒视陆离,这家伙明知道,不是她的事儿她可以全然不在意。但是既然到了她手中,她哪里还能置身事外?
陆离莞尔一笑,无奈地道:“那我去见苏梦寒,流云会交给我来处理。夫人可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交给你?”
谢安澜偏着头思索着有些迟疑地看着陆离,陆离看向云慕青,“云公子可知道?”
云慕青迟疑着不说话,陆离道:“直说无妨。”
云慕青看看两人,道:“苏梦寒应该是…不放心陆公子吧?”
陆离点头,“没错。”
苏梦寒跟陆离关系是还不错,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合作的关系,说真有多深的交情那是扯淡。大家都是聪明人,苏梦寒自然了解陆离的性格,也了解陆离的人品。当年苏梦寒能为了掌控流云会排挤云家,如今能够将流云会挖空,谁敢说陆离就一定不会将流云会据为己有?
无论是对苏梦寒的友善,还是对西西的包容和教导,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谢安澜才这样做的。
而谢安澜跟陆离不一样,她虽然也算不上纯良无害,但是有些事情陆离会做谢安澜却不会做。比如说过河拆桥将合作伙伴的东西占为己有什么的。
如果谢安澜只是谢安澜,苏梦寒不会将流云会交给她。如果陆离只是陆离,苏梦寒更不会将流云会交给他。只有谢安澜和陆离在一起的时候,苏梦寒才能放心将流云会托福给他们。
谢安澜摇头叹息,“陆大人,人品啊。”
陆离混不在意,“只要夫人人品好就够了。”
“……”其实她的人品也很一般,不然怎么能看上陆小四呢。
百里岄怒气匆匆地回到别院就接到了百里信派人来传话,让他立刻回去一趟。于是百里岄只好又带着人回了百里家在京城的府邸。
百里岄不喜欢百里家,无论是海临的百里家祖宅,还是上雍皇城这个皇帝赐给百里家的新府邸,他都从来没有喜欢过。仿佛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只要跟百里家的人扯上了关系,就处处都透着一种书香门第的高贵端庄和矜持冷淡。走进书房,空气中那淡淡的书墨香气,让百里岄忍不住侧首:简直想吐!
百里信坐在书案后面,看着被人用轮椅推进来的儿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百里岄轻哼一声道:“父亲不想看到我,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放肆。”百里信斥道。
百里岄沉着脸靠坐在轮椅里不说话,百里信挥手示意跟前的人退下。书房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父子儿子了,百里信这才打量着眼前的儿子,良久方才沉声道:“我听说,你惹上了陆少雍?”
百里岄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都过了几天了才想起来过问?”
百里信道:“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长辈说话?还是我和你娘生了你养了你,还欠了你了?”对于这个儿子,百里信确实是很头疼。但是却从未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比起对长子,这个儿子他确实是不那么重视。但是他也没有缺他吃穿,没有百里家的下人敢捧高踩低。小时候他也费心的教导过,甚至因为百里胤从小长在祖父身边,他对这个儿子的教导还要更多一些。即便是最后他实在是不开窍他也没有逼他,更没有因为这个在外人面前责骂过他。他还要他怎么样?
见百里岄沉默不语,百里信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如今京城里的局势看着平静,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阴谋算计。陆少雍这个人不是善类,你以后少去招惹他。”
百里岄淡淡道:“晚了。”
百里信皱眉,百里岄沉声道:“陆离掺和到流云会的事情里面去了。而且还跟柳浮云走得很近,今天柳浮云刚刚和谢安澜一起去探望过苏梦寒。”
百里信道:“陛下将流云会的事情交给了柳浮云处理,柳浮云…陆少雍夫妻俩跟苏梦寒关系不错,他找上他们倒也不奇怪。”
百里岄道:“父亲不是想要对付柳家么?柳家只有柳浮云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现在真是好时机。”
百里信看着他,“怎么说?”
百里岄冷笑道:“只要柳浮云这件事办砸了,陛下可还会对他寄予厚望?或者是,他将这件事越搞越糟,甚至有柳家的人从中获利导致最后…陛下会怎么想?”
“荒唐!”百里信一拍桌子,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流云会若是倒了,对东陵会有多大的影响?”
百里岄挑眉,“那又怎么样?这天下是姓东方的,他们自己都不在乎,父亲还在乎不成?父亲既然如此忠君,当初还答应七叔入朝为官做什么?父亲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七叔想要干什么?”百里信脸色微沉,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岄道:“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总之,流云会是事情你不许从中作梗!你也别忘了,你那些钱还在苏梦寒的手里,真的弄垮了流云会,你以为苏梦寒就会将钱还给你?”
说起钱,百里岄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百里家最大的财富其实是历代家主收集的那些孤本古籍,或者名画之类的东西。除开这些东西,百里家的财富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一流世家的标准罢了。所有现银加上一些产业,折合下来不过三四百万两。所以这次真正被苏梦寒坑了的是百里家主子们自己的私房钱,还有他们的姻亲的钱,以及占绝大多数的…百里修的钱。百里岄不知道百里修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些钱找不回来,等到百里修回来他就要倒大霉了。
事实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百里修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就已经让百里岄有些吃惊了。吃惊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看他的脸色,百里信就知道戳到他的要害了。
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七叔说过,他的野心太大了,必然会招惹众怒他不肯听。如今这局面,当初你们可曾经想过?”
百里岄抬起头来,看着百里信道:“父亲,你既然已经出山了,还将自己撇的这么干净,有意思么?开弓没有回头箭,难不成你还指望着能够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从你踏足上雍开始,你就已经是睿王府的死敌了。”
百里信轻哼一声,沉声道:“我是希望他能徐徐图之!”
