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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乎意料的缺席

作品:时光之轮08·匕首之路 作者:罗伯特·乔丹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太阳还没有在地平线露头,艾雯已经召集了白塔评议会。在塔瓦隆,这一定会伴随着相当繁复的仪式,即使在离开沙力达的时候,她们仍然在辛苦的旅途中保持着一些礼仪。而现在,雪瑞安只是在黑夜里逐一走进宗派守护者们的帐篷,宣布玉座召集评议会座谈。实际上,她们根本无处可坐。在日出前灰蒙蒙的光线里,十八个女人在雪地上站成一个半环形,在寒冷中缩紧了身子,呼着白气,听艾雯讲话。

    其他姊妹渐渐聚集到她们身后,也要听听艾雯在说些什么。一开始,人并不多,但既然没有人命令她们离开,聚来的姊妹便有增无减,让宗派守护者们的身后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不过这种声音一直很微弱。极少有姊妹会冒险打扰一位宗派守护者,更不会有人想要打扰整个评议会。穿镶边白袍、披着斗篷的见习生出现在两仪师身后,当然,她们更安静。而暂时没有工作要做的初阶生,也都跑到了见习生的身后。她们的人数最多,但她们最安静。现在这座营地里的初阶生是两仪师人数的一倍半,其中穿正式白袍的只有几个,大多数只是穿着一身白色衣裙而已。一些姊妹仍然相信她们应该恢复原先的方式,让愿意成为两仪师的女孩主动来找她们,但大多数姊妹都很后悔那些被浪费掉的岁月。两仪师的数量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在减少。每次艾雯想到白塔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激动得感到颤栗。即使史汪也无法反对这种改变。

    在人群聚集的时候,卡琳亚从她的帐篷里走出来,却恰好碰见艾雯和宗派守护者们就站在她面前。这名平时从头到脚都平静如水的白宗姊妹吃惊得张大了嘴,白皙的面颊也变成了红色。她急忙转身快步走开,一边还回头观望着。艾雯努力没有让自己皱起眉头。今天早晨,所有人都一心关注着自己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但迟早会有人产生疑心。

    雪瑞安将她做工精致的斗篷甩到背后,露出表明撰史者身份的蓝色窄圣巾。因为她穿着厚重的衣服,所以有些笨拙,但依旧一丝不苟地向艾雯行了一个正式的屈膝礼,然后站到艾雯身旁。这名火色头发的女人被几层优质的羊毛和丝织衣裙包裹起来,就像是镇定的化身。艾雯向她一点头,她迈出一步,以清晰、高亢的声音吟诵着古代的诗歌:“她来了,她来了!封印的看守人,塔瓦隆之火,玉座猊下。以你们的全部,迎接她的到来!”这样的颂歌在这个地方进行吟诵似乎并不太合适,而且艾雯已经在这里了,并非是就要到来。宗派守护者们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有几个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或者是玩弄着斗篷和裙摆。

    艾雯将斗篷拢到背后,露出脖子上的七色圣巾,她需要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条件提醒这些女人,她才是真正的玉座。“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已经让大家很疲劳了。”她高声说道,声音不像雪瑞安那样大,但也足够响亮到能让所有人听见。她感到一点期待,一种几乎让她有些晕眩的颤抖,这和忐忑不安没有太大差别。“我决定在这里停留两天时间,也许三天。”这让众人都抬起头,眼睛里闪烁出感兴趣的光芒。艾雯希望史汪也在人群中。她确实在努力遵守三誓。“马匹也需要休息,有许多马车亟须修理,撰史者会负责必要的安排。”现在,一切都真正开始了。

    艾雯相信不会有人争论或反对,确实没有。她对史汪所说的并非夸张之辞。太多姊妹在坐等奇迹发生,所以她们不想在全世界的众目睽睽中向塔瓦隆行军。她们甚至打从心底相信,爱莉达篡位是为了白塔的利益,尽管,她们自己已经叛离了爱莉达。太多人不放过一切机会,试图耽搁行程,只为了能有更多时间让奇迹出现。

    罗曼妲就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她的灰色发髻被兜帽罩住,让她显得相当年轻。艾雯刚刚说完话,还没有等雪瑞安吟诵结束,罗曼妲就转身大步离开了会场,任凭斗篷在身后飘摆,玛格拉、萨洛娅和瓦瑞琳紧随在她身后。那三名姊妹在齐脚踝深的雪中费力地小步奔跑着,不管是不是宗派守护者,如果没有罗曼妲的许可,她们可能连呼吸都不敢。蕾兰看见罗曼妲离开,便向菲丝勒、塔其玛和莱罗勒一招手,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三名姊妹急忙跟上去,如同三只慌张的小鹅跟随一只天鹅。她们的地位并不比蕾兰低很多,却被蕾兰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其余宗派守护者几乎都没有等到雪瑞安将“光明在上,现在散去吧”这一句说出口,也都离开了。艾雯在四散的人群中转身要走,那种兴奋感更加强烈了,但也非常像是不安。

    “三天,”雪瑞安喃喃地说着,一边伸手扶艾雯走上印着车辙的路面,她那双绿色的凤目在眼角处堆积起疑问的皱纹,“我很惊讶,吾母,请原谅,但几乎在我每次想要停下来的时候,你也都会命令停下来。”

    “先去给车匠和蹄铁匠安排好工作,然后来找我,”艾雯对她说,“如果有马匹累死,或者车辆损毁,我们就走不远了。”

