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品酒之趣,吴玉翀笑着答道:“好酒不仅要看什么人去品,也要看与什么人品,游方哥哥倒的酒当然是好酒。”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递过来道:“再来一杯!”
她在酒桌上还真挺爽快的,还没等游方伸手,谢小仙已经给她倒上了,并且小声劝了一句:“不要喝太多了,女孩子醉了不好。”
边吃边聊,吴玉翀只是叽叽喳喳与谢小仙说话,大部分时间反倒没怎么理游方。游方找了个机会才插话问道:“玉翀,你这一次要待多长时间,到中国来都想做点什么事?”
吴玉翀:“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学分都修满了,这一年其实都可以学别的,我想多留一段时间,多体会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这杯里的女儿红。上次和奶奶到中国来,遇见了游方哥哥,真的教会了我很多。”
游方若有所思道:“今天再听你弹琵琶,似有变化难以形容。”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那是当然,我长大了嘛,也比以前懂事了!”
游方:“你打算在广州待多长时间?”
吴玉翀可怜巴巴道:“游方哥哥如果不撵我走,我就尽量多留一段时间,想和你学怎么修复古代卷册,这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准啊,而且对玉翀阁相当有用。……游方哥哥,我还没有住的地方呢,能不能先上你家借宿?”
谢小仙截住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那儿住满了,你可以住我那儿,有现成的空房间,我不收你房租,有空帮我打扫打扫屋子就行,你想找游方也方便的很,他就和我住对门。”
谢小仙很污楚游方与吴屏东的关系,也了解游方的脾气,别说家里有现成的空地方,就算没地方,游方宁愿自己睡大街也会“收留”吴玉翀的。
她干脆不劝阻,将吴玉翀领自己家去了。游方住的那套房子虽说是林音的,但林音现在根本就不管了,完全就像是游方自己的家,空了一间房再也没有出租。屠苏串门时偶尔会住,也经常和肖瑜挤一间屋。
“谢谢小仙姐姐,你真好!”吴玉翀抱着谢小仙的胳膊笑眯眯的说话,一见面就很亲昵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呢。
谢小仙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也是刚下飞机。”
等回到家中,谢小仙直接把吴玉翀领到自己那边了,帮她收拾行李,问她还缺什么明天可以去买,附近采购很方便。等晚上洗完澡要睡觉的时候,吴玉翀长发未干却不喜欢用吹风,用毛巾擦拭一番等着自然晾干,两人就坐在那里又聊了一会儿。
吴玉翀凑近了问道:“小仙姐姐,我来找游方哥哥,你心里是不是不高兴呀?”
谢小仙矢口否认:“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吴玉翀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就是来看游方哥哥,想和他多学点东西多见点世面,并不是来追游方哥哥的,也不会找他约会!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也替你们高兴啊,他如果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把你当亲嫂子。”
见到吴玉翀万里迢迢到中国来找游方,谢小仙心里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这吴玉翀真是玲珑剔透,干脆把这个话题给挑开了,说得谢小仙倒是很不好意思,只得掩饰道:“玉翀妹妹,你想的太多了,其实游方……”
吴玉翀立刻接话道:“其实游方哥哥绝不是好色无形之人,在宜宾的时候,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起过和我约会的念头,也不知心里在想着谁呢!小仙姐姐,是你吗?”
这话说的让谢小仙简直没法答,只得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他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他这个人,能惹事的很。”
回答的同时心里也在琢磨,其实吴玉翀的话非常有道理,游方的确不是好色轻浮之徒,否则也不可能与那两个姑娘同住一套房子这么久却相安无事,而他与她之间的种种纠缠也是一言难尽。话又说回来,假如游方真是位浪荡登徒子,谢小仙也不可能对他动心,但是一旦动心又有了那种关系,又觉得小游子挺可恶的,怎么从美国又招来这样一位妹妹?
但听吴玉翀这么说话,谢小仙莫名觉得这丫头确实伶俐可爱又乖巧懂事。
吴玉翀就在游方对门的谢小仙家中住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和游方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混熟了,有时候她也溜到游方家里过夜,当然不是在游方的房间,要么住在屠苏那间空屋里,要么和肖瑜挤在一起聊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没多长时间就学会做中餐了。
她的手艺不仅是和林音学的,而且还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在宋老板的夜总会里跟着厨师学做菜。这样一个姑娘总是笑盈盈的说话也甜,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华有闲在广州重逢吴玉翀,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见了面大老远就喊玉翀姐姐。
吴玉翀和屠苏同岁,但月份比她大了半年,屠苏也叫她玉翀姐姐,也不知她私下里和屠苏都聊过什么,反正屠苏和她的关系非常好,没事的时候就挽着胳膊一起逛街买东西,而肖瑜当然也要凑热闹,都快结成姐妹三人帮了。
总之一句话,吴玉翀来了半个月,就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偶尔来窜门的齐箬雪也对吴玉翀的印像相当不错,吴玉翀要给游方买仿制画册的材料,齐箬雪周末有空还专门开车领着她逛广州的各种市场。
游方回来后,齐箬雪主动过来的时间反而少了,有时候肖瑜给她打电丅话,齐箬雪这才来一趟,还总是几个小丫头买不少东西。但齐箬雪周末加班的时间显然更多了,往往却不在公司,只是说又到外地出差了,以前也没见她忙成这样啊?
