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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随黎明而来之人

作品:时光之轮04·暗影渐起 作者:罗伯特·乔丹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当兰德和麦特蹒跚地走过荒芜而仍旧阴暗的谷底时,黎明的影子正在逐渐缩短,变浅,浓雾笼罩的鲁迪恩被他们留在了身后。干燥的空气预示着酷热即将来临,但微风仍然能给没穿外衣的兰德送来阵阵凉意。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完全升起的太阳很快就会开始灼烤大地。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希望能逃过炙热的阳光,但兰德认为他们做不到,即使竭尽全力,他们的速度仍然不是很快。

    麦特痛苦地小步跑着,一片暗色的污渍覆盖了他的半边脸。他敞开着外衣,里面的衬衫被更多的干血粘在胸口上。他不时会小心地碰一下喉咙周围那道宽阔的伤痕,现在那里差不多已经是黑色的了,他的呼吸声仍然显得很粗重。有时候,他会连续踉跄几步,用那根古怪的黑色长矛撑住身子,紧抓住自己的头。但他一直没有抱怨,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麦特如果遇到一些小小的不顺心,肯定会抱怨个不停,如果他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那就是说,他真的是痛到骨髓里了。

    兰德肋下的旧伤让他觉得仿佛有一根锥子正在钻穿自己的身体,脸上和头上的砍伤如同火烧般疼痛,但他也在笨拙地奔跑着,一边半躬起旧伤所在的一侧身体,实际上,现在他几乎顾不得这些伤口了,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背后升起的太阳和等在前方山岩上的艾伊尔那里。那里有清水和阴凉,麦特到那里就能接受治疗了。太阳在背后,艾伊尔在前方,黎明和艾伊尔。

    随黎明而来之人。在鲁迪恩之前,那位他见到的两仪师,或者他在梦中见到的两仪师——她在说话,如同她在预言。他会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带你们回归,他会毁灭你们。言辞如同预言般被说出来。毁灭他们。预言中说,他会再次崩毁世界,这个念头让他颤栗不已。也许他至少能逃脱预言的这一部分,但战争、死亡和毁灭已经随着他的足迹而涌起。提尔是他第一个离开时没有留下混乱、死亡和燃烧的村庄的地方,但时间距离那时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他发现自己宁愿爬上杰丁的后背,让那匹马带着自己全速逃离这里。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不能逃走,他心想。我必须去做,因为再没有别人能做了。我必须完成它,否则暗帝就会赢得一切。这是一项困难的交易,但也是惟一可行的。但为什么我要毁灭艾伊尔?要如何毁灭?

    最后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仿佛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他的责任,真的要去毁灭艾伊尔了。他不想伤害艾伊尔。“光明啊!”他狠狠地说道,“我不想毁灭任何人。”他的嘴重新感觉到沾满了灰尘。

    麦特无言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觉。我还没有疯。兰德苦涩地想。

    山坡上,三座艾伊尔营地全都显得骚动不安。兰德不得不冷酷地告诉自己,他需要他们,所以他才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从他第一次发现转生真龙和随黎明而来之人可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在考虑了。他需要自己能信任的人,不是因为畏惧他,不是因为对权力的贪婪才会追随他的人,不会利用他的人。他已经做了别人需要他去做的,现在,他要利用他们,因为他只能如此。他还没有疯——他不认为自己疯了——但在他完成计划之前,肯定会有很多人以为他已经疯了。

    在他们开始攀爬昌戴尔之前,升上半空的太阳已经将炽烈的怒火倾泄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觉得像是被大棒击中后脑一样眩晕。兰德在崎岖的山岩上全力向上攀爬,喉咙里已经没有一丝湿气,太阳不停地蒸发着刚刚渗出皮肤的汗水,让衬衫如同枯干的树叶。麦特也不需要他的催促。山上就有水了。柏尔站在智者的低矮帐篷前,手里拿着一只水囊,水囊外的水珠还在阳光下闪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兰德确信那闪烁的水珠不是他的幻觉。

    “他在那里?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咆哮声止住了兰德的脚步。火红发色男人库莱丁站在一块从山坡突起的花岗岩上,其他沙度部族的人都聚集在那块花岗岩的基部。他们看着兰德和麦特,其中一些人还戴上了面纱。

    “你们在说谁?”兰德喊道,声音嘶哑不堪。库莱丁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突出眼眶外:“莫拉丁,湿地人!他在你们之前两天就进去了,但你们却先出来了。不可能你们还活着,而他竟然失败了!你们一定谋杀了他!”