    “听从你的吩咐,吾母。”雪瑞安答道。她的语气没什么敬意,但还可以忍受。

    道路并不比昨天晚上更好走,艾雯和雪瑞安脚下不时打滑,她们互相挽着手臂,慢慢向前。雪瑞安为艾雯提供了超出她需求的支持,只不过她没有在表面上显露出来。玉座猊下不应该在有超过五十名姊妹和上百名仆人看着的时候,跌一屁股泥,但也绝不能像一位病人一样被搀扶着。

    大多数向艾雯发誓效忠的宗派守护者,包括雪瑞安在内,目的只是出于单纯的恐惧和自卫的本能。她们已经派遣姊妹去策反塔瓦隆的两仪师。而更可怕的是,她们害怕宗派守护者中会有暗黑之友,又将这一情况向评议会隐瞒。如果评议会知道了她们所做的这些事,那她们的余生将只能在苦修和流放中度过。于是,那些原以为能够将艾雯当作傀儡一样操纵的人,在她们对评议会的影响力消失之后,发现不得不发誓遵从艾雯。即使在白塔的秘密史籍中,这种情况也极为罕见,姊妹们当然应该遵从玉座,但宣誓效忠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似乎因此而心神不宁,但她们确实已经在服从艾雯了。反应像卡琳亚那么剧烈的确实很少,但是波恩宁在发誓以后,第一次看见艾雯和宗派守护者们在一起的时候,艾雯也确实听见了她在颤抖中牙齿磕碰的声音。摩芙玲每次看到艾雯的时候,仍然会流露出吃惊的神情,仿佛她还不能相信既成事实。妮索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皱眉,爱耐雅不停地舔着嘴唇,麦瑞勒经常会莫名地打个冷战。当然,她们的这些表现并不止是因为发了一个誓。但雪瑞安确实已经成为了艾雯名符其实的撰史者。

    “吾母,我建议利用这个机会,确认一下这一带能够提供的食物和饲草的状况如何?我们的补给已经不多了,”雪瑞安忧虑地皱起眉,“尤其是茶和盐。不过我怀疑在这里可能找不到这些物资。”

    “尽你所能去做吧。”艾雯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想到她曾经是那样尊敬雪瑞安,那样害怕她会不高兴,艾雯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现在雪瑞安已经不再是初阶生师尊了,已经不再对艾雯呼来喝去,但雪瑞安的样子确实显得比原先更加愉快。“我完全信任你,雪瑞安。”这句赞扬的话让雪瑞安脸上焕发出欢快的光彩。

    太阳还没有升到帐篷和马车上方,营地却已经显得相当繁忙了。人们已经吃完早餐,厨师们正在一群初阶生的帮助下清理餐具。那些年轻女人用雪擦着盆盆罐罐,从她们卖力的模样看来,好像她们能通过辛勤的劳作让身体产生一些热量。但厨子们都显得很劳累的样子,不时用拳头敲敲后背,停下来叹口气,把斗篷拉紧一些,或者只是无聊地望着雪地。不停地打着哆嗦的仆人们几乎都穿上他们全部的衣服。匆匆吃过早饭以后,他们本来已经开始拆解帐篷,将货物装上马车;现在他们又将帐篷重新竖起,再次把一个个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来,拖进帐篷里。已经被套上缰绳的牲畜又被解开,疲累的马夫们垂着头来回走动着,艾雯听见几个没看见两仪师就在身边的马夫低声嘟囔着,但大部分人似乎都太过劳累,甚至懒得抱怨了。

    大多数两仪师在自己的帐篷固定好以后就消失在里面,不过还有许多人在指挥工作,或者在泥泞的路上来回奔忙着。和其他人不一样,两仪师和护法几乎不会表现出任何疲倦的神态,那些护法更是一副已经在和煦春风中睡足了的模样。艾雯怀疑,所谓两仪师能够从她的护法那里汲取力量,其实并不是约缚真实的功能——当你的护法不承认他感到寒冷、疲倦或者饥饿的时候,你也只能等同受之。

    在一个十字路口,艾雯遇到了摩芙玲。她正握着塔其玛的手臂,也许她是在让塔其玛扶着她。但与高大的摩芙玲相比,塔其玛实在是矮小得可怜。也许她只是为了防止塔其玛逃走,摩芙玲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顽固到底。艾雯皱了皱眉。摩芙玲当然会找一位与她同为褐宗的守护者,但艾雯本以为姜雅或者爱卡拉会更合适。一辆行驶的帆布篷马车暂时将两个人遮住了。马车过去的时候,艾雯看见摩芙玲正弯下腰对自己的同伴耳语着什么,艾雯看不出塔其玛是否在注意倾听。

    “有什么事吗?吾母?”雪瑞安问。

    艾雯有些紧张地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没有事,雪瑞安,没有事。”

    她们走进玉座的书房以后,雪瑞安就离开了,去安排艾雯给她的任务。艾雯则开始确认一切事情是否准备就绪,她不想让自己措手不及。赛勒梅刚刚将茶盘放在她的书桌上。色彩鲜艳的碎珠串装饰在这名细瘦女子的胸衣和袖子上,再加上她高昂起来的长鼻子,一眼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仆人,但她从没有失职过。两只盛满了红热木炭块的火盆驱走了空气中的一些寒意,不过大部分热量都从烟道口飘走了。洒在木炭上的干药草散发出一股令人愉悦的香气,昨天晚上那个放着香料酒的托盘则已经不见。油灯填满了油,牛油蜡烛也经过修剪,全都被点亮。现在没有人会想要打开帐篷帘子,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史汪也已经在帐篷里了,她的手中拿着一叠纸张,脸色显得憔悴,在她的鼻尖上还有一块墨水。秘书的职位让史汪有另外的理由可以和艾雯共处一室,雪瑞安一点也不介意放弃这份工作,只有史汪本人经常会嘟囔几句。对于成为初阶生以后就很少离开白塔的一个女人,史汪却似乎很不喜欢待在室内。不过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忍耐的典范,而且她让所有人都清楚知道这一点。

