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之巅,阿牧相信李汝鱼无惧彩虹。
澜山之下的摘星山庄里,亦有一人相信山巅少年不惧彩虹,一位白衣持枪人,身旁,跟着一位身穿襦裙的持枪人。
两人站在摘星山庄门前,立而不入。
山庄内,喝得微醺的王五和老镖师如临大敌,浑身汗毛倒竖,面面相觑,旋即苦笑连连,这人怎么也来了?
完全不合稠啊
刘班昭身旁的薛红线,亦是脸色惴惴。
山庄外的两柄长枪,其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重压,足以压塌整个摘星山庄!
山巅。
阿牧百卯中回首望了一眼山下,有些头疼。
解郭和墨巨侠忽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震惊,他俩也感受到了山下的那两柄长枪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犹在张定边之上!
当然,最为意外的那位黑衣持枪人。
转身盯着山下,在黑衣持枪人的眸子里,竟然清晰的映照出摘星山庄前的两柄长枪,仿佛被眸子里的火焰包裹着。
那火焰,是炽热至极的战意!
皆用长枪,为何不一战?
但谁也不知道那两柄长枪的来意,是以也没人在此刻贸然下山,估计今夜的所有事情,还是要落在李汝鱼能否继续敝杀神之姿。
如果李汝鱼能够继续敝杀神之姿,那么所幽棋子都将成为废棋。
卦旗上只剩下“相面”两字的算命汉子依然坐在地上,看也不看山下就知道谁来了,有些意外的嘀咕,“怪了,竟然有我算错了的事情?”
算命汉子再一次掐指如飞,许久之后才长叹了口气,“澜山这一盘棋啊”
谁都想当下棋人。
然而最后谁能成为下棋人?
算命汉子的目光落向临安。
总感觉临安方向有些不对劲,女帝和钦天监那个老监正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布局,而且,临安似乎还有一股连自己也看不出来的气机存在,显然是位很高的高人
算命汉子却越发觉得这热闹有意思了。
阿牧等人感受到了山下那两柄长枪的气势,一剑挂彩虹的道姑和一剑挥出的李汝鱼却浑然不觉,两人此刻出剑,便心中只有剑,再无世间事。
一挂彩虹,纵然稍稍不及张定边拳头从天而落的震撼感,毕竟世人崇尚天空,从天而落那是何等的霸气,和神仙几无差别。
然而夜色下一剑挂彩虹,彩虹所过之处皆霜冻,这亦足以惊艳天下了。
夜色里的彩虹何等瞩目?
道姑这一剑,着实有些人间剑仙的味道,至于是否真是人间剑仙,见仁见智,反正在阿牧等人的眼中,这一交及夫子的大河之剑。
不如谪仙,自然不是真剑仙。
当那一挂无可匹的彩虹逼近时,李汝鱼拔剑,心中默念有请将军。
于是心中响起了白起的声音。
李汝鱼出剑之时,心中虽然略有清明,但其实依然饱受春毒荼毒,剑挥出之时,身体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燥热得无处安放的状态。
然而此刻的李汝鱼需要这种欲疯未癫的状态。
这一剑,天穹之上挂溪河。
与黄鹿镇和史阿一战如出一辙,李汝鱼终于学会了夫子大河之剑的皮毛——仅仅依靠简单而平凡的劈剑便学会了大河之剑,说出来也许夫子自己不信。
然而这是事实。
只是和黄鹿镇时略有不同。
在黄鹿镇,李汝鱼请的是那位山巅负手的读书人,于是一剑在空中挂了一座墨池。
这一次,李汝鱼请的是披甲将军,于是天穹之上挂了一条溪河。
一条血色的溪河。
血河。
这,才是属于杀神白起的大河之剑!
当彩虹遭遇血河,孰胜孰若,这没有绝对的定论,就如谁能灭火,火也能燃井一般,胜负终究还是要落到自身。
古往今来皆是强者胜,没有绝对克制的说法。
澜山之巅,血河和彩虹相撞之后,宛如绽放了一朵无比巨大的烟花,笼罩在整个澜山之巅,给这座颖昌府第一山添了一顶美得让人醉心的新帽。
绚丽剑气迸散四溢,流光溢彩。
血色溪流飞舞迸溅,腥风如血。
风流无声里,繁华散去,只剩下两个持剑的人影。
道姑一身襦裙贴身,倒执长剑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眼神颇有些不信和不甘,良久才问了句:“还是白起乎?”