小游子这段时间在干嘛呢?他的日子过的很滋润,非常的惬意。
他去屠苏姨父家吃过饭了,胡行健夫妇对游方的印像非常好,叮嘱他有空常来玩,那笔工程款提成也拿到了。
回到广州后的第二个周末,游方出差了两天,后来的日子里,偶尔也出差一、两天,总是有生意要谈嘛,怎么着也得赚钱养家啊,虽然目前看来他还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而且每天都有现成的吃。
其他大部分时间,游方都留在家中,复习功课、查阅资料、撰写论文、仿制卷册,用功的不能再用功,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宁静的不能再宁静,假如他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的话,天天都能得一朵小红花。
最关心他论文答辩的人是屠苏和谢小仙,问他准备了什么题目?游方只说了两个字——建木,然后笑着说不必为他担心,有十足的把握能通过答辩。
这个题目选的真好,建木传世本就极为稀少,有幸参与现场发掘的人那就更少了。游方不仅亲手发掘了建木,而且手中还有池木铎转给他的大量相关研究资料,自己也做了充分的案犊准备工作。
他写这样一篇论文,对于在职硕士研究生的要求来说,水平是绰绰有余了,至于论文之外其他的事情,还能难倒小游子吗?学历学历,不仅是案犊学问,还要有真正的阅历。
用功,但也不累;读书,有人泡好茶放在一旁;饿了,总有人敲门问他什么时候开饭;休息,还有人调弦弹一曲琵琶安抚心神;想出去走走,就在康乐园的林荫中漫步,大多是在送屠苏回宿舍的时候,有时也在放学后,恰好可以接肖瑜和屠苏回家。而夜间时常到珠江边练剑,有时也携剑进入白云山中。
山高水远,胸襟画卷,谈笑皆美境,往来无恶客,小游子在广待了三个月,虽在闹市之中,可日子舒坦的像个世外逍遥神仙。难得啊难得,从几番江湖血雨中潜隐,不知这人生难得的宁静安然能享受到几时?
吴玉翀也会蹭课,看上去是个老手不用游方教,很快摸清了中大的情况,在游方读书很认真、家中不必有人打扰的时候,她就溜到中大去听课。薛奇男从美国来电话了,不仅找到了外孙女,还单独打给了游方。
游方对这位长者很敬重也很坦诚,如实告诉了她吴玉翀在中国的情况。
薛奇男问吴玉翀住在哪里?游方说住在自己对门的警察局长谢小仙家里;薛奇男又问吴玉翀现在在哪里,怎么电话刚才没打通?游方回答她到中山大学蹭课去了;薛奇男问吴玉翀平时都做些什么?游方回答……
两人聊了挺长时间,薛奇男最后很感慨的说道:“玉翀这孩子,因父母的关系,从小很受伤,性格很自我,这也怪不得她啊,真正关心她的人并不多,我把她接到身边的时间也晚了。她肯听你的又愿意去找你,真是难得,就托你好好关照,假如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你多包涵,有事或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她在你那里闹的不像话,我立刻去把她接回来。”
这位长者说话这么客气,反倒让游方非常不好意思,吴老已不在,能为他的亲人做点事情游方求之不得,更可况吴玉翀如此乖巧机灵讨人喜欢呢?