    虽然姿态很高,但赛勒梅在接过艾雯的斗篷和手套的时候,给了艾雯许多笑容和屈膝礼,几乎就像是在完成一个精细的小仪式。这个女人一直在唠叨着吾母应该注意双足的保暖;也许她应该为吾母拿来一条毛毯;也许她应该留在这里,以免吾母需要人使唤。最后,艾雯不得不将她赶出帐篷。茶中有薄荷的气味,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还放薄荷!赛勒梅是个麻烦,而且很难被称作忠诚,不过她的确很尽力。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悠闲地喝茶,艾雯抚平圣巾,走到书桌后面,随意地拉了一下椅子腿,以免椅子在她的屁股下面折叠起来——她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史汪坐到书桌对面一张不算很稳的凳子上。茶已经凉了。她们没有提到任何计划,或者是加雷斯·布伦,或者什么希望,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在行军时积累的成堆问题和报告,一直因为她们的疲惫而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现在,她们停下来了,这些事情就必须进行检讨。即使她们面前有一支军队,也无法影响现在她们要做的事情。

    有时候,艾雯很奇怪,当一切物资都那么紧缺的时候,为什么她们还会有这么多纸。史汪呈递给她的报告里,几乎都是在嚷叫各种东西的匮乏和短缺。不止是雪瑞安提到的茶和盐,还有木炭,供蹄铁匠和车匠使用的钉子和铁,供马具匠人使用的皮革和油绳,灯油、蜡烛和上百样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有肥皂。没有消耗光的东西也都磨损光了。从鞋到帐篷,全都一一出现在史汪列出的清单上,而史汪愈写下去,手上就愈用力。当她写到钱币的数字时,几乎就像是将字砍在纸上一样。不过史汪发火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匮乏的物资。

    在史汪拿来的文件中,有几份是宗派守护者们对于解决资金问题的建议,或者不如说是她们告知艾雯,她们打算在评议会中讨论什么问题。实际上,这些建议基本上没有什么益处,倒是有不少缺陷。莫芮阿·卡伦坦提议停止向士兵发放薪饷,艾雯本以为评议会已经明白,这种行为会导致军队如同夏日阳光下石块上的露水一样消逝无踪;玛玲德·耐肯宁提议向附近的贵族请求援助,而她所谓的请求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而赛丽塔·托蓝打算在她们经过的沿途村镇征收税款,这当然会让所有的乡民都与她们为敌。

    艾雯将这三份建言书在手中捏成一束,在史汪面前来回摇晃,她希望自己手里捏着的是这三名姊妹的喉咙。“她们全都以为,所有事情都要按照她们的意愿去进行,却从没有想过事实的可行性吗?光明啊,她们才是耍孩子脾气的人!”

    “白塔通常都会让自己的意愿成为事实,”史汪有些得意地说,“记住,也会有人说你无视事实。”

    艾雯哼了一声。幸运的是,无论评议会怎样投票,如果没有她颁布命令,这些提案都不会得以实行。虽然现在她的处境相当恶劣,但她还是有一点权力的,非常少的一点,不过总胜过没有。“评议会总是这么糟糕吗,史汪?”

    史汪点点头,又稍微一挪身子,想要找一个省力一些的坐姿。她的凳子四条腿全都不一样长。“还有可能更糟。我告诉过你四玉座之年,那是在塔瓦隆建立以后大约一百五十年。在那些日子里,白塔的日常工作几乎可以和今天发生的事情相比,每只手都想握住权柄。在那一年的一部分时间里,塔瓦隆实际上有两个白塔评议会,几乎就像现在一样。最后,所有人都以悲剧收场,其中还包括几个真心以为自己是在拯救白塔的人。如果不是她们踩在流沙上,她们之中的一些人本来可能会成功。当然,白塔还是生存了下来,它一直都能生存下来。”

    三千年时间代表着很长的历史,很多事件、很多禁制、很多秘密,不过史汪似乎已经将这三千年的详情悉数拈在了指尖上。她在白塔的岁月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那些秘密史卷中度过的。有一件事艾雯可以确定,她会竭尽全力避免史汪的命运,但她也不会停留在现在这种状态,现在的她应该比赛梅勒·索林森妮好一点。远在赛勒梅倒台以前,她所能做的最重要的决定,也仅止于自己能穿什么衣服。艾雯决定,必须让史汪向她详细说明四玉座之年的情况,虽然艾雯并不喜欢听那些事情。

    帐篷顶上烟道口的光线变化,表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但史汪拿来的那一叠档案却没有矮下去多少。现在艾雯很希望能有人来打断她们一下,即使是很无聊的事情也可以;当然,最好不要是太无聊的。

    “下一件是什么,史汪?”她皱着眉说。

    一丝闪烁落进了亚兰加的眼睛里。她穿过树林向军队的营地窥望过去。军队营地基本上松散地环绕着两仪师的营地。一列马车正缓缓地向东方驶去,周围有一些骑兵护送,黯淡的阳光在盔甲和枪尖上照出几个亮点。亚兰加不觉露出一丝冷笑。他们还有长枪和战马!一群乌合之众行动起来比一个人走路还要慢,而统率他们的男人连一百里以外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两仪师?她可以轻易毁掉许多两仪师,而且那些人即使到死也不会知道是谁杀死了她们——虽然现在她的肉体并不能比她们的活得更长久。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暗主很少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她不打算把机会浪费掉。

