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即逝的阳光。
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罗辑僵坐在那里,好半天才说了声请进。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雨的气息飘了进来。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上面有一个旧式的大灯罩,使得灯光只能照到壁炉前的一圈,客厅的其余部分光线很暗。罗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她穿着白色的裤子和深色的外套,一圈洁白的领子与外套的深色形成鲜明对比,使他又想起了百合花。
“罗老师好。”她说。
“你好。”罗辑说着站了起来,“外面很冷吧?”
“在车里不冷的。”虽然看不清,但罗辑肯定她笑了笑,“但这里,”她四下看了看,“真的有点儿冷……哦,罗老师,我叫庄颜。”
“庄严你好,我们点上壁炉吧。”
罗辑于是蹲下把那整齐垛着的果木放进壁炉中,同时问道:“以前见过壁炉吗?哦,你过来坐吧。”
她走过来,坐到沙发上,仍处于暗影中:“嗯……只在电影上见过。”
罗辑划火柴点着了柴堆下的引火物,当火焰像一个活物般伸展开来时,她在金色的柔光中渐渐显影。罗辑的两根手指死死地捏着已经烧到头的火柴不放,他需要这种疼痛提醒自己不在梦中,他感觉自己点燃了一个太阳,照亮了已变为现实的梦中的世界。外面那个太阳就永远隐藏在阴雨和夜色中吧,这个世界只要有火光和她就够了。
大史,你真是个魔鬼,你在哪儿找到的她?你他妈的怎么可能找到她!
罗辑收回目光,看着火焰,不知不觉泪水已盈满双眼,开始他怕她看到。但很快想到没必要掩饰,因为她可能会以为是烟雾使他流泪,于是抬手擦了一下。
“真暖和,真好……”她看着火光微笑着说。
这话和她的微笑又让罗辑的心颤动了一下。
“怎么是这样儿的?”她抬头又打量了一下暗影中的客厅。
“这里与你想象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
“这里不够……”罗辑想起了她的名字,“不够庄严是吗?”
她对他微笑:“我是颜色的颜。”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应该是这样的:有许多地图和大屏幕,有一群戎装的将军,我拿着根长棍指指点点?”
“真是这样儿,罗老师。”她的微笑变成开心的笑容,像一朵玫瑰绽放开来。
罗辑站起来:“你一路上很累吧,喝点儿茶吧,”他犹豫了一下,“要不,喝杯葡萄酒?能驱驱寒。”
“好的。”她点点头,接过高脚杯时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喝了一小口。
看着她捧着酒杯那天真的样子,罗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让她喝酒她就喝,她相信这个世界,对它没有一点戒心,是的,整个世界到处都潜伏着对她的伤害,只有这里没有,她需要这里的呵护,这是她的城堡。
罗辑坐了下来,看着庄颜,尽量从容地说:“来之前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
“当然是让我来工作了。”她再次露出那种令他心碎的天真,“罗老师,我的工作是什么呢?”
“你学的什么?”
“国画,在中央美术学院。”
“哦,毕业了吗?”
“嗯,刚毕业,边考研边找工作。”
罗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她在这里能干什么。“嗯……工作的事,我们明天再谈吧,你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喜欢这儿吗?”
“我不知道,从机场来时雾很大,后来天又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罗老师,这是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
她点点头,自己暗笑了一下,显然不相信罗辑的话。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儿,看地貌像北欧,我可以马上打电话问。”罗辑说着伸手去拿沙发旁的电话。
“不不,罗老师,不知道也挺好。”
“为什么?”
“一知道在哪儿,世界好像就变小了。”
天啊,罗辑在心里说。
她突然有了惊喜的发现,很孩子气地说:“罗老师,那葡萄酒在火光中真好看。”
浸透了火光的葡萄酒,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梦境的晶莹的深红。
“你觉得它像什么?”罗辑紧张地问。
“嗯……我想起了眼睛。”
“晚霞的眼睛是吗?”
“晚霞的眼睛,罗老师你说得真好!”
“朝霞和晚霞,你也是喜欢后者吗?”
