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是女帝的临安。
赵骊却是临安的乾王,有赵室为基,在临安蛰伏经营十年左右,不仅敛聚了亡命之徒为十二棘奴死士,更侵蚀了禁军。
今日大风轻骑临城,禁军士卒上城墙。
兵力君倾泻在北关门。
毕竟大风轻骑是骑兵,攻城的可能性及其微渺——骑兵攻城的先例并非没有,但也得有轻重步卒拱卫辅助。
无论怎么看,大风轻骑都没有攻城的可能性。
是以除北关门外,其他城墙上都只留了极少部分的士卒护城。
西城墙亦是如此。
负责守护西城墙的,是禁军一位都虞候赵拙,出身赵室,非要按辈分来算,大概是女帝的叔父,也该是赵骊的叔父。
当然,赵室宗室开枝散叶,这个赵拙属于远了八百里的那种远亲。
远远看见两道烟尘直奔西城墙。
赵拙拔出腰间佩剑对心腹下令,接蝇王殿下,待到得广西,尔等与我皆可青云直上,成为正国本的天官武将!
西城门缓缓而开。
赵骊心里很凄凉,纵然是当年之死,也不曾落得如此被人追得鸡犬不宁的凄凉下场。
然而形势比人强。
自己纵然再不甘,可此刻也杀不了那少年,反而要恐惧少年的剑。
少年读书而得剑,更甚于岳平川被春秋大义洗礼出来的无垢心境,那少年啊,仿佛真得到了一座大燕历史,简直莫名其妙的紧。
此刻更是尾大不掉的跟在身后。
依然按剑。
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再挥剑时,有会是何等光景。
西城门在望。
赵骊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出了西城门,和赵拙等人汇合,其后率领这几十骑杀出临安,直奔郊外找到沈望曙和徐秋歌,便能一路去广西。
等今后挥师西来,李汝鱼一剑,能挡我千万大军?
我要让他后悔来这世上!
赵骊恨比天高。
待得那一日我重入临安,我要这百万蝼蚁,在尸山血猴跪倒臣服,我要这天下在我脚下颤栗,我赵骊,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共主。
西城门下,有十数骑按剑而待。
门外,亦有数十骑,长枪在手刀出鞘,等着赵骊出城一起西去。
李汝鱼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担忧。
一旦赵骊和这些人汇合,自己只一人,能杀他?
直到此刻,也不见陛下的人来增援,显然那个妇人也没意料到赵骊会逃,而且会有人接应他逃出临安城。
赵骊终究是乾王,在临安也有女帝触及不到的能量。
天穹上血红惊雷不断,劈落在赵骊和李汝鱼之间。
眼见赵骊即将出城。
那十数骑中,有四人拔刀相向,意要为赵骊阻拦李汝鱼,争取出城的时间——时间对于赵骊而言极其重要,等南北镇抚司和禁军反应过来,便是想逃也逃不了。
不远处,斜刺里一骑驰来。
骑马人是个少年,手持长枪,狂肆的直奔西城门,勒马后大声问道:“乾王殿下,我父王何在?”
来人,岳家三世子。
赵骊心中一沉,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自己没有信心能打败的人,这位岳家三世子当居首。
燎山河。
算来算去,也只可能是两人。
霸王和温候。
无论是谁,自己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他若出手,自己能出得了城门?
心思电转间,大笑一声,“恭喜三世子,可以世袭罔替了,岳王爷已死在李汝鱼剑下,世子还不出城,在等陛下之剑诛了王爷,再杀你么?”
提枪欲出手的三世子犹豫了刹那,放下了手中长枪。
转身看向夕照山方向。
面目悲戚。
你终于还是走了
赵骊大喜。
果然,岳家三世子并不希望看见自己死在夕照山,岳平川死后,无论临安愿意不愿意,这位世子都要世袭罔替成为北方王爷。
但若是自己死在临安,他的镇北军就要面对女帝的全力削藩。
所以他和王琨不一样,他希望看见西军反大凉。
赵骊踏入城门。
只需走入瓮城,上了战马,李汝鱼便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甚至是南北镇抚司和禁军都不能将自己留在临安。
世子不出手,天下更没人可以。
李汝鱼没奢望过岳家三世子会出手拦截赵骊,观史而知今,岳平川死后,这位三世子想来也会趁这机会离开临安城。
杀赵骊?
