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一般?要是你都能看出来,他们在国内的数量会那么稀少?各个单位的负责人都得宝贝着他们?”郑宇成听到陈同安的嘀咕,一脸不屑。
谢凯也是鄙视陈同安。
一点见识都没有。
“他们不停地拆卸,装上去,需要这么复杂?”陈同安道,“这跟他们制造的零件精度没有关系吧?”
“不仅有关系,还有很大的关系。”谢凯对着陈同安道,“他们反复拆卸,装配,目的就是让他们全面了解所有的零件装配关系。这也是他们在整个过程中不断询问技术人员各个部位的作用。在这个过程中,整个设备所有的零部件,已经在他们脑海中形成了模型,每一个的精度需求是多少,装配后出现什么状况,他们心中都已经有数了。”
“你很了解他们?”陈同安不相信。
“至少比你了解,我们那边整个厂任何车间我都进去过,唯独他们的车间不允许外人进去……”谢凯道。
他如果要进去,郑宇成肯定不会拒绝。
不过谢凯从来没有提出要去。
那些老头的工作状况,会让谢凯受不了。
前一世,他恨过基地的管理层,恨过建设这座基地的人。
重生后,他纠结,也是因为有着这些真正无私奉献的人才让他纠结,让他没法去面对基地的未来。
九级钳工,在404基地,知道的同样不多,他们平时很少出现在基地众人的视线中。
大多数的九级钳工,没有家庭,没有子女,甚至平时吃住都在车间。
这或许跟基地男多女少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家庭。
如同谢建国夫妇两,忙起来的时候甚至忘记了儿子的存在。
九级钳工,甚至比谢建国更疯狂。
有不少人,进入基地后,从来没有离开过。
魏老跟粱老早就退休了,他们却不愿回自己老家,加上基地新一代九级钳工越来越难以出现,他们以车间为家,除了睡觉,就是在不停地用手工去制造各种外界无法想象的高精度零件。
这是整个基地最让谢凯无法面对的人。
郑宇成对他们的态度,也因为是这样。
自己的一切,彻底奉献给国防建设。
“去休息一阵吧,等下午开始动手,你给他们打下手。”郑宇成叹了一口气,对谢凯道。
谢凯点了点头,没有再什么。
中午的时候,在招待所休息的老头们在食堂随意吃了一些郑宇成专门吩咐陈德贵准备的饮食,开始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们没有再去拆上面的零件,首先把他们的工具摆在专门给他们准备的工作台上面,各种型号的锉刀,粗细不一的砂纸,布料等工具,整齐地排列在工作台上面。
需要修理的设备,就在旁边。
维修的技术人员都在一边等着。
“零件呢?”平时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魏老,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行将就木的暮气没有了,昏花的老眼放着亮光,甚至有些轻微抖动的手,也变得平稳起来,手中抓着一把手指粗细的银白色锉刀问着旁边给打下手的技术人员们。
“来了,来了!”郑宇成跟陈德贵两人上午没有休息,一直守在维修车间里盯着加工各种零件。
这会儿两人各自推着一辆零件转运的推车进了车间,上面堆放着不少形状各异的零件,这些零件都非常。
车上有不少塑料篮子,每个篮子里面都是不同的零件。
“魏老,您的毛坯来了。”郑宇成把车推过来,从车上把写着名字编号的篮子放到了老头的工作台上面。
“这些零件都有编号,挨着编号,把它们给排列在工作台上面。”魏老对着一边等待的谢凯道,旁边几名691厂的技术员准备帮忙,却被他呵斥,“你们别动,等到叫你们再做。”
谢凯知道他们的工作方式,以此把零件给摆放在工作台上,同时搬了一把椅子在魏老身后。
魏老根本没看他,手中拿着一个拇指大的方形零件,再把零件压着的草图摆放好,坐在凳子上,再看了一眼图纸,随后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在周围的人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顺手拿起右手边放着的千分尺,开始测量整个零件的宽度。
众人不解,也没人敢询问,在之前就被警告过,不准打扰老爷们干活。
“去找块玻璃来。”魏老对着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道。
