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笑礼抬起头,目光似是望着很遥远的地方:“兰德先生告诉我,他就是刘黎前辈的传人,若不出意外,将继承下代地师衣钵。以前我对此人有诸事不解,如今总算明白。我们谈到了一件事,本来他不想让我告诉你,怕勾起你伤心,但我想想还是应该对你说。”
向影华很意外:“什么事?”
向笑礼沉吟道:“你父亲,我大哥,一年前在北京下落不明,我们查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兰德先生告诉我,上次在芙蓉谷怜心桥设局害你的人叫潘翘幕,是无冲派的人,也是国内几个犯罪团伙的幕后主脑,此人一直在北京活动,如今已被他所杀。潘翘幕临死之前,曾提到过有一位高手企图揭露他们的不轨行为,却不幸中伏身亡。”
向影华的神情暗淡下去,眼眸变得湿润,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一提起父亲,她就忍不住哀伤,父亲的下落是她这一辈子的心事,听见这话迫切的追问,连声音都在发颤:“能确定那名高手就是父亲吗?”
向笑礼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多追问,但兰德先生怀疑那人就是大哥,他对我说,一定要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并遍传江湖。”
向影华:“什么时候的事情?”
向笑礼:“是你在松鹤谷中疗伤之时,兰德先生还在重庆,追查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一直查到了从北京来的潘翘幕,将所有参与那次行动的歹人全部铲除干净。”
向影华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若如此,也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我前几天还梦见他了,总对我欲言又止,看来他去的也不安心。……二叔,松鹤谷应全力相助兰德。”
向笑礼:“那是当然,这不用你提醒。兰德先生是怕你伤心,再者他还没有查出确切的证据,所以没有对你提起。”
向影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道:“这次南海遇袭,恐怕又是无冲派策划,就是冲着兰德先生来的。”
向笑礼点头小声道:“很可能是这样,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情况是兰德先生临危机变、手段高超,救了各大派传人。如果这么说的话,反倒成了他连累大家涉险,含义大不相同啊。”
向影华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后天各派聚会的场合,恐怕要提防有人如此说法,企图让兰德为难。”
向笑礼:“会这么说的人,恐有嫌疑是詹莫道一党,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向影华又低下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兰德还说什么了,比如他和我?”
向笑礼干咳一声:“影华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父亲不在了,二叔也希望你情有所依,但兰德先生的处境你也应该很清楚,恐怕凶险难料啊。”
向影华:“这些我当然知道,就是想问……他说了什么?”
向笑礼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兰德先生说待到继承地师衣钵之后,放眼江湖,江湖中自有不忘之人、不忘之情。”
向笑礼也算是老于世故,这谎话编的是模棱两可,向影华却低声道:“我明白了。”
……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游方的病情恢复的非常快,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状,只是暂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神魂之伤已经痊愈,否则也对不起这么多天连番出手为他调治的各派高人。现在的他可以运用神识,但想施展内家功夫恐怕至少得再等十天半个月。
消砂派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需要兰德先生与谁动手打架,只是想请他在各大派面前主持局面而已。
这天,在南海渔村消砂派弟子平时聚会的议事堂中,呜翠泉、八宅派、卧牛派、三元派、形法派、叠嶂派、龙楼派、寻峦派、松鹤谷、消砂派等十派前辈以及传人聚集一堂。游方坐着轮椅被向影华推了进来,他本不必装成这么可怜,可是向影华执意要他坐在轮椅上由自己推着进门。
他一进来,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游方也不好再从轮椅上蹦起来,只得坐在那里一一拱手还礼,如众星捧月般至少热闹了十来分钟,场面这才安静下来。没有人在说话,都看着坐在正中的游方,而游方的腿上竟然放着一个风水葫芦,今天特意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游方环顾四周,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兰德昏迷七日方醒,感谢诸位同道的救治,否则我这条命就算交待了。因为南海遇袭之事,诸派今日相聚于此,不幸中的万幸,大多数人都无恙而回。日前苍霄掌门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事情的经过我想诸位同道已经清楚,詹莫道身为消砂派内堂长老,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还有党羽,我想今天应该当众问清楚。”
一开场居然是质问的语气,场面很像是他代表各大派向消砂派发难,而不是企图帮消砂派说好话。游方也不傻,他能看清现在的形势,消砂派开罪了这么多人,顺势而为才是最便宜的事。再说了,让他身受重伤的也是消砂派,不论从哪个角落看,他没有道理一上来就为消砂派说好话。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将目光都投向了消砂派众人。苍霄无奈地站起身来,满面愧色向游方拱手道:“我消砂派难辞其咎,苍某心中也是愤懑无已,自问绝非与詹莫道有所勾结,但不知如何做才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游方语气一缓道:“不幸中的万幸,各派传人并无折损,伤者如今亦无大碍,大家来此并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想明白究竟。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心中总是不安,恐怕最不安的是消砂派自己吧?詹莫道入门十年,成为内堂长老,将来未尝没有执掌消砂派的可能,却包藏祸心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如此隐患不解说分明,谁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这时卧牛派掌门牛月坡插话了:“那詹莫道的做法,绝不是私人恩怨,在船上装炸药企图谋害所有的人,这一点非常令人不解,我想消砂派绝对不会有此种企图,而我与苍霄掌门和柳希言、翟冷二位长老相交几十年,也完全信得过他们不是这种人。”
游方点了点头:“我也清楚,消砂派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苍霄掌门也绝无此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詹莫道目的何在,消砂派中是否还有他的余党?”