他回到广州两个月,论文的事情就基本搞定了,发给姐夫帮忙润色一下,一个星期后池木铎回信了。池木铎告诉他这篇论文已经在国内某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为了发表方便,池木铎联合署名,将自己的名字署在“游方”之后。
再看发回的邮件,池木铎不仅将论文修改的漂漂亮亮,并且将答辩摘要报告制作成了图文并茂的PPT幻灯演示,还在论文中的最后加了不少注解说明,提醒游方答辩时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池木铎还告诉游方答辩的日期与流程,要他尽管放心的去,校方指定的指导老师是周逍弦,也是两名论文评阅专家之一,另一位来自校外的评阅专家就是池木铎本人。至于答辩委员会中另外三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游方的论文以及专业水平足以搞定。
又要碰见熟人了,鬼手周逍弦怎么成了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导师?这并不意外,该学院本就是北大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的,而周逍弦的工作单位隶属国家文物局,平常也带研究生,只是很少在学院开大课。
周逍弦知道他曾经化名梅兰德,知道就知道吧,这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事,事先登门拜访沟通一下应无问题。在广州元青花征集那种场合,以化名送一件赝品过去太正常了,心照不宣的事情,而且签了保密承诺,谁都不会去宣扬。
游方混文凭本是小表舅刘寅安排的,但刘寅可办不了这么专业的事情,都是池木铎听说之后特意打理明白的。池木铎夫妇对游方拿学位这件事很上心,池木铎则直接告诉他一切毫无问题,最后还问他想不想读博士?
池木铎不是开玩笑,能看出来态度很认真,并且说专业和导师的问题都可以帮忙。而这位池所长本人最近出的成果很多,刚刚混上博导了。读不读博士?游方还没有考虑。
论文答辩的事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明年二月初他到北京就行,答辩后的第三天,就是寻峦派宗门聚会之期,从行程安排来看,恰好能赶到香港。那将是他再一次出现在风门各派中,完成另一项师命。
不论唐朝尚或安佐杰有什么动作,届时都应该展开了吧?
接下来这段日子,游方主要是仿制吴老留下的五本画册笔记,以他自幼江湖册门的根基,这项工作本不难,但此刻的游方阅历与心境不同,却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了。吴玉翀见他进行的很慢,出奇的用功,有些好奇的问他:“游方哥哥,以你水平连我都觉得惊叹,可是你下笔为何这么凝重呢?”
游方叹息道:“仿制这几本画册,看上去很容易,但是画中的情怀藉蕴很难描摹,我若匆匆成稿,就像制作卷册赝品一样,既对不住你外公的心血与他老人家对我的期望,也不好意思把那样的东西交给万里迢迢赶来的你。你看看这幅滕王阁的描绘,我画不出来。”
吴玉翀嘟着红唇,样子很可爱:“难怪我昨天听你关上门在房间里背诵《滕王阁序》,这幅画有什么讲究吗?”
游方沉吟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在这图上能看见潦水、寒潭、烟光、暮山、紫电、青霜、落霞、孤鹜吗?图中只有一座楼阁而已,可是真的感觉不到吗?”
吴玉翀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游方哥哥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到了,虽然这些外公一笔都没画。”
游方点头道:“岂止如此,你看看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七四年,我查过,滕王阁早在一九二六年就毁于兵火,直至一九八九年才重建完成,你外公去南昌时这里只有一片断瓦残垣,而他在胸臆中平地起高楼,画了这幅图。”
江南千古名楼滕王阁,就建在南昌市灵枢汇聚的风水地眼处。其实自古形成的聚居之地,自然就是这一片山川中环境最宜修养生息之所,它也是一幢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传说中能怀抱天地之灵气、聚拢日月精华之精华。传说自有其荒诞的一面,但并非完全是虚指,至于究竟在说什么,游方这种人心里应该清楚。
一九四二年,吴屏东的导师、刘黎的同学粱思成先生偕助手莫宗江考察古建筑路过南昌,根据宋代古画《滕王阁图》与宋代成书的《营造法式》,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包括平、立、剖面及渲染图,这些图谱是建国后重修滕王阁的关键参照。今日重建的滕王阁,与粱思成手绘图格局一致,但外观并不完全一样,台基比例稍低、楼层间距更高,突出了一个“高”字。
而吴屏东的凭空手绘图,是梁思成所绘的八幅图中没有的立面与角度,就是他自己观景而作。原图工笔描成,除了台基外的一片空地没有任何背景,游方却似自然能填补他老人家的无限留白。
吴玉翀一直看着图册,突然眼睛一眨道:“游方哥哥,你是不是想去一趟南昌啊?看看那个地方、那座楼,又不仅仅是那座楼,还有你心中的楼阁?”
游方抬眼看着她,笑容中并未掩饰怜爱与欣赏之意:“你真的很机灵,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这一关是非过不可了,古人云胸有成竹,尚有人不得尽解,这胸中平地起楼阁的境界,化无形之物为胸襟实景,实在令我向往已久。”
还有一番话他没有说出口,“隐居”至此,在这尘世江湖中“闭关”,游方看似闲暇无事,可是修行正在这点滴之中。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游方明白自己化神识为神念的机缘了。
这就似情怀中有美丽美丽的梦,那么就去,游方已在准备行装将要去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