中年人转身离去,魏老依然没有动手,而是用卡尺测量零件上面的一些孔距。
“报废!”老头仅仅只是测量了几个位置,就把手中的零件丢到了一边。
谢凯赶紧把备用的递给他。
老头测量后,从整齐排列的锉刀中找出了一把比笔芯粗不了多少的圆形锉刀,开始轻轻地错零件中间的孔。
一边错,一边测量。
“把跟这个装配的07号、1号零件拆下来。”老头一边锉,一边对着旁边装配的技术人员道。
在今早上他们最后一次装配的时候,把所有需要更换的零部件给编了号。
零件很快被拆卸下来,老头把几个孔一边测量一边修后,开始配合上面原来的零件进行更心的修理。
仅仅几个孔,就用了一个多时的时间。
随后,老头把零件装配上,取下,再装配上,取下。
每一次重复的过程,都会用不同锉刀甚至砂纸修理已经变得光滑的孔。
一直到最后不再修理孔的时候,才开始用大一些的平锉修理外形。
一边锉,一边测量,随后开始用粗砂纸磨外形。
铣刀加工零件留下的刀痕,在锉刀的作用下,开始消失,随后不同的砂纸让表面更加光滑。
零件是光刻机对准系统中一个非常关键的零件。
这个零件是带动显微镜调焦使用的关键。
光刻机调焦机构移动轴带动着不停地进行细微移动,表面粗糙度达不到要求,会造成摩擦,从而形成位移误差,这个误差将会是好几个001毫米。
而这玩意儿的制造工艺精度是1微米,也就是0001毫米!
正在修理的这台光刻机,这东西不仅变形了,同时也磨损了。
显微镜什么的都是好的。
只要解决了对焦系统的精度问题,确保工作台的移动精度能达到,再把其他的一些非核心关键的电子部件更换,就能使用。
光刻机最重要的就是动作台部分,相当于芯片电路母版的样片在生产过程中装在光刻机上面,只要不出问题,就不会更换,不断地通过物理方法或化学方法把样片上的电路图复制到硅基片上。
其实就相当于胶卷底片,可以不断地洗出同样的照片。
掩膜版能否在规定的位置,决定了芯片所有电路的位置。
否则,这方面的制造要求也不会如此高。
粱老在工作的时候,跟之前老人形象完全不同,手中的动作稳,准,快。
这都是需要耗费时间的,一个拇指大的零件,从最开始表面还能看到铣刀加工痕迹或者比较粗的砂纸打磨痕迹都开始消失,再到最后,粱老把这零件放到玻璃板上面,开始用粗麻布进行抛光,在抛光的时候,依然不停地测量。
逐渐地,原本还是银白金属色的零件,开始反光,最后向着镜子表面发生变化,越来越亮,直到后面能照出人影。
这种手工能达到的程度,谢凯看过,所以不觉得震撼。
而其他没有见过的人,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仅仅这样一个零件,就花了粱老整整两个时的时间!
“换0号零件。”粱老心地用丝绸把玻璃上细微的灰尘擦掉,对着谢凯道。
“休息一下吧,这都干了两个时了。”谢凯有些心痛这老人,块七十了呢。
这种工作看起来强度很,对于体力的消耗相当快,一直都得让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
“这才多一会儿?调平机构的球座跟半球都得搞,那个需要的时间更多。”老头摇头。“不过把那个搞了,其他也没有多难的东西了,毕竟这东西关系到样片的调平,稍微偏差,投影的尺寸就会出问题。我们自己知道安排休息。”
谢凯没有再废话,直接把一个半球型的零件递给了老头。
重复之前的工作,一开始使用锉刀,然后砂纸,再然后则是布匹。
处理这个半球状的零件,粱老没有用任何测量工具,而是以光刻机上面原本就有的零件来不停地装,不停地修改某些地方。
这一次的时间很长,一直花了四个半时,才让半球的表面呈现出镜子一样的光亮。
其他老头都是一样,都是靠着手中的锉刀,砂纸不停加工。
经过他们处理,各种零件跟原本691厂加工出来的完全是两码事。
“表面看起来比原装的还好,尺寸精度没有问题吧?”陈同安看着反光的各种零件,心中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不过这样的表面程度,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刚刚出徒的学徒工,也能加工出来。
尺寸精度,才是决定设备精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