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原惊回神,转身看到大魁等几个弟子忐忑不安站在身边,三魁四魁也带着几个弟子从彩棚那惊慌跑过来,又听到最机灵又很忠心的五魁毕丰在身侧极声提醒:“师傅,事急矣,咱们赶紧降了吧?”
降谁就不用了。
任原不聪明,但混社会讨生活的,心也不是太瞎。
扭头再看看对手刘通横着口雪亮的钢刀虽然是面带笑容侧对他不象是对付他的,却怕是自己再不知趣再糊涂认不清形势敢逞强,或是心怀畏惧或侥幸仍选择效忠似乎更有本场优势的官府,那么这个对手少年的笑脸就会化为夺命狞笑挥刀杀来,再瞅瞅亭子前横尸在赏金咫尽处的二魁等多具可怕尸体,他就更明白了。
今日陷入官府和霸王的武装较量中,跪降霸王未必就能活,但不低头试着投靠,眼前怕是立马是个死。
霸王敢捅破的大闹,就决不会让敢公然挑头挑衅沧赵威严引发这场灾难的草民有机会逃脱惩罚继续逍遥下去。
看看赵岳敢当众掐着知州大人的脖子拿捏生死,看看其侍卫敢公然斩杀官军甚至朝廷大将,就不必怀疑赵岳敢不敢。
也不必试探对面的少年敢不敢、会不会、有没有能力追杀掉他和剩下的这些弟子。
这少年动作奇快如风,武艺高强,有刀有暗器。
而他一伙却赤手空拳又不擅长这种战场搏命,人多合力对抗或逃走怕是也只有一一死掉的份。
任原转眼恰巧又瞅见刘通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讥笑与杀机。
这无疑证明了少年内心早有决不会放过他的计划和决心,对他的蠢笨迟钝非英雄好汉反应也心含鄙视并且已等得不耐烦了。
还犹豫什么?
索命钢刀随时会暴起杀来,也没法再犹豫拖延了。
但越是在这个危急时刻,也越是要清醒慎重,路万不能选择错一步。
任原努力控制着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慌乱和对命运未知的恐惧。
他想尽量保持冷静,想再想得更清楚一些到底该如何选择、如何应对这场两难的灾难、有没有不用选而逃走的机会。
一旁的毕丰急眼了。
他清楚任原脑子不行。
这个师傅的本性也不是什么敢作敢当的忠义热血英雄豪杰,平常显得是个很有魄力很有见识和主见的生了不得好汉大人物,实际只是个仗着赋大块头和相扑特长混生活的很自负却平庸又市侩的巨人民而已。
但平常庸俗、市侩、脑子迟钝不清、辨事不明、决策错误,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眼下却容不得这些平凡展现。
现就是死啊。
毕丰忍不住一捅任原的腰,催促道:“师傅,霸王有备而来。咱们还有得选么?你在犹豫什么、怕什么?”
死到临头了,你还平常一样糊涂迟钝娘们一样不男人,你是怕有活命机会死得不够快么你?
任原被捅得一个激灵,冷汗又是一阵急淌,再瞅瞅擂台下三面堆得既高又宽的惨不忍睹尸体堆,瞅瞅混乱推挤践踏的惊恐人群,这逃,能从哪下擂台逃?踩着尸体跌跌绊绊能及时下去不被杀死?在层层阻碍的混乱人群中跑又能逃得了吗?