    亚兰加一直等到那些骑兵离开她的视线,进入树林。然后她又回过头望向营地,无聊地想着今晚的梦。在她身后,大雪会掩盖住她埋藏的东西,直到春天解冻的时候。这已经远超过她所需要的时间了。

    在前面,营地里的一些人终于注意到她。他们站起身,向她望过来,她微笑着,掸抚了一下屁股上的裙摆。现在她已经很难回忆起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她曾经也是那样一个容易被摆布的傻瓜吗?带着一具尸体走过这群人,即使对她来说,也是困难的事,但她喜欢回去走一走。

    整个上午似乎就在没有穷尽的档案中度过了,直到艾雯所知的该会发生的事情的到来。当然,全都是每天要发生的事情。天气一定会很冷;一定会下雪;一定会有云;一定会是灰色的天空,还有冷风;也一定会有蕾兰和罗曼妲的来访。当蕾兰带着伏雷恩走进帐篷的时候,坐累了的艾雯正在伸展双腿。清冷的空气跟随走进帐篷的两个人而来。蕾兰微蹙双眉,向帐篷里扫视了一眼,然后脱掉蓝色的皮手套,又让伏雷恩从她肩头摘下猞猁皮镶边的斗篷。她穿着深蓝色的丝裙,身材苗条,但颇具威严,一双眼睛明察秋毫。她就像是在自己的帐篷里一样,随意一挥手,伏雷恩立刻抱着她的衣服,恭敬地退到帐篷的一角,然后一缩肩膀,将自己的斗篷推到背后。很显然,她已经为宗派守护者的下一个手势做好了准备。在阴影中,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驯服顺从的剪影,完全不像是她。

    蕾兰这时换掉了自己冰冷的神情,令人惊讶地向史汪露出温暖的微笑。在许多年以前,她们曾经是朋友,她甚至曾经给过史汪现在她给伏雷恩的这种保护——一位宗派守护者的手臂可以挡开许多姊妹的讥笑和谴责。她摸了摸史汪的面颊,温柔而轻声地说了一些同情的话。史汪的脸红了,一阵惊讶与不确定闪过她的面庞。艾雯相信,那不是她装出来的,虽然史汪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但她仍然很难对付在她身心内真正的改变。

    蕾兰看了一眼书桌前的凳子,像往常一样,她明显地拒绝了这不稳定的坐席。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艾雯的存在,以几乎难以察觉的程度点了一下头。

    “我们需要谈一谈海民的事,吾母。”她对玉座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一点强硬。

    艾雯这时才将一颗悬着的心从喉咙里放回胸腔,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害怕蕾兰已经知道布伦爵士告诉她的事情,甚至已经知道她安排的会面。但在下一个瞬间,艾雯的心脏又跳回了喉咙里。海民?评议会肯定不可能知道奈妮薇和伊兰与海民制定了那个白痴的条约。她无法想象是什么事情竟让她们造成这样的灾难,以及她该如何应对这一灾难。艾雯的肠胃翻滚着,但她依旧稳稳地坐在书桌后面,没有流露出一丝心中的感觉。她屁股下面的那把蠢椅子竟在这时折叠起来,几乎将她摔在地毯上,幸好她在最后一刻又将这把椅子拉直了。她希望自己的面颊没有变色。“是凯姆林的海民,还是凯瑞安的海民?”好的,她的话听起来足够冷静镇定。

    “凯瑞安的,”罗曼妲高亢的嗓音如同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当然是凯瑞安的。”这位刚刚走进帐篷的宗派守护者比蕾兰更加气势强盛,仿佛她的意志突然如同能量般充满了这座帐篷。罗曼妲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那张英气焕发的脸似乎根本就不是为了笑容而存在。瑟德琳跟随她走了进来。罗曼妲脱下自己的斗篷,甩手扔给那名身材窈窕、苹果色面颊的姊妹,然后她以不容置疑的气势一挥手,瑟德琳立刻跑到与伏雷恩相对的帐篷角落里。伏雷恩完全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瑟德琳却总是睁大了一双凤目,嘴唇不时地颤抖着,总是处在受惊吓的状态。像伏雷恩一样,她在两仪师中的位置虽然低,但也不应该如此卑微。只是看样子,她们两个还没有适应自己的两仪师身份。

    罗曼妲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史汪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考虑是否应该让史汪也去角落里待着,最后她视而不见地从蕾兰身边走过,坐到艾雯面前。“看样子那个年轻人已经和海民谈过了,吾母。黄宗在凯瑞安的眼线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你是否知道是什么让他对亚桑米亚尔那么感兴趣?”

    罗曼妲虽然口中称艾雯为“吾母”,但实际上从没有这样认同过,她口中的“那个年轻人”指的是谁也不言自明。现在营地中的每一名姊妹都已经承认兰德就是转生真龙,但她们谈论兰德的方式在任何外人听来,都是在谈论一个不受管束、喜欢在晚餐时掀桌子的野小子。

    “她并不知道那个男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还没有等艾雯张开口,蕾兰就说道,现在她的微笑里已经毫无温暖,“如果要找到答案,罗曼妲,那个答案就在凯姆林,那里的亚桑米亚尔并没有避居在船上。我相信,高等阶的海民来到距离大海如此遥远的几个不同地方,应该是为了同一个使命。我还从未听说过海民因为任何事情而这样做过。也许海民对他有很大的兴趣,现在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罗曼妲也向蕾兰报以微笑,帐篷里立刻冷得像要结出一层霜。“这么明显的事情不需要多说,蕾兰,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把答案找出来。”

