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幕在燃烧,天穹中到处都是燃烧着的云,不断地改变着形状,聚聚散散,好象大群行空天马在永不知疲倦地奔驰,然而云间不再有光金线般投射下来。
大地已是一片疮痍,黑与红的双色成为仅有的色调,那是正在燃烧的世界,或是余烬后死寂的焦土。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在这里找不到水、绿色和生命,只有火焰与灰烬,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平静,它刚刚死去,因为烈焰仍然在燃烧。
世界忽然颤动了一下,可以看到燃烧的天穹上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漆黑如墨的獠牙,几乎横亘了小半个天空,有无数的火从裂口中无声倾泄,如一面流火的垂瀑,缓缓降落在大地上。
于是焦土再次被席卷而过,余烬成灰,一切都发生在最深沉的寂静之中,因为这个世界所有的能量,可见的不可见的,虚无的有形质的,都在每一个角落剧烈地沸腾着。
若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央,听不到声音,却能够感觉到世界的颤抖,如同垂死前的绝望挣扎。
而实际上,世界已死。
大地上有一道道深深龟裂,并且时时会从里面喷射出深黑色的浊浪,但那不是水,而是混浊浓稠的能量,一离开地面,它们就会猛烈地燃烧,形成一道道数千米粗的恐怖火柱,然而当温度继续升高,深红的火焰渐渐透明,最后褪色成世界最后的呼吸。
没有风,只有炽热的无形气流,当它从大地上滚滚而过时,一切稍微脆弱的物体都会毁灭。
这个世界是有山的,有旧的山,也有大地开裂震颤后形成新的高地,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最矮也有几公里高的隆起在大地上纵横交错,形状千奇百怪,互相纠缠在一起,恍若世界心脏上狰狞的疤痕。
在远方的平原上,依稀还可以看到城市的废墟与干涸的河床,曾经也有无数的生灵在这里生活过,并在大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然而这些走过了长长岁月的烙印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经不起毁灭风火的稍稍摧残,可以预见,当世界彻底停止呼吸,最后一记致命的吐息将会抹去所有痕迹。
燃烧的天穹也仿佛乏力起来,开始出现一道道或大或小的伤口,有的还在倾泄火,有的则在颤抖着愈合,然而已经可以窥见,其后除了最浓重的黑暗,空无一物。
在地与天之间,却有大片大片瑰丽的光带,它们飘浮飞舞着,毫无征兆地出现,又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但是光带掠过的地方,就会出现大片的空白,在这个红黑双色的世界里切割出虚无,仿佛被一只无形却万能的手给抹去了一样。
任何一个来自主位面的强大生命,都会认出这些光带的来历,从而惊恐,那是代表着时光乱流的光带,那一片片绚烂的光幕之后,其实已是另一个世界,可能是生机盎然的新位面,也可能是一个死去已久的绝地,更可能是单纯由狂暴能量构成的空间。
实际上,从大地喷涌而出的,和从天空倾倒而下的,都不是火,而是维持位面存在的本源,当本源受到创伤时,位面就已死去。
在世界的中央,有一座山,山并不高,也不雄伟,却在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因为在这正在死亡着的世界里,这座山却似受到无形的力量保护,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大致模样,山上甚至还有草,有树。
但是草叶浸着血,树干上也染着血。
山坡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类,更多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类人种族。
人类和异族的尸体交缠在一起,肢体重重叠叠,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甲胄或衣物,而武器常常从一个身体透出,扎进另一个身体。
不过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每一具人类尸体的旁边,都会有好几具异族尸体堆叠。
越靠近山顶,尸体就越是密集,身上的伤口数量也越多,战士们的盔甲装备明显更好,许多不用装备的异族也显然比山下的同族更为强横。
从山腰处,强者出现的比率就越来越高,他们能够承受住更多的伤害,也可以造成更多的毁灭,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已经死亡多时。
这是一片无比惨烈的战场。
在一方明显出现了一些本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位面上的种族,它们不论外形如何,都流着金色的血液,此时,那些血也一样泼散在大地上,但是和凡生暗红干涸成黑的血液凝结在土壤中不同,金子般的细流在地面爬淌着,好象是天穹早已消失星辰的光芒,不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神力气息。
战场以山顶为圆心,形成了大半个圆,但是在一面上却有着一个天然的缺口。