不算这个追风少年,别忘了还有赵岳的侍卫正闲着而且是有战马的。
而至此,擂台这一圈死亡地带已经随着人群逃散而空出来了,策马追杀很方便,从西侧到其它两边快马都是转眼间的事。
没得选了。
关键是泰安官府未必能奈何得了霸王。
任原终于有了决断。
他突然大步走向还昏迷躺在那的部署,大脸蛋子上现出狰狞与决心,抬起巨大的脚照着这可恶部署的胸口狠狠跺了下去。
这一步迈开,就迈出了他的新生。
这一脚跺下,就跺出了血性和担当。
部署被跺得痛醒了,睁开了眼却是最后看一眼世界。
巨人的沉重和猛力下,他胸口如同大象踩过一样塌陷得可怕,鼻口窜血,眼珠子都突出来了,大瞪着任原,似乎想喊想喝骂什么,嘴一张却吐出内脏碎块和大口大口污血,头一歪就咽了气,到底死在他以前肆意操控和鄙视的相扑手手上。
任原在往日相扑大赛中也没少摔死摔残人命,也见多了血腥,但那终究是比赛竞争时顺手造成的,没心理负担,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不应该的,而这样杀人犯法还是第一次。
他的心突突跳,感觉有些不适应,但又有一种不出来的解恨和解脱感。
老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受凡凡人的气了,再也不会容忍谁仗着披着官皮就能肆意污辱欺凌老子了。
老子从今往后要活得真正巨人。
他心里呐喊着,重重呼口浊气,然后又很不巨人地用不痛的左膝很好汉军人式的单膝跪地,向刘通重重一抱拳,“任原蠢笨,如今知错,想改。望公子慈悲给个悔改机会收下任原。任原愿从此鞍前马后伺候,决无二心,地可鉴。”
他的门徒,从毕丰最先开始也纷纷跪拜下来。
只是三魁四魁和几个弟子跪得犹豫,跪下了还偷眼看向亭子那边的知州和官兵是否注意到这边,眼珠子乱转,也没跟同门一起求收留,只是嘴皮子翻动无声地做做样子。
刘通对这帮人的表现看得清楚,但没给三心二意显然打着另外算盘的人眼色瞧瞧,不在乎浑水摸鱼的三魁四魁几个人。
倒是这个傻大个果断杀了泰安官方人员,出了口胸中恶气,也立下投名状,终于很男人了一把。
刘通对任原的看法总算好了些。
他笑嘻嘻道:“大个,起来吧。带着你的门徒先把咱们的三千贯奖金收好了,看好了。”
任原一愣。
毕丰开心地笑起来。
比较憨厚的大魁嘿嘿傻笑起来,笑得很欢快,很大声。
任原也嘿嘿笑起来,领门徒起了身,跟着刘通来到亭子里,先依言和徒弟一起把桌子上的银子收了放入桌下那两个箱子,再来到赵岳面前抱拳正要叩拜入门,却被赵岳阻止了。
“不必跪拜。”
赵岳扫视着神色有不同的这帮人,对有些愕然的任原道:“我亲自来泰安应擂,本是要亲手杀掉你的。”
这话现在听起来仍然让任原心一惊一抽搐,心果然如此,眼瞪着听听赵岳下面要的是什么。
他现在已经不去猜测分析赵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这个问题,或者不再浪费心思质疑赵岳打擂能不能杀掉自己。
一个少年在敌对官府地盘,在敌我力量悬殊,危机四伏随时有性命之险的极度危险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而坐,这就不是胆够大就能做到的,也不是仗着身边有几个骁勇过人侍卫保护就能自大镇静的,至少指定是有足以自保的本领和自信。
如此,霸王是不是真霸王,这还用多想吗。
任原再回想比赛前赵岳对刘通的那句话,很明显是当众承诺刘通若打不过,他赵岳会亲自上。任原再蠢如今也明白了,自己仍然不知确切姓名的少年对手是个高手,是自己一合都撑不过的高手,赵岳比弟弟更厉害,有绝对的自信上场就能干掉自己,本领到底怎样,可想而知。
现在再想想赵岳能横行下混个黑白两道都得畏惧的霸王威名,其实早已明问题。
若是自身没过硬本事,单靠家族势力和随行几个厉害保镖是不可能混到赵岳这程度的。
下靠山硬势力大的公子衙内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也没听过有第二个豪门子弟也能象赵岳这样到处横行无忌还没事一直活得欢实的?