    兰德觉得自己听见来自智者帐篷的一个喊声,但还没等他眨一下眼,库莱丁已经像蛇一样猛窜起来,将一根短矛向他掷来。紧随其后,花岗岩下的人群中也掷出了两根短矛。兰德直觉地抓住阳极力,挥出火焰雕刻的长剑。火刃在他的手中旋转,形成一团火旋风,将两杆矛吹成碎片。麦特转动黑矛,间不容发地挡开了第三根短矛。

    “证据!”库莱丁吼道,“他们带着武器进入了鲁迪恩!这是被禁止的!看看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血!他们谋杀了莫拉丁!”就在说话的同时,他又掷出了一根矛,这次一共有十几个人跟着他掷出了手中的短矛。

    兰德猛地跳向一旁,同时感觉到麦特也跳向了另一边。还没等他落在地上,那些短矛已经彼此撞击着戳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兰德翻滚着从地上站起,发现那些短矛全都扎进了岩石地面,在他刚才立脚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片刻之间,就连库莱丁似乎都因为震惊而停止了动作。

    “停下!”柏尔一边喊着,一边跑到惊愕的众人面前,长长的裙子和年纪都无碍于她矫健的步伐,满头白发的她像一个发火的女孩般跳下山坡。“鲁迪恩的和平!库莱丁!”她纤细的声音变得像铁棒一般坚硬。

    “现在,你两次妄图打破这里的和平。再有一次,你将遭到放逐!我立言于此!这是对你和所有刚才动手的人说的!”她站在兰德面前,面对沙度艾伊尔,高举手中的水囊,仿佛那是一根可以将他们打倒的大棒。“若有人质疑我,就举起他的武器吧!根据鲁迪恩的协议,他将被剥夺阴凉、聚居地、居所和帐篷,他自己的氏族将像猎捕野兽一样猎捕他。”一些沙度艾伊尔急忙从脸上扯下了面纱,库莱丁没有阻止他们,但还有一些人继续戴着面纱。

    “他们有武器,柏尔!他们带着武器进入了鲁迪恩!那是……”

    “安静!”柏尔向他晃了晃拳头,“你竟敢提到武器?你们有谁敢打破鲁迪恩的和平,有谁敢在杀戮时将面孔展露于这个世界?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我为此作证。”她谨慎地向兰德和麦特转过身,目光并不比她看着库莱丁的时候更温和。她皱起眉,看着麦特手中奇怪的剑刃长矛,喃喃地说道:“你是在鲁迪恩里找到它的,孩子?”

    “有人将它给了我,老妇人,”麦特嗓音沙哑地回答,“我为它付出了代价,我要保留它。”

    柏尔哼了一声:“你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匕首丛中爬出来,什么?不,你们不必现在告诉我。”看了兰德手中至上力的长剑一眼,她哆嗦了一下:“放开它,在那个愚蠢的库莱丁试图再次鼓动他的手下战斗之前,让他们看到印记。以他现在的情形,他会不眨眼地让整个部族遭到放逐,快!”