    “在你挤进来的时候,我刚好要解决这个问题,罗曼妲。下一次吾母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与伊兰和奈妮薇见面的时候,她可以向她们下达指示。茉瑞莉在到达凯姆林之后,便能够查出亚桑米亚尔想要什么,也许还有那个男孩想做什么。很可惜,那些女孩没有想到要制定一个进度表,但我们必须围绕这件事展开工作。茉瑞莉在搜集到情报以后,可以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与一名宗派守护者见面。”蕾兰做了一个小手势。很显然,她认为完成这一任务的宗派守护者应该是她自己。“我认为沙力达应该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罗曼妲颇感兴趣地哼了一声,即使这样,她的声音里仍然没有半点温度。“向茉瑞莉下达命令比确保她服从命令要容易,蕾兰,我希望她知道她面对的是尖锐的问题。风之碗本应该先拿到我们这里进行研究。我相信,在艾博达的姊妹中没有擅长云舞的。现在你看到了,我们没有能掌握住事件的发展。我一直希望能在评议会面前,对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员进行听证。”这名灰发女子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像奶油一样滑润。“我记得,是你支持选择了茉瑞莉。”

    蕾兰猛地一抬头,双眼中光芒闪烁。“我支持灰宗推荐的代表,罗曼妲,仅此而已。”她愤慨地说,“我怎么会想到她决定在那里使用风之碗?还让海民野人加入连结!她怎么能相信她们能像两仪师一样了解天候的运行?”突然间,她的怒气溜走了,她正在对抗自己在评议会中最强大的敌人,她唯一真正的敌人。以她的观点,如果同意罗曼妲关于海民的看法,只会让她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毫无疑问,她是同意罗曼妲的,但亲口说出这一点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曼妲看着蕾兰气得煞白的面孔,脸上冰冷的笑纹变得更深。当蕾兰想方设法要引开话题的时候,她只是仔细地拍直青铜色的裙摆。“我们要看看评议会将如何决断,蕾兰。在听证会召开以前,我想最好不要让茉瑞莉与任何负责挑选她的宗派守护者见面,我们要尽量避免合谋串供的嫌疑。我相信你会同意,我应该是跟她谈话的两仪师。”

    蕾兰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她并不是害怕,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但艾雯几乎能看出她在思忖谁会站在她这一边,谁会与她作对。合谋串供是几乎等同于叛逆的指控,而且只需要少数人同意,指控就可以成立。

    蕾兰应该能避免这一指控,但舆论会进一步展开,对她造成攻击,罗曼妲的派系会因此增强实力。无论艾雯自己的计划已经多么成熟了,这仍然会造成无数不可预知的问题,艾雯却没有能力阻止。除非她能公开在艾博达发生的事情,这当然不可能,就像她不可能让她们知道伏雷恩和瑟德琳曾向她立下的誓言。

    艾雯深吸了一口气,至少她也许能够阻止她们将沙力达当成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会面的地点,现在那里是她与伊兰、奈妮薇见面的地方,她们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宗派守护者们现在不停地进出梦之世界,想要找到一个确信她们绝不会出现的地方实在太困难了。“下次我见到伊兰或者奈妮薇的时候,我会将你们给茉瑞莉的命令托她们转达。我会让你们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准备好与你们见面。”等到她的计划完成之后,茉瑞莉就不必再做什么准备了。

    宗派守护者们转过头,两双眼睛盯着艾雯。她们忘记了她在这里!艾雯竭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她意识到自己的脚正在剧烈地哆嗦,便将它压了下去。她还要在这样的局势下继续忍耐一段时间,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她已经不再感到厌烦了,现在她只是觉得愤怒。

    在这个沉默的时刻,琪纱快步走进帐篷,在她手中用布巾覆盖的托盘上,装着艾雯的午餐。这名黑发女子已近中年,但仍然丰满又漂亮,她对于高位者有足够的恭敬,但从不阿谀。她的屈膝礼就像只是在她的衣领部位有一条朴素的缎带的深灰色衣裙一样简单。“请原谅我的打扰,吾母、两仪师,我很抱歉为吾母准备的饭送迟了,茉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一边将托盘放到艾雯面前,一边气恼地舔了舔嘴唇。茉丽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乱逛的女人,其实她的这个名字也和她本身非常不相称,她是一个严厉的人,对于自己和别人的错误同样从不宽容。

    罗曼妲皱起眉,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毕竟,她不可能对一名艾雯的侍女表现出太大的兴趣,特别是这个人恰巧就是她安排的眼线,就像蕾兰安排了赛勒梅一样。艾雯故意不去看瑟德琳和伏雷恩,她们两个仍然一丝不苟地站在角落里,更像是见习生,而不是两仪师。

    琪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受到宗派守护者们的压力。她又行了一个屈膝礼,低声说道:“我先退下了,吾母。”艾雯松了一口气,当有别人在的时候,琪纱给艾雯的建议甚至比两仪师更充满了迂回的技巧。但此时此刻,艾雯完全不希望琪纱说任何话,哪怕是提醒她要趁热把饭吃掉。

    “重要的是,”蕾兰仿佛她们的谈话从没有人打断一样,坚定地说,“要知道亚桑米亚尔的目的是什么,以及那个男孩想干什么。也许他想成为海民的王。”她伸出手臂,让伏雷恩为她披上斗篷,那名黑皮肤的年轻女子立刻小心地按照她的意思做了。“如果你对此有任何想法,你会记得让我知道吧,吾母?”这语气几乎算不上是一个请求。