百里岄道:“按照父亲的想法,百里家还要再准备五十年才能行吧?”
百里信快要被这个儿子气得没脾气了,没好气地道:“行,那你自己说吧,眼下的局面你想怎么办?”
百里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道:“先毁掉柳浮云!”
百里信扬眉,“你还是想要毁掉流云会?你想用这个逼苏梦寒?”
百里岄道:“苏梦寒要是真的不在乎流云会,直接就可以毁掉。何必留下这么一点希望,不就是等着有人善后么?!我偏要把这个帮他善后的人毁掉,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流云会怎么死!正好如今柳家处处跟咱们作对,毁掉柳浮云,岂不是一举两得?”
百里信道:“你别忘了,还有陆离。你方才也说了,陆离也插手流云会的事情了。同时对付柳浮云和陆离,你有这个能耐么?”
百里岄冷笑道:“如果柳浮云和陆离闹翻了,自相残杀呢?”
“……”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百里信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起来,盯着百里岄道:“你还没有死心?!”
百里岄一怔,“我不明白父亲再说什么。”
百里信冷笑道:“你是我儿子,你在想什么以为我猜不出来么?让陆离和柳浮云自相残杀,怎么自相残杀?为什么自相残杀?你是今天看到柳浮云和谢安澜一起出现在天牢,才想起来的吧?你真的是想要对付柳浮云,还是想要对付谢安澜?我真是生了个出息的儿子,你竟然…竟然跟一个女人…”抢男人!
百里岄有些不耐烦地道:“父亲,你管我怎么想的,只要达到目的不就行了么?陆离跟谢安澜闹翻了对百里家的好处更大,谢安澜是睿王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个要是闹翻了,陆离还能帮着睿王府不成?”
百里信冷声道:“你小叔的手段你没学会,他目空一切的性子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百里岄毫不相让,“父亲,朝堂上的事情是你管的,但是别的事情是我自己做主。我想要怎么做,也用不着你同意。”
“碰!”百里信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砚台在百里岄脚边跌落,撒了一地的墨色。
“滚出去!”
百里岄轻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过轮椅就往外走去。
等到百里岄消失在门外,百里信沉默了良久书房里才响起一声叹息。
百里夫人端着茶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墨迹和崩掉了一角的砚台摇了摇头。将茶水放到百里信跟前道:“又跟岄儿吵起来了?”
百里信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妻子道:“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孽障!”
百里夫人对这个儿子也很是无奈,看着丈夫道:“自从来了京城,你就日日不得安眠,我看还不如当初在海临舒坦。”
百里信握着夫人的手摇了摇头,道:“百里家这么些年远离朝堂,下面的年轻人早就已经跃跃欲试,压不住了。他们的想法,我知道。即便是我年轻时候,何尝没有怨过父亲不肯让放我出仕?又有七弟在…七弟的性子的也知道,若是我再压下去…”
想起那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的小叔子,饶是百里夫人也是大家出身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百里家的老太爷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到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都以为百里家老太爷如今依然在海临百里家的某处别院隐居静养着。但是百里夫人却不是外人,她是亲眼看着百里家老太爷是怎么去世的。
她这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的丈夫儿子跪在百里修跟前求他,丈夫的额头甚至都磕除了血,只求自己的亲弟弟放过已经年迈的父亲。但是百里修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丝毫的难过的让人将一碗药喂进了老太爷的口中。
百里夫人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刻丈夫的痛苦和仇恨。但是很快的,连仇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痛苦和随波逐流。作为百里信,他可以站起来扑上去跟百里修贫民。但是作为百里家的家主,他的妻子,儿女,甚至是孙儿。还有百里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在百里修的手里。而最重要的事,亲手喂给老太爷那碗药的人,是百里信的儿子。最让百里夫人觉得可怕的是,百里家的年青一代,甚至是跟百里信同一辈的人,竟然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百里修的。如果现在百里修和百里信同时竞争族长之位,只怕最后赢得那个人只会是百里修。之后百里夫人不知道百里修到底跟百里信说了些什么。但是等到再一次见到百里信的时候,百里夫人惊骇地发现,百里信竟然忘记了老太爷的死,也忘记了当时恨不得要死那个弟弟的仇恨。他平静地对百里修言听计从,不久之后百里信带着族人应召回京,一步登天成为了二品大员。而知道一切的百里夫人,却什么也不敢说。
但是百里夫人知道,百里修挟持了她的儿子。还毁了她的丈夫。
“老爷,我很担心。”百里夫人轻声道。
百里信拍拍她的手背,淡淡笑道:“不必担心,目前的局势还能控制。若是最后七弟真的成功了,对百里家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如今走到这个地步,除了往前走,还能怎么办呢?倒是那个陆少雍…能让七弟和长安都如此看重的人,我也该会会他了。”
百里夫人道:“那位陆公子的名声我也听过,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老爷千万小心才是。”
百里信点点头,“夫人得空就进宫去看看娘娘吧,这有了身孕,心好像有些不稳了。”说起外甥女,百里信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慈爱和热诚。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太无德无能,以至于自己的儿子,兄弟,族中的子弟,甚至是嫁出去的妹妹,都一心向着百里修。
其实,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人性本就是逐利的。如果跟着他没有利益可图,别人自然就会转向能够带给他们更多利益的人。而大多数人,也分不清楚眼前的事情到底是机遇还是祸患。
百里信能看清楚一些,然而,即便是看清楚了,他也无能为力。百里修手里握着他所有的弱点和把柄,他只能看着那些疯狂追随百里修的人,被迫加入其中,被推着艰难前行。 从某种程度说,身居高位的百里家主比浮云公子更加可怜也更加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