“是啊,您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画晚霞了。”庄颜说,她的双眼在火光中十分清澈,像在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第二天早晨,雨后初晴,在罗辑的感觉中,仿佛是上帝为了庄颜的到来把这个伊甸园清洗了一遍。当庄颜第一次看到这里的真貌时,罗辑没有听到一般女孩子的大惊小怪的惊叹和赞美,面对这壮美的景色,她处于一种敬畏和窒息的状态,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赞美的话来。罗辑看出,她对自然之美显然比其他女孩子要敏感得多。
“你本来就喜欢画画吗?”罗辑问。
庄颜呆呆地凝视着远方的雪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是的,不过,我要是在这儿长大的话,也许就不喜欢了。”
“为什么?”
“我想象过那么多美好的地方,画出来,就像去过一样,可在这儿,想象的,梦见的,已经都有了,还画什么呢?”
“是啊,想象中的美一旦在现实中找到,那真是……”罗辑说,他看了一眼朝阳中的庄颜,这个从他梦中走来的天使,心中的幸福像湖面上的那片广阔的粼粼波光荡漾着。联合国,PDC,你们想不到面壁计划是这样一个结果,我现在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了。
“罗老师,昨天下了那么多雨,为什么雪山上的雪没被冲掉呢?”庄颜问。
“雨是在雪线以下下的,那山上常年积雪。这里的气候类型同我们那里有很大差别。”
“您去过雪山那边吗?”
“没有,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罗辑注意到,女孩子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雪山,“你喜欢雪山吗?”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
“那我们去。”
“真的吗?什么时候?”她惊喜地叫起来。
“现在就可以动身啊,有一条简易公路通向山脚,现在去,晚上就可以回来。”
“可工作呢?”庄颜把目光从雪山上收回,看着罗辑。
“工作先不忙吧,你刚来。”罗辑敷衍道。
“那……”庄颜的头歪一歪,罗辑的心也随着动一动,这种稚气的表情和眼神他以前在那个她的身上见过无数次了,“罗老师,我总得知道我的工作啊?”
罗辑看着远方,想了几秒钟,用很坚定的口气说:“到雪山后就告诉你!”
“好的!那我们快些走,好吗?”
“好,从这里坐船到湖对岸,再开车方便些。”
他们走到栈桥尽头,罗辑说风很顺,可以乘帆船,晚上风向会变,正好可以回来。他拉着庄颜的手扶她上了一只小帆船。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她,她的手同那个想象中的冬夜他第一次握住的那双手一样,是那种凉凉的柔软。她惊喜地看着罗辑把洁白的球形运动帆升起来,当船离开栈桥时,把手伸进水里。
“这湖里的水很冷的。”罗辑说。
“可这水好清好清啊!”
像你的眼睛,罗辑心里说,“你为什么喜欢雪山呢?”
“我喜欢国画啊。”
“国画和雪山有什么关系吗?”
“罗老师,你知道国画和油画的区别吗?油画让浓浓的色彩填得满满的,有位大师说过,在油画中,对白色要像黄金那样珍惜;可国画不一样,里面有好多好多的空白,那些空白才是国画的眼睛呢,而画中的风景只不过是那些空白的边框。你看那雪山,像不像国画中的空白?”
这是她见到罗辑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她就这么滔滔不绝地给面壁者上课,把他当成一个无知的学生,丝毫不觉得失礼。
你就像画中的空白,对一个成熟的欣赏者来说,那是纯净但充满美的内容。
罗辑看着庄颜想。
船停泊在湖对岸的栈桥上,有一辆敞篷吉普车停在湖岸的林边,把车开来的人已经离去了。
“这车是军用的吧?来的时候我看到周围有军队,过了三个岗哨呢。”庄颜上车的时候说。
“没关系,他们不会打扰我们的。”罗辑说着发动了车子。
这是一条穿越森林的很窄的简易公路,但车子行驶在上面很稳,林中未散的晨雾把穿透高大松林的阳光一缕缕地映出。即使在引擎声中,也能清晰地听到林间的鸟鸣。清甜的风把庄颜的长发吹起,一缕缕撩到他的脸上,痒痒之中,他又想起了两年前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