如果从空中俯瞰大地,有一道巨大创痕宛蜒而来,直接爬上山顶,然后停止,岩石的地面开裂出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起初近地部分还能看到不知摩擦了几亿万年的地壳裸露出来,再往下就全是翻腾的能量波涛,火焰溅起来,然而最炙热的却是烈炎末梢通明的气雾,要何等恐怖的攻击才能够斩开大地留下这道伤痕。
然而在伤痕最前端,山顶小小的平坡上,屹立着一个并不如何高大,却会让众生仰视的身影,那是一个男人,拄剑而立,双眼正凝望着远方。
这道恐怖的攻击在他脚下戛然而止。
而在他身边,一个全身深黑狰狞甲胄的高大男人单膝跪地,盔甲上根根竖起的尖刺大多已经损毁,可见曾经过一场如何惨烈的激战。
在一立一跪的两个身影周围,是一片空地,居然还有如茵的绿草。
但在草地的边缘,就是惨烈的战场,交错的尸堆内,两具厚重巨大的铠甲武士格外让人瞩目,在他们的前方,异族的尸体甚至堆积成山。
那是凯兰与凯德,歌顿十三骑士中的两位,如果再继续看过去,还能够搜寻到十三骑士中其它成员的身影,他们现在都变成了尸体,但和凯兰与凯德一样,周围全都堆积着如山般强悍异族的尸身。
这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战争,战争之始,就是那道撕裂了天空与大地的神罚之击。
而歌顿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最前方,把所有的追随者和战士都挡在了身后。
接下来,敌人才如潮水般出现,一浪一浪地冲刷着这座孤山,然后消逝在通向峰顶的道路上,战士与骑士们都一一战死,倒在这座神奇的孤山上。
战争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歌顿依然站立着,他就象过往一样,站在最高处,站在最前方,站在所有人都不敢踏足的地方,站在只属于王的地方。
他无所畏惧,他是永远的王。
世界已经死了,但有一个人却还活着,那是莫德雷德。
有着魔王之称的男人跪着,耐心地等待,时间长河似乎在世界死去的刹那已经停止流淌,在他同样战痕累累的靴子边,滚落着几颗头颅。
那面容与人类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区别,他们容貌威严,气势天成,哪怕是死了,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膜拜,他们有着金色的眼眸,断口流着金色的血,头发也是金色的,而且还在无风飞舞,不,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根本不是金发,而是燃烧着的神力。
这样的几颗头颅,却被随意扔在草上,泥里,甚至有一颗还踩在莫德雷德的钢铁战靴下,大半张脸孔都没进了泥土里。
每颗头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都是在拼命燃烧着神力,想要彻底把自己化为灰烬,它们散发出的神力无比纯净强大,就象躯壳是完全由神力凝聚而成的一样,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头颅内的神格已经消散,随着位面的行将消亡,神职也早已湮灭,它们甚至不求永眠星界,只想要归于虚无,却被恐怖的力量禁锢住,只能维持物质状的形态,接受践踏和染泥的羞辱。
莫德雷德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了头,就有灰尘从头盔上落下,显然他已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了,以至身体已积尘,他面罩后深不见底的双眼不再是浓得象血浆般的暗红,幽黑如头顶已经没有星辰的苍穹,他看着歌顿,许久之后,眼瞳深处才泛起一缕绝望,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一声叹息。
“我的王……”
莫德雷德终于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生涩僵硬,不光甲胄链接处相互碰撞着发出铿锵的声音,身体内部的骨节更是噼噼啪啪作响,不知道多久没有活动过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脚步沉重地落在大地上,似乎整座山峰都为之震颤,而原本踏在脚下的那颗头颅,则啪的一声爆裂开来,金色的血液脑浆四下迸散,神力燃烧形成的金色火焰腾腾升起。
但它还是无法消散,已经被挤压得几乎成为一团残渣的头颅,仍然绝望地保持着物质状,似乎将以这样耻辱的形态永生。
随着莫德雷德的动作,山体震动着,也让歌顿的身体受到波及,晃动了一下,莫德雷德双眼一瞋,向歌顿伸出了手,可是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歌顿晃了一晃,就又站在那里,而他拄着的巨剑,却在莫德雷德眼前化为飞灰,然后随风湮灭。
许久之后,山顶上才又响起一声沉重叹息。
其实莫德雷德早就知道,歌顿的身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生机,可是他还是想要等待,等待奇迹出现的一刻,他相信,自己的王总会创造出奇迹的。
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奇迹了。
PS: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