翟冷也说话了:“翟某惭愧,于消砂派中掌刑掌戒,查到现在却毫无线索。看来那詹莫道应该是潜伏多年,专门为了今日之事而来,一想到假如他的阴谋成功,实在令人冷汗不止啊!但这些只是猜测,至今无法证实。”
“如此说来,我倒有一种猜测,想到他可能是什么来历。”站在游方身后的向影华突然说话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苍霄赶紧问道:“月影仙子有何指教?假如知其来历,请千万在各派同道面前明示!”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家还记得年初之事吗?地师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无冲派余孽唐朝和。此人在美国隐秘传承,几十年来发展了极大的势力,其犯罪组织在国内潜伏已久。有人冒兰德先生之名,写信请我去重庆武隆县芙蓉谷,企图设局害我并夺取天机手链。
却不知兰德先生与我恰有联系,及时赶到与我联手尽诛凶徒,并查出幕后指使者叫潘翘幕,来自北京,身份是一家古董商行的老板,实则无冲派党羽。上次他们在广州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又在重庆企图谋害我,未尝不可能在南海谋害各派传人。”
詹莫道是不是无冲派的卧底,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向影华却把无冲派给抛了出去,一方面的确有这种可能,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梅兰德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干脆借势让天下风门各派都去对付无冲派。
这时消砂派内堂执事庸万花说话了:“此事我也有所风闻,那无冲派既然隐秘传承于海外,恐怕早如惊弓之鸟,怎会入境追杀兰德先生,难道有什么过节吗?”
叠障派掌门皓东真人插话道:“过节?当初在松鹤谷中,本派供奉长老千杯已解说清楚,叠障派叛逆李冬平远赴海外,却暗中与无冲派勾结,潜回国内多有不法之举,被千杯长老与兰德先生撞见,诛杀于鸿彬工业园。这件事贵派长老柳希言在松鹤谷中也曾亲耳听闻,庸万花,你难道不清楚吗?”
柳希言赶紧道:“千杯前辈与兰德先生的义举,我当然已经在消砂派中转述。”又扭头道:“庸万花,你应该清楚啊?”
庸万花低头道:“晚辈当然听柳长老提过,只是有一点不解,假如真如影华师妹所言,詹莫道是无冲派的卧底,出手欲对付兰德先生报唐朝和之仇,为何要对各大派传人一起下手呢?这么做等于树敌天下,实属不智!”
他没有直接说詹莫道是冲着梅兰德下手的,但语气中隐含着这种意思,听见的人自然会去联想,假如这个话题更进一步,恐怕就成了无冲派追杀梅兰德,牵累各派传人了。
向笑礼突然哼了一声:“在座很多人年纪不长,恐怕并不完全清楚当年七大派剿灭无冲之事吧?想想当年七大派,除了九星派与我松鹤谷未派弟子参加南海渔村聚会,其余五派精锐传人、将来继承宗门的希望所在,这次是不是都上了那条船?”
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如今在座的很多人真的没有听说过,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清楚究竟,这下议事堂中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在座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年纪最长,向各派不知情者详细解说了当年之事,众人听得是连连点头,那段战火纷飞民族存亡的岁月,令人感叹不已。
等韩知子说完了,众人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中,游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正因为上次在广州被唐朝和追杀,幸亏月影仙子与寻峦派众高足相助才有幸脱险,地师刘黎及时现身杀人留书,兰德半年来才刻意调查那无冲派如今的状况。”
牛金泉突然瓮声瓮气的插话道:“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们还想杀回来不成?”
