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脸上保持微笑,暗里则稍有点紧张,心悄悄提了起来,神经绷紧,坐的姿势越端庄大方。
公孙胜似乎没有察觉这些,又漫不经心地扯到别的方面上。
“起当强盗,以前,贫道随师傅在深山修真。那时要孝敬家师也要供养慈母,贫道就一边耕种一边修行,日子简单,有些辛苦贫寒,却过得安乐。后来,贫道年岁渐长,修道有成,奉师命离山出外历练增长见识,结果游历数年,所到之处见多的是贪官污吏地主豪强横行霸道,并且有越演越烈之势,悲惨事件多到,贫道由触目惊心变成习惯成自然。
世道不靖,大宋帝昏臣奸,从上到下较着劲比奢华享受,争相各现其能盘剥欺凌百姓,其间纵然有文成侯等几缕清正之风吹拂大地,也难掩腐烂枯朽的整体局面。
郑头领出身官僚家庭,不是泥草民,应当了解统治阶层的黑暗与堕落状况。”
郑红没有吱声。
她无法回答。因为她父亲是军官,为家里的好日子和贿赂上官保住位子,和其他军官一样喝兵血欺凌士兵,纵容部下敲诈勒索百姓,变相满足一下部下的腰包与欲/望,同时也获得部下的钱财孝敬。
这种状况是大宋普遍现象,是官与吏、官与兵以及官与官上下级之间协调关系与利益的主要有效方式,开国百多年已经形成传统惯例,不是哪一个或一撮官员坏与不坏的问题。身在官场,你不如此做,除非你根子够硬并且正经渠道来的钱多得不需要盘剥就能打点处理好各种各样必须处理好的复杂关系,得到上保下拥护,不然就根本无法立足官场。
大宋如今民乱四起,百姓怨声载道,这证明大宋统治确实出现重大问题。她自己也由官太太成了强盗一分子,更深入了解到大宋的黑暗统治与已经显露的危机,她如今已经不是寻常女子的视野了,自然同意公孙胜的观点。
公孙胜另有目的,扯这个不过是解释一下他一个出家人为何要当山贼造反,顺便引出其它。他也不需要郑红正面回应,又:“以蔡京为的高官多贪鄙无耻到极点,自己贪污受贿尚且不满足,还广布门人亲信爪牙在各地为官,帮他控制朝局摇旗呐喊并搜刮地皮。”
“生辰纲就是老蔡奸聚敛钱财的手段之一。当初贫道得知此事就想,蔡京女婿梁中书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十万贯金珠,如其由钱多得花不完的蔡老奸享用了,不如取了,贫道花花,既能有钱报答师傅与母亲的养育教导重恩,自己也能过得轻松舒服些。所以,呵呵……”
犯罪,走上造反路就是这么来的。可以既是被动形成的,也是主动导致的。
公孙胜没劫生辰纲是为了散财救济百姓这种高尚与慈悲。当时他也确实没这方面念头。
但他的法却极大赢得了郑红的认可赞同。
在郑氏这种封建腐女和当时普遍的女性狭隘心思里,没有国家民族百姓等等所谓伟大与大局观念,那是男人应该关心考虑和承担的事。她身为女子,只想自己能过得好,过得体面,过得自由自在,只信奉人不为己,诛地灭,一切只为守好自己想要的生活。
公孙胜察言观色,进一步测正了自己之前对这个女人品性的认识,收敛了笑容,正色对郑氏:“今日冒昧请你来,贫道是觉得你不是大宋常见的那些女子,不但美貌过人而且聪慧能担事。今后同在二龙山生存,贫道想告诉你个秘密,拜托你一件事。”
扯到正题了。
郑红精神一振,心思越集中。
公孙胜果然不是为女色才邀请的她,是另有深意。
郑红抿紧嘴,习惯性地盯紧了公孙胜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透更多信息。
打时候,她无意之中就懂得通过观察父母亲的眼睛来决定怎么表现自己,让父母更喜爱和宠幸自己。
那双眼睛平静而清澈,确实没有色的成分存在,也不是凶狠奸诈,但郑氏却呼吸一滞,心激烈跳起来:秘密?那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或者不想知道,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为你做事,是不是就会有性命之忧?
