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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颠覆黑白

作品:陆离记 作者:三月初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他们策马前往的地方是苏楼,如空城死寂成一片。封锁的官兵不知去向,惟有北楼灯笼独树一帜,分外抢眼。

    奇怪的是今晚的灯笼居然不是红色,而是橘色。

    登临北楼需由内楼登梯走上廊道,北楼势高,廊道悬于半空两面通透,若云梯跳脱苏楼屋舍一往而上。一旦觉得风变劲道,回首处便是苏楼精雅屋顶,多行几步再看,又是环楼湖泊,立于北楼之中,落中城风貌尽收眼底。

    徒有好景非良辰,漪涟内心忐忑,万般风情皆看不进眼中。

    北楼角亭搁置着一个矮柜,里面放满了蜡烛和用具。苏曜歇了歇脚后将橘色灯笼取下,用新蜡烛替换了残烛摆进大红灯笼里。这才是平日的模样,落中的沉夜里独苏楼一颗红笼奇异妩媚。

    方才一路上漪涟想了不少事,“灯笼是暗号?”苏楼被封,苏家部众却能掐着时机大闹乾坤宫,必然是有互相传信的方式。

    苏曜与其对视,“红色是‘万事周全’,橘色是‘见机行事’,如果哪日未挂灯笼,便是我有大变故,所有人会不惜一切代价鱼死破。”

    “真亏得你能坚持八年。”漪涟心有余悸。万一哪日风吹雨打灭了火,岂不是要大乱。

    苏曜仰头看着红笼在夜风中摇曳,空洞的眼瞳里逐渐泛起神彩,“七夕那日你可看见了落中彩灯?”问题问得很突然。

    漪涟得想办法了解内情,且依着他的话说,“见了。怎样?”

    苏曜的眼神霎时飘得很远,他所看见的东西根本不在当下,“花灯下,周围来往许多人,偏是一眼就看见她,一袭红裙站在灯火阑珊里,笑得像仙女。她说她从徐安来,看完了荷花来看红叶,要把天下的美景看遍。”苏曜说话变得又轻又温柔,“我看来,美景比她不过如此。”

    世间情爱相似,万家灯火的七夕,漪涟也只看着一人。

    她提醒自己莫忘了试探的本心,“是你妻子?”初来落中就听了不少传闻,苏曜和他妻子的七夕定情是所有未嫁女子的憧憬。

    苏曜第一次笑,“我的妻子,佟七七。”

    七月七日一相见,故心终不移。七七这个名字是他给她取的。是烙印,更是决心。

    “第二年七夕她依旧一袭红裙。”那一年,是嫁衣。

    苏曜完全沉浸在回忆里,眼睛里捕捉不到任何现景,“我陪她看了两年红叶,答应要带她看遍世间美景。京城的繁华城楼、苍梧的远古长流,她说还想去大漠骑马看落日孤烟……”风一抽搐,他毫无预兆停下来。

    漪涟冒出不好的预感。

    苏曜的气息在悄然无息的质变,绝望而悲愤,“她有了身孕,不能长途奔波,所以行程被耽搁了。”

    “身孕?没听说你有孩……”漪涟连忙住口,她知道佟七七的结局,惨死在匪贼刀下。

    苏曜冷问,“你查过官府的案卷?”

    “……是。”

    “案卷上如何记载?”

    “……佟七七遭遇匪贼,丧命。”

    “一尸两命,她陪着孩子同赴黄泉。”咽声难诉,噩梦已经无数次重复在脑海,但仍然那么刻骨铭心,“我赶去时她满身都是鲜血,一直在笑,笑着说能看见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也很好。可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她怕忘了回来的路,所以要我每夜在高处点一盏红色的灯笼。她喜欢红色,看见了就会领孩子回家陪我。”

    苏曜表情像在哭,没有眼泪,是流干了,“可是她没有回来,一次也没有,连梦里都没有。”声音哀怨凄凉,满腔情绪,无地控诉。

    漪涟被风噎住了话。佟七七用心良苦,她一定是不愿意苏曜自寻短见才提了这个要求,世间哪里真的有什么魂兮归来的前例。

    然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苏曜此刻提及佟七七的命案是有更深的用意,尤其在说到官府案卷时带了一丝质疑。漪涟不敢问,不详的预感十分强烈。

    苏曜替她下决断,“可知我为什么与你说这些?”

    漪涟心咚咚跳,既想听,又害怕听,纠结了良久才问出口,“为什么?”

    苏曜冷凄凄的目视,“为了七七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漪涟双唇微颤,“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夏风是微热的,路过湖面吹上苏楼带了点水的味道。当它拂面而来时,漪涟蓦然打了个寒颤,冷汗湿了后背。因为风里夹着苏曜的声音,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在说,“听见君珑做得一手好事,看见他把我父亲活活逼死!”

    漪涟怔住,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几个音从嘴里飘出来,“……胡说八道。”

    苏曜不屑于旁人如何看,他只知事实,“你看过案卷,一定知晓我父苏明与七七是同一天离世。张磊有没有告诉你,君珑也是在同一天来探望我父亲?或者有没有提起,君珑一走,我父亲便断气的事实?”