游方冷冷一笑:“杀回来?早就回来了!在各地潜伏已久。据我所知,他们经营多年,不仅仅是一个秘法传承门派,而且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控制了很多地下势力,有些团伙根本与江湖风门无关,平时很难注意到。
唐朝和、唐朝尚兄弟两人也真是人才!唐朝和死后,唐朝尚执掌大权,此人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报当年之仇,若詹莫道真是无冲派的卧底,又是受此人指使,做出这等事来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牛金泉又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詹莫道这么做等于暴露了无冲派的企图,引起江湖风门各派的警觉。”
这时柳希言叹息一声:“牛贤侄此言有误,假如不是兰德先生识破阴谋临危阻止,今日我们如何知道詹莫道已暴露祸心?想想当日情景,假如那厮在岛上暗中引爆两条船,你们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牛金泉一愣:“当然不清楚,假如那样的话,我们都已经死了。”
柳希言点头道:“苍茫大海之中遇难,有各种可能,谁又能想到情况会如此,谁又能想到詹莫道会谋害各派传人?现在因为我们确切知道是詹莫道引爆了两条船,才有今日之论以及各派的质问,这要感谢兰德先生。”
这位长老不是糊涂人,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知道詹莫道的不轨之举,大家在一起才能议论这件事,假如根本就不清楚是詹莫道干的,今日话题也无从谈起。他在这种场合看的很清楚,一定不要得罪兰德先生,只有维护梅兰德,才能指望人家替消砂派说话。
游方终于又开口了:“我在重庆见过当代地师刘黎,正是得他老人家指点,才能铲除潘翘幕一伙。听他老人家提起,五年前在洛阳,无冲派也曾设局企图暗杀他,不久前又在重庆设局,企图谋害月影仙子,今日在南海设局,企图谋害各大派传人,以断传承精锐报当年之仇,苍天有眼,阴谋依然未遂。”
他这一开口就等于把问题给定性了,先假设詹莫道就是无冲派的人,然后解释无冲派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却是最合理的推断。
牛金泉这时才突然说道:“哦,我明白了,假如我们都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更不可能猜测詹莫道来自无冲派。”
长辈们说话,这小子插嘴有点,然而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却没有阻止儿子,直到这时才问道:“苍霄掌门,詹莫道已经拜入消砂派十年,你竟然没有发现他的不轨之心,而他居然成了内堂长老,这又如何解释?”
这句话表面上是质问,实际上却暗含维护之意,就是让苍霄有个开口解释的机会。然而游方却没等苍霄解释,叹息一声说道:“无冲派处心积虑几十年,他们所经营的可不仅仅是秘法传承,如今潜伏势力之庞大已是错综复杂,可能超乎诸位的想像。十年前詹莫道二十三岁,完全有可能已受无冲派蛊惑,潜入此地为卧底,他只要没有任何异动,估计发现也很难。
消砂派没有查出线索,但我看苍霄掌门给我的资料,倒有两点可疑,一个从欧洲刚刚毕业的留学生,如何能请动夏威夷一家大型酒店管理公司的专业人员全力配合他,他的创业资金从哪里来?听说他父母是生意人,但似乎只是普通外贸商人,还没有这等能力。”
苍岚插话道:“兰德先生的意思,是要追查詹莫道的父母吗?我认为这样……”
游方立刻打断道:“这样不妥,他父母的背景确实应该暗中调查,但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动人家,他虽有罪,但罪不及家人。倒是曾经与消砂派合作过的夏威夷那家酒店管理公司,如果诸位有能力的话,最好查清楚背景,是否与美国的朝和投资集团有关?假如能确定暗中确有关联,那么我们今天的猜测就不虚了。”
一杆子把调查线索支到海外去了,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詹莫道来历最大的疑点,但也是最难调查的背景,若是怀疑他的身份与无冲派有关,想确定的话最好从这条线索去查。游方可没那个本事查到美国去,但在座有风门各派的高人,说不定谁就能查出来。
呜翠泉掌门熊大维点头道:“就依兰德先生所言,在座各位同道若有办法,都尽量查证。但不论是否为无冲派所为,这无冲派如今也是我各派之敌。还有一件事熊某最关心,詹莫道虽死,但他潜伏消砂十年已为内堂长老,不可能没有发展党羽。”
熊大维的弟子陆月居为救师兄熊居仕身受重伤好悬没送命,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仍然在追究消砂派,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来,还是看着苍霄等人。
游方又说话了:“苍霄掌门,你前日曾告诉我,愿将消砂派事务在此场合交我暂摄,请问是戏言吗?”
苍霄一惊,赶紧拱手道:“绝非戏言。”
“那好!”游方点了点头,突然一指庸万花道:“拿下!”
下部 地气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