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什么买卖最赚钱?许多人第一反应是海贸,亦或是倒卖海外奇珍异宝,然而实际上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做食盐买卖。
盐有集中来源,井盐、池盐、海盐,而根据各地距离盐产地的远近、交通便利情况不同,盐的售价也不同,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盐,贩盐的获利肯定不少。
所以广州的盐场整顿之后,又开始大规模推广晒盐法,可想而知随着海盐产量的提高,会带来源源不断的盐利,不过问题在于这个盐利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番禹,官署内宇文温正与行军元帅长史崔达拏详谈,今日他不是来找对方吵架,而是诚心诚意来请教问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预判未来盐政走向。
盐铁专营,又称盐铁官营,是一个为人熟知的名词,但实际上古代跨度那么长,并不是每个朝代都采用盐铁专营政策,而一个正常的朝代时间跨度数十上百年,不同时期的盐政也不同。
宇文温打起了盐业的主意,也知道目前周国实行何种盐政,但他对盐政未来的发展不太有底,于是不耻下问,向崔达拏请教起来。
不耻下问,这个成语的语境有限制,也就是提问的人身份要比被提问的人高,所以日常生活里,一个学生敢把他向先生请教问题的行为成是“不耻下问”,那将会惹来众人耻笑。
宇文温贵为郡王,又是上级,向崔达拏提问,用“不耻下问”算是合理,但毕竟有居高临下的意味,所以他当面是不会如此的。
“大王,朝廷当年平定东夏后,盐政大致是官督民办,这一点大王是知道的,朝廷设有掌盐掌四盐之政令,那么大王可知何为四盐?”
“寡人知道,一为海盐,煮海以成之;二为监盐,引池水以化之;三为形盐,物地以出之;四为饴盐,于西戎以取之。”
“大王得是,而朝廷当时的盐政,凡监盐形盐,每地为之禁,百姓取之,皆收盐税。”
崔达拏当年为齐臣,所以到周国平齐时,用“东夏”这一地理名词替代了“齐国”,他所述周国平齐后的盐政,是对河东解池出产的监盐(池盐)、蜀地出产的形盐(井盐)进行官营,民间力量不得参与。
而对于需要从西域收购的饴盐(岩盐),还有沿海地区的散盐(海盐),是允许民营的,尤其海盐,有官督民办性质,除了官府的盐场,也允许百姓煮盐制盐,然后适量收税。
但宇文温想知道的不光是这些,所以崔达拏介绍起当年齐国的盐政,一来他当年作为齐臣,自然知道齐国的盐政情况,二来是因为他的父亲崔暹,参与过齐国盐政的定策。
当年魏分东西,一番大战之后西魏控制了河东解池,也就是控制了池盐的来源,不过对于东魏来,因为国土东面有漫长的海岸线,有了充足的海盐来源,所以无所谓。
盐是必需品,而盐铁官营古来有之,如果国家对食盐的制作、贩卖销售全程控制也就是专营,所得利润可以补充国库开支,所以东魏以及后来的齐国,总体而言是对盐进行官营(专营)。
不过在东魏初期,盐业官营的同时也存在着民营,到了武定年间,崔暹奏请对海、沂盐业也由官府经营,另一名大臣崔昂表示反对。
崔昂认为,盐场煮盐要用大量的盐灶,官府虽然可以征调人力煮盐,但总不如民间自发煮盐的人力广,所以不如继续允许盐业民营。
一来能够保证海盐产量,二来官府只需要计灶收税,同样也能获得不菲的收入,算是皆大欢喜。
当时的朝廷采纳了崔昂的意见,只对民营盐业进行征税而不是禁止,所以东魏(齐国)的盐业是官营、民营共存,但盐业官营也确实为当时的国库提供了充沛的财源。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魏(周国),对河东解盐以及蜀地井盐实行官营专卖,原因很简单,西魏(周国)国力比不上东魏(齐国),国库收入紧张,只能想办法扩充财源。
不但盐业官营专卖,连赋税都比东魏(齐国)重差不多一倍,这就是国力对比明显处于劣势的西魏(周国)无可奈何的选择。
至于为何是国力处于下风的周国笑到最后,那是政治、军事问题,不是经济问题,周国一统北方后,国力大增,自然就放宽了盐政。
开池禁允许民营,但要在官府的监督下经营盐业,是为官督民营,而对于故齐境内的海盐盐场,采取更加宽松的政策。
后来周隋两国对峙,为了填补巨大的开支,邺城朝廷对于海盐虽然允许民营,却增加课税作为财源。
而南朝的盐政,自宋以来都是沿袭魏晋旧制,对盐业主要实行官营,但也允许盐业民营,加以课税补充国用,简而言之,自魏晋以来,下盐业大多官营为主,其间政策出现反复调整。
盐业官营,即源自当初有名的“盐铁官营”或“盐铁专卖”,这种制度相传源于春秋,齐国名相管仲提出“官山海”,垄断盐、铁的生产销售,为齐国富国强兵创造了巨大财源。
到了战国时,秦国商鞅变法,实行类似的政策,增加国库收入;汉时,攻伐匈奴导致开支大增,为筹措军饷,汉武帝实行盐铁官营。
不过到了汉昭帝时,实行修生养息政策,大臣们正式讨论“盐铁官营”的政策该如何调整,是为著名的“盐铁会议”,从那以后,朝廷对盐铁的控制渐渐放松。
自魏晋以来,历代朝廷对于盐铁的经营政策多有调整,以盐业来,朝廷开支巨大急需用钱时,会收紧盐禁,若财政盈余,则会放宽政策。
当年崔达拏的父亲崔暹支持加强盐业官营,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而反对者的观点之中,最重要的看法是盐业官营弊病丛生,而且朝廷“不能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寡人的看法,这‘民’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吧?”
面对宇文温的发问,崔达拏没有回答,他觉得没必要为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起争执,实际上世家大族和权贵们,不会放过盐业经营,无他,利润丰厚。
“大王方才所问,朝廷未来的盐政会如何,下官以为,待得下一统,朝廷恐怕会完全解除盐禁,甚至连盐税都不会收了,是为让利于民。”
下一统,税源充足,当权者没必要为了区区盐税,弄得个“与民争利”的恶名,毕竟权贵和各地豪强们也要“利益均沾”。
所以宇文温之前的判断即是如此:周国平陈之后,盐业迟早要放开,盐税会调低甚至取消。
不过能从丞相身边亲信崔达拏那里听到同样看法,他心里还是颇为兴奋的,对方消息灵通,对一些政策的预判很有优势,没必要为这种事情骗他。
所以,宇文温今日的“不耻下问”,总算是圆满结束。
看着宇文温离去的背影,崔达拏摇了摇头,对方想靠广州盐场发财,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倒没什么,不过
宇文家恐怕没几年好蹦跶,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