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洋洋得意的笑脸,奚葶恨不得冲上去撕个稀巴烂,但时间、场合都不对,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韩朔嗤笑,还是谈熙那个疯婆子有办法,这都快成忍者神龟了好吗?
“既然事情弄明白了,那我们继续上……”
“等等。”
奚葶目光一顿,转身之间已然笑意上脸,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勉强,“同学,你还有事吗?”
“当然。”谈熙拍拍手,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走上讲台,抽出之前讲评过的一张素描作业。
“你做什么?!谁让你上台的?!”奚葶面色难看。
“刚才那位男同学,看来还要麻烦你一次。没错,就是你……”
先前仗义执言的男生站起来,这可是被系花当场点名,嫉妒死宿舍那帮猴崽子!
“咳咳……范教授第一上课的时候就过,欢迎学生对学术问题深入思考,如有异议可当堂提出,并且到讲台上阐明自己的观点和见解。”
谈熙做了个请的姿势,“感谢这位同学,请坐。”俨然一个老师。
“看来奚老师不怎么懂规矩啊?既然有幸给咱们范教授做副手,该有的诚意还是要拿出来吧?就你目前这状态,显然功课做得不够嘛!都‘勤能补拙’,可如果态度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出了问题,那可就……”
一半,留一半,但意思大家都懂。
要知道,范中阳的助教可不好当,每年上百号人挤破头都不一定有机会,可偏偏奚葶做到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走后门呗!
一个空降兵,连正规的应聘流程都不走,这样也就算了,谁让人后台硬呢?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懒到连最基本的功课都不做,站在教授的课堂上,却不懂教授的规矩,这算什么?
别人眼里的香饽饽被她当成糙馒头,不引起公愤才怪!
果然,在场有些学生的眼神已经变了。
韩朔撇嘴,“这个世界还真是奇了怪,听过有拿粉丝充鱼翅的,还真没见过把鱼翅当粉丝的,开眼了!”
公举拿手肘碰她,“差不多就行了,没看见咱们助教的脸已经白得脱色了吗?”
“是嘛?我还以为她拿面粉涂过呢……”
奚葶攥紧拳头,深呼吸,韩朔音量不,她都听见了。
“奚老师,您可别介啊……我舍友这个人缺点一大堆,但有一点很好,那就是从不假话。”
“谈同学,你既然上了讲台,就请出个子丑寅卯来!”
“Sure!(当然)”
“那我就恭候指教了!”
谈熙呵笑:“指教谈不上,学术百家,切磋而已。”
“请。”奚葶将之前过的话在脑子过滤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便彻底冷静下来。
她就不信谈熙能挑出什么毛病!
“大家看到了,我手上这幅素描是奚老师刚才讲评过的,原话是:布局混乱,构图简单,线条粗劣。而本人却有不同看法。”
韩朔捂脸。
安安转眼看她,低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
公举笑得可劲儿灿烂:“那是她画的。”
安安:“……”
同学们个个瞪大眼,这幅素描确实不怎么样,吉他不像吉他,线条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初学者水平,也许还不如。
不过谈熙既然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就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毕竟,这人之前的素描作业被教授拎出来当范例展览过,所以在大家眼里谈熙还是有些能耐的。
“首先,我们来一‘布局混乱’这点。乍一看,的确如此,不过仔细一些就能发现,这幅画是不拉窗帘,借着自然光照明画出来的,而画者是逆光而站。这明什么?高强度曝光!”
范中阳原本没打算离开,奚葶毕竟是个新来的,他怕压不住场,自己留下来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早做处理。但中途接到一个电话,犹豫三十秒后,还是决定去校门口接人。
黎晔会来大完全是巧合,她今刚好在这边开会,因为奚葶的事欠了范中阳一个人情,想着约他出来吃个饭,权当答谢,也好顺便问问奚葶的情况。
没想到范中阳直接丢给她一句:“想知道就跟我来。”
两人刚到教室门口就被讲台上某妞儿的一番高谈阔论镇住了。
“等等,先站这儿。”范中阳挡着不让她进去。
黎晔果断止步,想了想,问道:“那个女孩儿是你学生?”