    “我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艾雯对她说。这并不代表她会透露她的想法。艾雯也希望自己对于这件事能有些线索。亚桑米亚尔相信兰德是他们预言中的克拉莫,这件事她知道,评议会却不知道,但艾雯也不知道兰德想从海民那里得到什么;或者海民想从兰德那里得到什么。根据伊兰的信息,她身边的海民对此同样一无所知,或者他们对此什么都没说。艾雯几乎希望屈指可数的那几名亚桑米亚尔姊妹中,能有一位就在这座营地里。当然,她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寻风手在这里会造成各种麻烦。

    罗曼妲一挥手,瑟德琳捧着宗派守护者的斗篷向前跳过来,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鹅。看罗曼妲的表情,蕾兰的防御让她很不高兴。“你会记住告诉茉瑞莉,我想要与她见面吧,吾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请求。

    片刻间,两位宗派守护者立在原地,瞪着对方,艾雯又被她们忘记了。她们没有再向她说一句话就向外走去;离开帐篷的时候,她们还在争抢谁走在第一位。罗曼妲首先蹿了出去,一只手还紧拉着瑟德琳。蕾兰咬着牙,先将伏雷恩推出去,自己才走出帐篷。

    史汪重重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放松。

    “我先离开了,吾母,”艾雯带着嘲讽的语气喃喃说道,“请原谅,吾母。你可以走了,吾女。”她长吐了一口气,坐回椅子里,结果重重地跌落在地毯上。她缓缓地爬起身,拉直裙摆,整理好圣巾。至少,这一幕没有发生在那两个人眼前。“去弄些吃的吧,史汪,把饭菜拿过来。我们还有很长的一天要过呢。”

    “有些人摔下去也比别人跌得轻。”史汪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同时快步走出了帐篷。幸好她的速度很快,否则艾雯可能又会骂她几句。

    史汪很快就回来了。她们一同吃着硬面包卷、配硬胡萝卜的扁豆炖菜和几小片很容易被忽略掉的肉。只有很少几个人进来打扰她们,而她们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装作在研究报告的样子。琪纱进来拿走了托盘,替换了蜡烛,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她还在轻声嘀咕着。这不像是她。

    “谁能想到赛勒梅会跑得无影无踪?”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也许是和当兵的去鬼混了,那个哈丽玛真不教人学好。”

    一名鼻子下面流着清鼻涕、皮包骨的年轻人,又进来更换了火盆里熄灭的炭块——玉座的取暖条件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好,但也不是很理想。他被自己的靴子绊了一下,立刻对艾雯显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在经历过那两位宗派守护者以后,艾雯对他的这种表情感到非常惬意。雪瑞安前来询问艾雯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她似乎很想留下来,也许她知道的那一点秘密让她感到紧张,她的眼睛里明显地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走进帐篷的一共就这么多人,艾雯不确定这种门庭冷清的情形是因为人们不会随意来打扰玉座,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断权在评议会手中。

    “我原先并不知道还有关于坎多士兵向南移动的报告,”雪瑞安刚一离开帐篷,史汪便说道,“关于这件事的报告只有这一份。边境国人很少会去远离妖境的地方——这是每个傻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这不像是某个人随便编出来的故事。”史汪并没有从某份档案上读取这个报告,现在她对于玉座的情报网还维持着薄弱的控制。各种报告、谣言和街头巷议仍不停地流入她们的耳中,她们则对其进行研究,最后由艾雯决定将什么讯息告知评议会。莉安也有她的情报网,能够为艾雯补充更多的信息。这些情报的大部分都会让评议会知道——其中一些是评议会必须知道的,艾雯不知道各宗派情报网收集情报的能力。但有一些讯息是绝对要封锁的,为了预防危险,为了防止她真正的目标受到干扰。

    最近,这些情报中很少有好讯息。凯瑞安流出了许多两仪师已经与兰德结盟的谣言,甚至更糟糕,还有谣言说两仪师在侍奉兰德,至少这种谣言还可以置之不理。智者们很少会对她说兰德,或者与兰德有关的事情,不过,根据她们提供的信息,梅兰娜还在等待兰德回来。而太阳宫中肯定还有姊妹,那是转生真龙得到的第一个王座,这已经足够产生那些谣言了。另一些讯息就不那么容易视而不见,即使它们的来源仍然不清楚。伊利安的一名印刷匠声称,他有证据证明兰德亲手杀死了马汀·斯戴潘诺,并用至上力毁掉了他的尸体。那里的一名码头工人说,她看见那位前国王被捆住、塞着嘴,卷进一张地毯里,丢在一艘船上,在港口卫兵队长的监视下,那艘船驶进夜幕里消失了。相较而言,前一个谣言还更可信一些。艾雯当然希望那些宗派的眼线没有听过同样的故事。在姊妹们的纪录中,兰德的名字已经有了太多的黑色印记。而与此类似的讯息还有很多。霄辰人似乎牢牢控制住艾博达,很少有和他们对抗的势力。当然,那个国家的女王能够统治的范围,仅限于首都以及骑马离开首都一两天内就能到达的地方。不过这种讯息不可能让人精神振奋。沙度人似乎到处都是,但关于他们的讯息总是来自于道听途说的道听途说的道听途说。大多数姊妹似乎相信分散于各地的沙度人是兰德派出的,但智者们否认这一点——这是雪瑞安带回来的讯息。当然,没有人想要太过靠近智者,理由有上百个,但没有人想要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与智者们见面,除了那些向艾雯发过誓的姊妹必须服从这样的命令。爱耐雅无奈地称这种会面为“紧凑的谦卑课程”,她在这样说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好笑的意思。