都是些只能在自家势力范围内,又被当地人熟知才畏惧的某地才能嚣张耍横的。
离了家族地盘,胆大敢到外边狂妄得瑟的,则不死也挫得灰头土脸而归,就是在自家地盘,遇到不认识他的或认识也不买账的,也常常发生脸被打肿得丢人现眼笑话。离了老子,甚至跟着老子也并不能真正威行下,到底是自身不行。
赵岳到了反贼田虎、王庆这样的悍匪王者地盘,家族在大宋的地位权势庇护他不好使了,即使是势大如皇帝在那也不行,赵岳却照样横行不误,无论到哪里,一路上任你是势力大本事高的山贼还是水贼,赵岳都能硬闯过去而平安无恙,唯一原因只能是自身本事过人。
只是这个问题被世人习惯的认知和习惯的思维误解了,总觉得沧梁霸王就是家族太牛逼才能混得那么威风。
这是任原突然脑子开窍,猛然认识到的真相,但首先却不是惊喜。
这令他本就生了畏惧的心越发畏惧赵岳,现在再看到赵岳的眼睛,心态变了,不敢自大傲慢了,这才惊恐发现这一双眼睛原来是如此漆黑幽深充满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和威慑力,象魔鬼之眼妖孽之睛一样骇人心神,太可怕。
任原不是英雄好汉,但不胆,又知道赵岳至少眼下不会要他的命,却被赵岳微笑扫视的一眼触电一样仍浑身一颤。
赵岳笑也没带给他安慰。
他紧张地大大咽了口唾沫,嚅嚅着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接赵岳杀他的话。
好在赵岳没管他的反应,又:“比赛时饶你不死,我是看你门下还有几个忠义热血值得收用的人才,又见你确有过人资,为人虽然不怎么样却也没大恶,怜惜汉人中难得有你这样的雄壮资才有心放你一马,给你个机会。”
毕丰和奋勇甘当同门的探阵先锋和垫脚石的老七,以及对师门讲究忠义的大魁听懂了赵岳的意思,兴奋地眼睛亮了。
而任原听着赵岳对他有夸有贬的话,则心绪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恼怒失望。
赵岳又:“以后你会知道我不喜欢多话,更不喜欢摆架子教。跟你这些是有个简单希望。”
任原挺了挺身,目光变得灼灼。
领导重视你,有心栽培你才会提希望要求。这个简单道理,任原懂。
赵岳笑了,“要求确实简单。你要珍惜上赐于你的这身超人体魄,做个真正擎柱。如果你愿意跟随我努力,我也有办法让你真正威风荣耀自信、此生不再平凡。”
任原不聪明,但也听懂了赵岳是看不上他空有其表的市侩无良民素质,希望他能做个真正顶立地的男子汉。
这个要求很简单,但实际内涵极其丰富。对于一个为讨生活可以无耻没底线习惯了的民,想做到并不容易。
任原没立即拍胸脯表态应声,沉默不语。
这反倒让赵岳原本的瞧不上变得对任原多了点欣赏。
一个不为了让领导满意就随口承诺的人,至少他对他自己是诚实的清醒的,也是愿意负责任的。
这世上有太多人习惯了虚伪和欺骗,谎言空话承诺本能一样随口就来。
虚伪到连自己都骗都麻醉的人随处可见。这在重视意识形态和口才作秀的官场商场最是多见。
“任原,我不是要求你必须努力去做,更不是勉强你必须做到。”
“这次放过你就是放过了。你可以选择离开,去寻找你愿意的生活。我不杀你。相信你吃一堑能长一智,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利欲熏心豪赌。当然你也可以做不到,却愿意留下来在我身边试着探索一下和你以前不一样的新生活。”
“刚才不让你跪,就是因为这个要求。”
”想拜入我门下,不是谁有能耐有些特质特长又愿意跟随我赵岳,我就认可收下的。“
”任原,你如果选择留下,那什么时候你是擎柱了,你才有资格对我一拜。我这么,你听懂了么?“
任原点了点大脑袋,神情倒是放松坦然了不少,低声道:”公子看出俺是个蠢人。俺今也知道自己原来够蠢。俺不敢应承什么是知道俺缺点多又不聪明,怕瞎应承了却笨得做不到,到时让公子更看不上俺。“
他用力一抱拳,目光变得坚定:”公子爷,俺愿意跟你。俺服你。今就是因为跟你而死在这,俺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