郑红出身官僚之家,深明权力的威力与奥妙,很清楚,别看她是新加入山寨的头领之一,不是寻常无人重视的卒,但山寨当家人之一若是想弄死她,有太多方法可以做到无声无息,比如失足掉落山崖的意外;或者以山规军法之类名正言顺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处死她。即使她是宋江的义妹,以宋江和晁盖的亲近关系,也未必真能有效庇护得住她。
在恐惧担忧的同时,她也有了更强烈的好奇心,更想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想叫她干什么。
另外也有了更强烈的权力欲/望。
她极度厌恶这种被人任意拿捏住生死荣誉的糟糕感觉,暗暗誓一定要在二龙山这个新团体新舞台爬上更高更重要的位子,成为头领们需要她重视她不允许谁看她不顺眼寻事就能坑害她的人物。
公孙胜从郑氏那双晶莹剔透黄的眼睛里变幻不停的眼色,就能知道这个女人心绪复杂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是一双猫一样迷人的眼睛,公孙胜此刻又有新感觉:或许这双眼睛也能化为虎睛,甚至本质就是猛虎。
两人相对而坐,都一脸严肃与专注,目光交缠不休,不知道f的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实际上却是无声地斗了会法,进行了意志的较量。
公孙胜看透了郑氏更多的品质,斗法没占到上风,却猜到了郑氏的心思,暗赞一声此女了得,这才重新展开微笑。
“郑头领不必紧张。”
“呵呵,如今我们是一山的兄弟,要抱团在这乱世杀出条血路更好地生存下去。可以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今日之事,无论你怎样回应,贫道都绝不会产生危害你的念头。二龙山最重的就是江湖道义。贫道行走江湖,守的先是义气。义气也是立足绿林的根本。”
公孙胜这话表达了两层意思。
一、他要拜托郑红的事,必定是不违背道义、义气原则的,更不会是肮脏下流的。
二、郑红接不接招,全看郑红自己愿意不愿意迎接新挑战,有没有勇气和见识去试着打开另一页新地。他公孙胜决不会强迫郑红听那个秘密并接受任务。
郑红不知道丈夫其实是死在她情夫的阴险算计借刀杀人之下,但才不信所谓的江湖道义与义气对绿林好汉真有约束力。不然,她也不可能轻易诱惑得蛇角岭众多头领上钩。那些头领也不会违背一山兄弟的情义,给兄弟戴绿帽子。
但她有勇气迎接挑战,也有出寻常女人的见识,想打开“秘密”的真面目,掌握更多真相,也掌握更多有利生存的机遇。
所以,她微微点头道:“承蒙三当家的看得起女子。女子愿意和先生有更多交流。”
她没她要不要接受那个拜托,给自己留了至少暂时可进可退的局势。
对她的反应,公孙胜没有感到意外。
这个女人若不是个有见识有勇气有决断的,也不会成为宋江的义妹。
公孙胜无法了解到宋江具体是怎样收服蛇角岭群雄的,但估计过程不会那么顺利简单,否则不会费这么长时间。
他也没具体接触过宋江,只在宋江当初通风报信时,躲在后面偷见过宋江的面目,算是认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却知道那人不是女色能控制的,也是极自负为英雄很有抱负的人。估计郑红若不是显露出非同寻常的特色,没有在宋江的目的计划中起到过至关重要甚至是根本性作用,以宋江的骄傲,决不可能随便认个不能给他增添颜面的义妹。
郑红能在复杂危险的蛇角岭局面中认清形势与出路,敢于积极参与,在策反蛇角岭头领的行动中有效起了重大作用。这样的女子,能力岂可瞧?岂能缺乏接受挑战的勇气?