    “不可能有这么多沙度人。”艾雯喃喃地说。第二批木炭里没有草药,这些炭现在也大多变成了灰烬,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尘让艾雯的眼睛感到有些刺痛,但如果导引熄灭火盆,又会让最后一点热气消失。“一定有一些是强盗干的。”毕竟,有谁能区分被强盗劫掠一空的村庄,与被沙度人劫掠一空的村庄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当这些讯息已经是第三手,或者第五手的数据时。“肯定有足够的强盗会被误认为是沙度人。”那些人大多自称为真龙信众,但这不会有什么区别。艾雯活动了一下肩膀,让自己打结的肌肉放松一下。突然间,她察觉到史汪正茫然地盯着前方,好像随时都会从凳子上滑跌下来。“史汪,你睡着了吗?我们确实工作了很久,但现在还不是晚上。”现在仍然有暗弱的阳光从烟道口透进来。

    史汪眨眨眼:“很抱歉,我一直在想一些刚刚发生的事,竭力想要决定是否应该让你也知道,是关于评议会的事。”

    “评议会!史汪,如果你知道关于评议会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史汪打断了艾雯的话,“我只是在怀疑。”她烦恼地舔舔嘴唇。“甚至还不是怀疑。至少,我不知道该怀疑什么。但我看到了一丝因缘。”

    “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你想的是什么。”艾雯说。史汪有这种特殊的技巧——在别人眼中一团混沌的因缘,她却能有所区别。

    史汪在凳子上挪了挪身体,专注地向前靠过来:“是这样,除了罗曼妲和莫芮阿以外,沙力达的宗派守护者……她们太年轻了。”史汪确实已经改变了很多,现在当她提到别的姊妹的年纪时,让艾雯觉得很不相称。“爱卡拉是除了那两名姊妹以外最年长的,我相信她也只是刚过七十岁。当然,我没有塔瓦隆的初阶生名册,不能确定她的年龄,但我的估计应该不会错。评议会中出现低于一百岁的成员并不很常见,而我们现在有九个!”

    “但罗曼妲和莫芮阿也都是新选出的宗派守护者,”艾雯轻声说道。她将臂肘放在桌面上,这的确是很长的一天。“她们都不年轻了。也许我们应该庆幸她们还不太老,否则她们也许不会选我。”艾雯可以指出,史汪在年纪不到爱卡拉一半的时候就成为了玉座,但提起这件事未免太残酷。

    “也许吧,”史汪顽固地说,“罗曼妲对于自己在评议会中的地位极有信心,正如同她那种毫无顾忌的表现一样,大概不会有任何黄宗姊妹敢于忤逆她。而莫芮阿……她并没有依附蕾兰,但蕾兰和莱罗勒也许会认为她是她们的一员,我不知道。但请记住我的话,当一个人过于年轻就被提升的时候,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包括我在内。”失落的痛苦闪现在她的脸上,那肯定是因为她失去了玉座,也许是因为她所承受的这一切。史汪经历过忽而在天、又骤然坠地的无常,艾雯相信,史汪是她所见过的最强韧的女人。“实际上,这里有足够年纪合适的姊妹可以成为宗派守护者,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五个宗派拒绝她们年纪高迈的姊妹。这里有因缘的变化,我要把它分辨出来。”

    艾雯并不同意。不管史汪想要分辨什么,变化已经出现在每一个地方。在扳倒史汪的过程中,爱莉达打破了传统,几乎也打破了法律;姊妹们逃离白塔,让全世界知道了这件事。这肯定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改变。年长的姊妹很可能会坚持传统的方式,但即使是她们之中,也有人见到这些巨大的变化,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多年轻人被选中。要不要命令史汪别再浪费时间揣测这种事情?史汪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过,或者让她继续这样想下去,会对她更好一些?实际上,史汪的内心深处一直想要证明她所见到的这些改变并没有真正发生。还没有等到艾雯做出决定,罗曼妲已经掀起门帘,将头探进帐篷。帐篷外,雪地上落下许多长长的影子,黄昏很快就到来了。罗曼妲的面孔就像那些阴影一样黑,她用那种严厉的目光盯着史汪,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艾雯向史汪微微一点头。但史汪已经站起来了,她踉跄一步,然后就跑出了帐篷。史汪对罗曼妲的遵从,不仅是因为罗曼妲是宗派守护者,还因为她们在至上力上的差距。

    罗曼妲走进帐篷,摔下帘子,拥抱了真源,阴极力的光晕包围了她,她甚至没有装装样子征询艾雯许可,就在帐篷里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你是个傻瓜!”她咬着牙说道,“你以为你能将这个秘密隐瞒多久?士兵们都在说这件事,孩子,男人们什么都会说出来!如果评议会不把布伦的脑袋插在枪尖上,那就是他的好运了。”

    艾雯缓缓地站起身,抚平了裙摆,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但她仍然必须小心行事。游戏已经开始了,一切都有可能在转瞬间变得对她不利,她必须装出天真无知的样子,直到她能停止这种伪装的时候。“玉座猊下。”罗曼妲走到艾雯面前,距离艾雯不到一臂的地方,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大概还想再向前走几步。“你只是个婴儿!你的屁股仍然记得在初阶生时最后一次挨的鞭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评议会没有把你扔在一个角落里,丢给你几件玩具,那就是你的好运了。如果你想避免这种后果,就要听我的,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现在,坐下!”

    艾雯的内心剧烈地翻腾着,但她坐了下去。情况发展得太快了。

    罗曼妲满意地用力一点头,将双拳叉在腰间。她瞪着艾雯,就像一位严厉的叔母教训一个犯错的侄女,一位非常严厉的叔母,或者更像一名牙痛的刽子手。“与佩利瓦和爱拉瑟勒的会面必须进行,现在这件事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等待着见到玉座猊下,他们会见到她。你在这次会面中会得到你的名号所应有的一切尊荣显贵。你要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代言人。在那以后,你就要咬住你的舌头!必须以足够的强势才能防止他们制造麻烦,必须要清楚现实状况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毫无疑问,蕾兰很快就会来,想要全权处理此事。但你要记住她已经犯下的错误。今天我一直在和其他宗派守护者交谈,看样子,在下次评议会召开的时候,茉瑞莉和梅兰娜的失误会被确定落在蕾兰头上。所以,如果你还会希望能获得经验,让你能真正承受这条圣巾,那希望就握在我的手上!你明白了吗?”