李汝鱼持剑嘴角沁血,眸子再一次通红,全力一江击彩虹之后,春毒趁虚而入,此刻的少年再一次陷入欲疯未癫的状态,根本听不见道姑说什么。
这一剑,道姑占据上风。
被挫败的李汝鱼,内心燥热无处安放,更是愤怒无边,无所畏惧的出剑。
这是本能的出剑。
在李汝鱼身后,那个如今谁也看不见的巨大虚影,亦跟着李汝鱼出剑。
李汝鱼出了很多剑。
但是每出一剑之前,那已经空无一人的脑猴,便会响起一个字:从“快”字开始,历经“雪”、“时”、“晴”
一剑接一剑,每一剑连绵不断。
不再是大河之剑,却是最简单的劈剑,回归了朴实无华。
然而剑势却不朴实。
“快”字时,李汝鱼的剑很快,快得没有痕迹可捕捉。
但道姑亦不慢。
“雪”字时,澜山之巅仿佛真的飘起了雪。
然而道姑剑意如冰。
“时”字时,李汝鱼和道姑的身影就这么忽然消失,而在山腰上,时间仿佛倒流至上半夜,道姑坐在竹林外巨石上,腰间佩剑雀跃颤鸣,虚空里倏然刺出一剑。
道姑略有猝不及防,却还是在刹那之间轻拍腿下巨石。
巨石倏然间化作万千碎片,挡住了李汝鱼这扰乱时空从下半夜劈下的一剑。
最后是“佳”字。
然而“佳”字是七剑,先人两剑,后横四剑,最后才是纵贯天地的一剑。
当初李汝鱼剑道不如今夜,从史书里借出大燕历史后,挥出“佳”字剑时,一剑破城楼而杀赵骊,今夜澜山之巅,还会继续上演?
不会!
道姑亦不是寻常人,岂会让李汝鱼酝酿出那纵贯天地的一剑。
这是阿牧等人的想法。
但出乎意料的是,道姑面无表情,依然在接剑,接剑而不还击,仿佛就是在等李汝鱼这最后一剑似的,没人知道这位道姑为何要这样。
强如阿牧和黑衣持枪人,也觉得李汝鱼劈出那一剑后,自己胜算不大。
那么道姑底气何在?
亦无人知晓。
但李汝鱼劈出了那一剑。
快雪时晴,佳!
佳字最后一剑劈落,李汝鱼背后,披甲虚影和他一起,同时拔剑,从上而下斩落。
少年的剑极短。
披甲虚影的剑极高,高出了明月。
这一剑劈落,便似从晴空而下,纵贯长空,劈碎身前万千事,无可阻挡,澜山之巅的天地之间,骤然显出一道血色长线,将这片夜色一分为二。
天地之间,只殊一条血线。
山挡,开山。
城挡,摧城。
人挡,裂人。
这一剑的风采,不输杀神白起的地狱葬剑。
这一剑,比之当初临安城内一剑破城楼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剑的风采,虽然和夫子大河之剑天上来截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河之剑,天上地下皆是河。
然而这一剑,天上地下,只剩一条血线。
所幽光华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所有人的眼中,都被那一道血线彻底填满。
血线划过长空。
在天地之间,拉出无数残影,形成一道巨大的血色幕布。
谁可挡?
黑衣持枪人曳叹气,道姑输了,她输在过度自信,她以为李汝鱼的剑道不如白起,殊不知道当初连李存孝都死在了这一剑下。
这一交能用剑道高低来衡量。
这是一种境界。
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境界,只是让黑衣持枪人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李汝鱼每一次使出这一剑时,都能进入这种无的境界。
但这种境界并不可怕。
如果换做自己,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李汝鱼挥不出这一剑。
既然挥不出,当然谈不上无敌。
可惜了,道姑输在了她的傲慢之下。
但是黑衣人持枪人却反而笑了,这样也好,等下自己出手时,李汝鱼就算再进入这种境界,自己也能毫发无损的破之。
同一招,在同一个高手面前使用两次,是绝对不会成功两次的。
解郭睁大了眼睛,叹为观止。
墨巨侠脸上的忧伤越发浓重,却也知道一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毕竟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异人的世界。
前路漫漫。
何日才能让天下尽如己意?