公孙胜也不知道郑氏的轻浮一面,也不关心。
他相信,以这个女人做事先重前途实利的原则,给她摆明对她最有诱惑力的前途选择,她必定会变得最坚定不移。而且她越是轻浮无情无义,就越是会在他拜托的任务中保持理智与冷酷,不受男女情义影响做出蠢事。
一个没受过新世界思想的洗脑,没有伟大情操,也没有新世界意志的女人,想当好间谍,还就得郑氏这样的女人。
公孙胜请郑氏再品品香茶放松一下。
郑氏优雅地笑着喝了一口,体味着那股子透彻心扉的香美,不禁再赞叹一声好茶,也猛然醒悟了之前公孙胜的此茶让人思维更清醒的真正含义。公孙胜是在提醒她能以最理智清醒的状态分清利弊,自愿进行这场秘密交易。
公孙胜也品了几下茶水,缓和了一下气氛,扯起别的,笑道:“大宋要完蛋了。但,不是我二龙山,也不是河北田虎、淮西王庆之流能毁灭大宋。我们这些造反势力不过是加了把火,加了大宋的灭亡而已。”
郑红明显愣了一下。
对公孙胜如此自信地断言,直接判了大宋死刑,她不明白公孙胜凭的是什么。
她即使当着强盗,也从未相信大宋会面临完结。当初跟着丈夫上了蛇角岭,那不过是强盗军经过造成的混乱难以自保情况下的无奈。努力在强盗窝里生存,积极为强盗集体出力,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下为生存下去并生活更好的无奈选择。
她从未相信当强盗山贼,进而成立造反集团,能推翻大宋取而代之。
大宋在她的印象里仍然是富裕强大的王朝,汉人唯一认同的正统王朝,树大根深,有腐朽之处也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灭亡的,至少在她有生之年是这样。至于她死后大宋会怎样,那与她无关了,谁管它。
她的这种认识,眼下在大宋是很有代表性的。
朝廷大员们绝大多数都是这种认识,所以明知大宋危机四伏,却仍然任性地疯狂腐化堕落,而不是振奋精神努力治国重振大宋声威。
而皇帝赵佶对下面的具体情况,或者是对东京城以外的事情只知道美好的,不知糟糕的,他被蔡京等奸贼与大内秘谍头子梁师成紧密勾结沆瀣一气,隐瞒得很结实,根本没半点祖宗江山要完蛋的意识,所以在更任性地享受。
郑红迅理清思绪,一连问了公孙胜几个问题。
“敢问先生,既然在二龙山当强盗是不可能成事的,没前途,先生是然凡尘的,为何还要积极干下去?”
“大宋会很快灭亡?”
“既不是造反导致王朝更迭,那又是什么力量能灭掉大宋?我们这些人的出路又在哪里?”
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郑氏最关心的。
当了造反派,我们却无力推翻大宋取而代之,大宋却又要完蛋了,投降朝廷不可行,不投降,我们又没有出路,那我们这是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一算一等死吗?
公孙胜很直接回答了疑问。
“女真野人建立的金国要不了几年就能毁灭强盛嚣张一时的大辽,然后就是灭掉大宋。大宋那些沉迷在享乐中的君臣不过是一群对外界急剧变化的形势一无所知,知也不信的等死蠢虫。他们现在有多欢乐猖狂,不久后就会有多痛苦绝望。”
“田虎、王庆之流残民之贼,同样是现在闹得欢实,不久后就成为被人迅遗忘的丑、过眼云烟罢了。”
“二龙山在这场野人带来的倾血洗中,单靠自己的力量也绝无幸免之理,无非是凭绝顶险要的地利在乱世中挣扎一时,打打汉人奸贼,杀杀些女真野人,做维护大汉民族尊颜的英雄好汉,痛快几下而已,想在北方野人凶猛铁蹄钢刀和所纠集的投降势力卖力重重打击围困下长久生存下去,根本没有可能。想要活路?想有崭新而广阔的前程?”
公孙胜指指自己,“得靠贫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