    “案卷里没有……”

    “君珑一手遮天,案卷里当然不会写!”苏曜打断辩白,“不幸被我的妻子亲眼目睹。”

    今夜是个天高云清的良夜,漪涟得以体会什么叫做晴天霹雳。她不禁往衣裙上蹭了一把冷汗,动摇道,“口说无凭。”

    “如果有证据早送呈圣裁,何必费大周折暗起兵刃。”

    漪涟借机把握,“所以很可能根本是你弄错了。”

    苏曜的眼神开始冷冽,眉宇间幽怨绵长,“给你看样东西。”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奏折样的东西,“七七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她所见所闻告诉我,我寻机查了点东西。这册族谱是从府衙的案卷里抄出来的。”

    漪涟犹豫了半晌,没法回避。

    打开一看,族谱很长,一串串名字漪涟都不认得,只隐约觉得意味浓厚。直到翻到最后几页,她疑心嘀咕,“殷仁?”记得之前翻的案卷,李巽特别留意过殷家,“是落中贪污案的主犯?”当年宗亲全体被判斩首,所以族谱只记到约二十年前。

    “是。”苏曜道,“你往下看看。”

    漪涟怀着疑虑往下看,没发现有什么稀奇,独有一个名字如针扎一样刺进眼里。是殷仁之子,殷律,“……字,长离。”

    长离……

    曾经听过这两个字。

    古琴……长离……

    “婆婆多番暗示,还当着你的面送了长离古琴,你却浑然不觉。”苏曜撇了她一眼,道,“当年,殷仁贪污赈灾款被言官弹劾,殷家满门几乎为此丧命,只有殷仁的幼子殷律寄养在外戚家中,躲过一劫。事后殷家宗宅被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府衙留了一份案卷,方知落中曾有殷家一脉。我父苏明与殷仁曾有交情,那把长离琴是他私心藏下的。”

    “殷律爱琴,尤其是长离琴。儿时我见过他两次,气韵初成,风姿卓绝,没想到日后他会成为叱咤风云的君太师。倒是爱琴一样,始终未变。”苏曜神情是阴冷的,就算没有失魂症,他也活像个幽魂,“殷家没落时他十岁,是记事的年纪了。”

    君珑,是殷律。

    而当年指证罪臣殷仁的人正是苏明!

    其中因果玄机仿佛已昭然若揭,不必再点明。漪涟还在试图寻找一种可能,“即便他真是殷长离,怎么证明他一定会为了殷家报复你们。”

    “我父壮年之时乍然请辞卸甲,归乡之后终日恐慌是为何?若非七七机缘巧合听得真相,我至今不知是君珑威逼恐吓才致我父亲精神失常。”苏曜呼吸略急,“那日七七去旧宅探望,亲眼看见君珑逼死父亲。她无心暴露了行踪,所以在回苏楼的途中被杀害,那几个劫匪不过是替死鬼。”

    漪涟感觉喘不上气。

    “听说你帮朝廷翻了姝妃案,唐非当场暴毙。”苏曜突然提及此事,意味深长道,“宫闱过往你可深究过?结案之时,是否敢说姝妃案真相大白,绝无半点疏漏!”

    漪涟突然想起叶离临走时的话,告诫她此案不可继续深究。现在想来,除了事关皇帝,是不是叶离还发现了什么才再三叮咛。

    “……你想说他和姝妃案也有关系?”漪涟的声音在发颤。

    苏曜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过于直接让人措手不及,“唐非罪在扰乱朝纲,以夏氏蛊惑君王。姝妃的冤案,他是替君珑背了黑锅。”他垂眸一刻,“杀妃弑帝,坑害重臣,牵累无辜,君珑的滔天罪行远在唐非之上!”

    漪涟顿时失声难言。

    苏曜步步紧逼,“我听说过大理寺的场面,唐非暴毙突然,你竟不觉得蹊跷?”

    “……”

    “我不能判断是谁出手灭口,但一定是君珑指示,别忘了唐非临死前说的话。”

    漪涟记得唐非临死前说,‘君珑,你也不会好过’。仔细回想唐非是迎面中招,说不定他看见了谁是凶手。

    “叶离移花接木使得好,唐非杀了替死的宫女,以为杀了姝妃洋洋得意。殊不知君珑一招借刀杀人用得更妙,将风声传出去,用唐非的刀杀了姝妃,他乐观其成。”

    经苏曜一提,漪涟突然发现之前的重大疏忽。

    依叶离的证词,陆远程应该在姝妃换容后前往接应,却因陆远程不在京城临时换了旁人。她一直以为是唐非发现了破绽,派人假装接应,趁机杀了姝妃。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如果那时姝妃被杀,死后一定是满脸伤口,而躺在陆华庄地宫里的本尊容颜完好。恢复到伤疤褪尽至少需要一个月,换句话说,姝妃换容之后至少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

    唐非不会多留后患,那是谁替陆远程接应了姝妃?

    还能够不漏痕迹的放出风声,杀人于无形。

    漪涟想到爷爷留给君珑的亲笔信,托付他照顾李巽……她不敢往下想,好多疑点!

    “殷仁私吞赈灾款贿赂太子,开审对太子总是无益,所以文宣帝将案子一刀切,并未公开审查。据闻这是他和姝妃商议的结果,太子是国本,不可动摇。朝廷官员只知其案,不知详情,连处决殷仁都交予陆华庄来办。”

    宣文帝时期,陆华庄还常为朝廷办事。

    苏曜道,“为写案卷,我父亲提供了证词,因此成了君珑的眼中钉。不过那时谁能料到数年之后殷律会入京,偏巧结识太子涉足朝廷,推波助澜冤死姝妃,蛊惑太子杀父登基,你们所认为唐非的滔天大罪实然是君珑一手促成。”

    唐非比姝妃,冤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我妻子的缘故,君珑担心事迹败露,近八年来眼睛一直盯着苏家。若非我作病装傻,怎么在他霸权之下偷生八年。”苏曜的病色长年累月,已然根深蒂固,说到此处,恨不得字里行间都冒出火来,将罪魁祸首挫骨扬灰,那神态几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