不存在的,他还需要赵骊吸引临安的注意力,给他争缺间彻底掌控镇北军。
赵骊走入城门里,四位骑兵上前阻拦自己。
李汝鱼喟然一声长叹。
拔剑。
身后高大的披甲虚影,亦拔剑。
一路追杀赵骊,李汝鱼并不知晓,梦境里那个负手青山上的读书人,一直在挥毫泼墨写一个字,一个挂天穹的大字。
读书人以天地为画布,先写了一个人字。
然后一笔又一笔,写了四横。
当李汝鱼拔剑之时,读书人便写了最后一竖。
字成。
李汝鱼脑猴,有个读书人的声音肆意酣畅,大笑念了个字。
佳。
快雪时晴,佳!
佳字语落,青山与读书人迸散于天地间。
少年背后,只剩下披甲虚影和他一起,同时拔剑,从上而下斩落。
少年的剑极短。
披甲虚影的剑极高,高出了城墙。
这一剑劈落,便似从晴空而下,纵贯长空,劈碎身前万千事,无可阻挡。
山挡,开山。
城挡,摧城。
人挡,裂人。
这一剑的风采,不输观渔夫子大河之届上来。
剑落,城塌。
临安城,倏起地震,四野皆惊。
世间有没有妖魔鬼怪神仙?
自古以来,这都是个两极问题,虽然读书人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但观渔城的夫子,以及当年赵飒化身白虎,不是怪力乱神?
尤其是自永安元年以来,大凉天下异人妖孽如过江之鲫,在大凉搜神录上,皆是一等一的鬼怪事。
多了,人便信了。
也许世间真有妖魔鬼怪和神仙?
此刻的岳家三世子,便似看见了神仙。
和观渔城夫子一样的神仙。
因为西城墙瓮城里的城门,真的塌了。
被一剑劈塌了。
那一剑的风情,三世子纵然成了岳家王爷坐镇北方后,每每想及,都觉得不应是人间之剑。
北关门外,大风轻骑统率,弃文从武的将军虞弃文坐在马上,侧首看向西门,倒吸了一口凉气,讶然出声:“好一道千秋罕见的笔墨剑意。”
西城门方向,酣畅淋漓之意下,虞弃文似乎看见了一道纵贯天地的剑意。
连天穹乌云也被激荡。
身后三万大风轻骑,虽然不能感受得如虞弃文一般清晰,但却能感受莫名的心悸,仿佛在西城墙下,有一位嗯,观渔城的夫子一般。
强势无匹的剑意,几如人间仙人。
夕照山上,精神萎靡的老貂寺看着西城墙处的烟尘,咧嘴笑了。
山下,席地而坐的老铁刚点燃旱烟,唔了句,可惜只是昙花一现,若是能一直有此剑道修为,别说赵骊可杀,就是三世子也可杀。
已出了临安城走在西去官道上的黑衣文人抬头看天穹。
临安城上空,有条蛟蛇长嘶,迸散于天地之间,又有尾紫气大鱼跃了一跃,便倏然上了九天之上,摇摆游尾,共游在金龙蛟蛇气之间,意和龙蛇共青天。
黑衣文人身后,有两女。
青衣唐诗,和背负黑白双剑的女子,青城方流年。
摘星台上,妇人望西边,笑了。
这一剑的风情,大抵用不输观渔城夫子那一剑,这少年啊终于剑出了鞘,出鞘即摧城。
不似人间剑。
少年李汝鱼,借大燕春秋的历史,借山上读书人的笔墨,借披甲虚影的杀戮之剑,短暂跻身人间剑仙。
这一日晴空惊雷阵阵。
天下异人有感。
这一日,天下异人提剑、作诗、颂词,皆不引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