    “我非常明白。”艾雯说道,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足够柔顺。如果她让罗曼妲成为她的代言人,就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评议会和全世界都将知道,是谁在捏着艾雯·艾威尔的脖子。

    罗曼妲的眼睛似乎一直盯进了艾雯的脑子里。过了一会儿,她才略一点头:“我希望你能做好,我要将爱莉达从玉座上赶下来。我不会让一个自以为已经可以独自走过大街的女孩,毁掉我的计划。”她哼了一声,披上斗篷,大踏步走出了帐篷。结界也随之消失了。

    艾雯坐下来,皱起眉看着帐篷入口。孩子?烧了那个女人吧,玉座是她,不是那女人!不管她们是否喜欢,是她们推举了她,就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艾雯抓起石雕的墨水瓶,向门帘掷了过去。

    蕾兰急忙向后一退,惊险地避开了飞溅的墨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她一边训斥着,一边走了进来。也像罗曼妲一样,她未经许可便拥抱了真源,编织出防止偷听的结界。但与火冒三丈的罗曼妲不同,她却显得很高兴,一边揉搓着戴手套的双手,一边微笑着。

    “我不认为我需要告诉你,你那个小秘密已经被泄露了。这对布伦爵士非常糟糕,不过我想,他还具有很大的价值,不会被杀,我会帮他的。让我看看,我想,罗曼妲应该已经告诉你,将有一次与佩利瓦和爱拉瑟勒的会面,而你要做的只是将一切权力委托给她。我说得对吗?”艾雯显出困扰的神情,但蕾兰只是向她挥了挥手。“不需要回答,我了解罗曼妲。不幸的是,我在她之前得知了这个讯息。我没有直接来找你,而是先征询了其他宗派守护者的意见,你想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吗?”艾雯的双手在膝盖上握起了拳头,她希望蕾兰不会注意到这个动作:“我希望你告诉我。”

    “你没有立场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蕾兰厉声说道。但在下一个瞬间,她又恢复了微笑的表情。“评议会对你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无论罗曼妲是怎样威胁你的——那些伎俩不难想得到——我也可以给你同样的威胁。但罗曼妲的专横跋扈已经让多数的宗派守护者感到不安,所以,除非你想让自己现在可怜的一点权威变得更加可怜,否则你明天就要让罗曼妲吃上一惊——你要提名我做你的代言人。很难相信爱拉瑟勒和佩利瓦竟然会愚蠢到采取这种行动。不过,等到明天我和他们见过面以后,他们将只能夹着尾巴逃走。”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让你的威胁成为事实?”艾雯希望自己听来的语调像是郁闷而非愤怒。光明啊,但她真的已经疲惫到不愿再装下去了!

    “因为我说了,我不会,”蕾兰喝道,“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没有任何一点权力?权柄在评议会手中,在我和罗曼妲的手中。再过一百年,也许你能够成长到胜任这条圣巾的水平。但现在,你最好安静地坐着,将两只手放好,就让清楚状况的人来扳倒爱莉达吧。”

    蕾兰离开之后,艾雯又一次坐在椅子上盯着前方,这一次,她没有让愤怒沸腾。你也许能成长到胜任这条圣巾的水平。罗曼妲也说过这样的话。让清楚状况的人来做。艾雯想,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吗?一个孩子,正在毁掉一个有经验之人能轻松处理的局面?

    史汪无声地走进帐篷,面带忧色地看着艾雯。“加雷斯·布伦刚刚来告诉我,评议会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史汪的声音很干涩,“表面上,他找我只是来问我他的衬衫洗好了没有。他该死的衬衫!会面在明天进行,在北方大约五小时路程的一座湖边。佩利瓦和爱拉瑟勒已经在路上了,还有娅姆林,她是第三个大家族的家主。”

    “这比蕾兰和罗曼妲认为应该告诉我的信息要多。”艾雯的声音同样干涩。不,一百年来被一只手牵着被押着脖子,或者五十年,或者五年,她不会有任何成长。如果她必须成长,她就必须现在成长起来。

    “哦,该死的,”史汪呻吟了一声,“我受不了了!她们都说了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大致和我们预想的一样。”艾雯的声音中带着微笑,也带着一点诧异。“史汪,即使我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做,她们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当雪瑞安走到自己的小帐篷前时,最后的一点阳光也消失了。她的帐篷甚至比艾雯的更小,如果自己不是撰史者,她就必须和别人分用帐篷了。她弯腰走进去,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帐篷里唯一的人,而她立刻就遭到屏障,脸朝下地推倒在她的小床上。她在震惊中想要呼喊,却被一角毯子堵住了嘴。她的内外衣也离开了身子,仿佛一个水泡,一下子就被刺破了。

    一只手扳起她的头:“你应该向我提供信息的,雪瑞安,那个女孩一定有她自己的计划,我想要知道那是什么。”

    很长时间之后,雪瑞安的讯问者才相信,雪瑞安已经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隐瞒。当帐篷里最终只剩下雪瑞安一个人的时候,她只能躺在床上,为自己的鞭伤而呜咽,苦苦地希望着自己一生里,从未与任何评议会中的任何一名姊妹交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