墨巨侠却并不彻底悲观,只需要等一日:等自己入圣之时!
阿牧哇的一声,满眼的星星。
这一夜,捧心女子的心里,真正留下了一个少年持剑时那永不磨灭的身影
坐在地上看热闹的算命汉子点点头,暗想着少年的这一剑,又联想到少年以书道科举入仕,连老相公柳正清都要怀抱侠客行入土为安。
那么少年除了白起的另外一个身份便昭然若揭:书圣王羲之。
少年先前四剑所展示出来的神奇之处,敲对应“快雪时晴”四个字的意思,而最后这几剑,不正像是用剑在天地之间划了一个“佳”字?
饶是无所不知的算命汉子,这一刻也鱼悚然惊心了。
这个少年身体里不仅有杀神白起,还有书生王羲之,这已是骇人听闻的事情,更可怕的是这少年身体像一个无底之井,鬼才知道少年还有什么身份。
这片天地,真心有些让算命汉子看不懂了。
而刚刚登上山的秀气青年脸上依然挂着随和的笑意,只是笑意有些勉强,暗暗摇了曳,轻轻说了句,终究还是太嫩啊。
山下,摘星山庄之后,西门大官人和执刀的武二打了个旗鼓相当。
双方都惊诧莫名。
本以为自己武道节节攀升,要杀对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曾想对方也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欲要一击致命,只怕还得继续厮杀。
这两人一人为了活命,一人为了手足之仇,皆不见山巅壮观事。
但摘星山庄里,刘班昭看见了山巅的那一道巨大的血幕,然而她此刻没心思去震撼,因为山庄外有两柄枪。
两柄让薛红线浑身冷汗的枪。
薛红线一手拈针,一手捋线,目光紧紧的落在摘星山庄大门外,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门口的那两柄枪一旦刺入山庄,自己的天衣无缝不见得能挡。
哪怕是只挡一柄都难。
另外一座院子里,王五手持大刀,起身,“我去护卫刘班昭。”
虽然门口有两柄枪,但罕见的,老镖师的注意力并不在门口,视线落在山巅,仿佛没有听见王五的话,自言自语说了句这甩手先生当得真是没点觉悟。
又嘀咕着说那少年估计很气愤他。
老镖师的口帜他是谁?
无从得知。
但是老镖师看了一眼王五,轻声笑了句,“你且和红线拦一下那两柄枪,虽然红线注定拦不住,但他们要破红线的天衣无缝也绝非易事,但依然需要心着些,那两柄枪后面,还藏着一柄不输山巅那道姑的剑。”
说完话的老镖师忽然就消失了。
王五口瞪目呆。
他确信自己从听到老镖师说话就没有眨过眼。
虽然早就有种预感,老镖师是个高人,可不曾想高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在自己眼皮目视下凭空消失不见,简直不可思议。
王五急忙去汇合薛红线和刘班昭。
山巅。
李汝鱼那一叫无敌之姿,但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可以摧毁一整片城墙的一剑,竟然就这样笔直的漫过了澜山之巅,延续向天空之中,在数百米外消散无形。
而那持剑的道姑却不见了。
不见了的意思,就是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这么一个人。
不仅李汝鱼,山巅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道姑是怎么消失,也感受不到一丁点道姑存在的痕迹和气机。
道姑逃了?
没有!
下一刻,道姑出现了。
出现在李汝鱼欲的背后,就好像她本来就在那里一般,而道姑的剑也没有丝毫的征兆的插在李汝鱼后背之上,透胸而过,根本没有刺剑的动作,就好像那柄剑本来就在李汝鱼身体里一样。
澜山之巅响起了道姑冷漠无情的声音。
“其实,我是一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