“当然。”
“挺眼熟的……”
“就上回国际画展陪宋市助聊了一路的女生。”
“嘶,她怎么上讲台了?有意思……”
谈熙轻咳,在台上走了两步,“而这个高强度曝光意味着什么呢?”
下座众人一致摇头。
她打了个响指,利落又干脆,“写实!我知道,大家在画静物的时候通常为了表现出明暗关系会先布置好场景,光源摆在什么地方,视角从哪里切入,甚至连桌布要几个褶皱都是经过刻意安排,然后才开始动笔。”
“大家可能觉得,这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在我看来,一个字儿——作!两个字儿——矫情!”
哗——
“她什么意思啊?骂我们?”
“我也不知道,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听听看,总不会是在瞎掰。”
谈熙给足大家议论的时间,抬手示意,全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黎晔眉眼含笑:“你这学生气场够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在讲课。”
范老头飘飘然,这可是他最看好的一匹黑马!
黎晔见他这样,摇头失笑。这么多年,师兄还是这个脾气,当真没有任何改变……
突然,有些怅然。
这个世上能做到始终如一的,又有几人?
质本洁来还洁去,得容易,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至少,当初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谈熙继续高谈阔论:“咱们搞艺术的最忌讳什么?谁知道,可以举手回答。”
韩朔嘿了声,“这妞儿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我看有模有样的。”安安点头。
没想到还真有人举手,是之前站起来告诉奚葶“规矩”的男生。
“张宇同学你来。”
“不认真,不走心。”
谈熙打了个响指:“中!”
张宇挠挠头,坐下,笑得挺傻。
“艺术本来就是人思维的一种抽象表达,而心最本质的是什么?真诚、自然、纯粹。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匠气过重!不是有句诗怎么来着?哦,为赋新词强愁!这就好比作家为写作而写作,真人秀照着剧本走,换句话,一切都流于表面,停留在最粗浅的层次。试问,这样的人如何创新?再厉害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这不就是‘下流”嘛!”
“哦,此‘下流’非彼‘下流’,就像古代的‘风骚’和现代的‘风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哄堂大笑!
“这孩子……”范中阳气得不知该什么,不过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嘚瑟着呢!
“幽默风趣,言辞恳切,关键是年纪就能有如此深入的感悟,我倒觉得这姑娘比你更适合大学课堂。”
“开什么玩笑……”
黎晔挑眉,“不信你就接着看。”
谈熙很满意大家的配合,顺手拿起教棍往讲桌上一拍:“这幅素描将强曝光下靠着玻璃窗斜放的吉他真真切切展现出来,右上角留出的空白正是光斑的位置,这样布局很合理嘛!不知道奚老师从哪里得出相反结论,有点……非主流啊!”
奚葶气得双颊涨红。
“好像是这样……画者逆光,相当于直面太阳,由于光斑刺眼自然就只能看到白晃晃一片!妙啊!”
“这样解释就得通为什么右上角会留有大片空白。”
“不不知道,一吓一跳!”
“……”
众人纷纷点头。
韩朔已然目瞪口呆,她有这么牛?
“阿朔,你好厉害,没上过课就能画出这么有深度的素描!”公举满眼崇拜。
韩朔咽了咽口水,像安抚狗崽似的拍拍她的头,“嘘,别话,让姐缓缓先……”
“她怎么了?”公举转头看安安。
安大美人沉吟一瞬:“估计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无法接受。”
“哦。”
“咳咳!”谈熙唤回大家注意力,没有先前的凌厉,反而语重心长:“这件事告诉我们,作为一个画家,匠心往往比技法更重要!”
“匠心?您刚才不是最忌讳匠气过重吗?”一个姑娘站起来提问,还直接用上了敬称,不自觉已经将谈熙当成老师看待。
“N!这里的‘匠心’出自‘匠心独运’,简单点,就是一颗真诚细致的赤子之心。古时候还没有现代这样高科技的炼铁、冶钢技术,但送上战场的兵器却十分锋利,这是因为有铁匠无数次的淬炼和捶打,其中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自不必多。我这样讲,大家懂了吗?”
“懂了!”整整齐齐,异口同声。
韩朔倒抽凉气,这家伙完全可以去搞传销了啊!一张嘴把臭的也成香的,知道,她留出右上角没画完全是因为——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