    片刻之间,兰德只是惊愕地望着她。印记?然后,他回忆起鲁拉克曾经给他看过的,男人从鲁迪恩活着出来之后被留下的印记。消去手中的长剑,他解开左侧衬衫的袖扣,将袖子卷到臂肘的地方,在他的前臂上,出现了一个如同真龙旗上那只生物的瘢痕,蜿蜒的躯体上生着金色的鬃毛和金红色的鳞片。当然,兰德想到应该就是这个图案,但他还是吃了一惊。它看起来就像是他皮肤的一部分,仿佛这只虚幻的生物已经融入了他的肉体。他的手臂没有不同的感觉,但在日光下闪耀的鳞片如同被抛光的金属,仿佛如果他碰触手腕上的那些金色鬃毛,他就一定能感觉到一根根飘扬的毛发。

    兰德一卷起袖口,立刻将手臂伸到空中,让库莱丁和他的手下都可以看到。议论声在沙度艾伊尔中响起,库莱丁无言地喊叫着。更多的沙度艾伊尔跑出帐篷,使得花岗岩下的人群如潮水般猛涨。鲁拉克和黑恩率领的金多氏族站在山坡上高一点的地方,警戒地看着沙度,又用期待的目光望向兰德,似乎兰德露出左臂仍不能满足他们。岚站在两支队伍中间,双手握住剑柄,面容如雷暴中的黑云。

    就在兰德开始意识到艾伊尔想要的不止是这些时,艾雯和其他三位智者也走下山坡,来到他身边。艾伊尔女子都像柏尔刚才一样,脸上带着匆忙和气恼的神情。艾密斯直瞪着库莱丁,太阳色头发的麦兰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兰德。辛那紧咬着牙关,似乎要嚼碎石头。艾雯用一块头巾包住头发,并盖住了整个肩膀,她惊愕地盯着兰德和麦特,好像她刚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愚蠢的男人,”柏尔说道,“全部印记。”她将水囊扔给麦特,抓住兰德的右臂,将他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与左臂同样的图案,两只胳膊上的龙形如同彼此的镜像,一丝不差。她停止了呼吸,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似乎既是放松,又是忧心。的确如此,她希望见到这第二个印记,但这个印记又让她感到恐惧。艾密斯和其他两位智者也有着和她几乎相同的表情。

    看到艾伊尔人会感到恐惧,兰德觉得非常奇怪,他差点笑出了声,但不是因为他觉得有趣。“双与双将被铭记。”这是真龙预言中的记载,他的两只手掌上已经各有了一只苍鹭,现在又有了它们,那些为他“失却的记忆”的奇异生物之一——龙,预言中如此称呼它们。鲁迪恩中保存的一定就是失却的记忆——关于艾伊尔起源的历史。“一为龙,为他失却的记忆。双为龙,为他必付的代价。”那么,还有多快我就要付出代价了?他想道,还有多少人要和我一起付出代价?其他人也无法逃脱,即使他真的想单独付出。

    无论是否担忧,柏尔已经将他的右臂高举起来,大声宣称:“仔细看看这从未出现的事吧!卡亚肯已经被选出,首领的首领,枪姬的儿子,他在黎明中从鲁迪恩出来。依照预言的记载,他将统一艾伊尔!预言已经开始实现!”

    其他艾伊尔的反应和兰德想象的完全不同。库莱丁死死地盯着他,比刚才表露出更多的痛恨,如果这是可能的话。然后,他跳下那块巨石,走上山坡,消失在沙度艾伊尔的帐篷里。其余的沙度艾伊尔也纷纷四散走开,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里,他们望向兰德的目光复杂而晦涩。黑恩和金多氏族的战士们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也像沙度艾伊尔一样回身走向营地。没过多久,只有鲁拉克还留在原地,眼里充满了忧虑的神情。岚走向那位氏族首领,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宁愿刚刚没有见到兰德。兰德不知道这名护法想要看到什么,但他肯定没看到他所期待的。

    “烧了我吧!”麦特嘟囔着。他似乎刚刚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一只水囊,拔去水囊的塞子,他将那个皮口袋高高举起,让清水冲到脸上,灌进嘴里。当他终于将水囊放下的时候,他又看了看兰德手臂上的印记,摇摇头,重复了一句:“烧了我吧!”然后,他把还在滴水的袋子递给兰德。

    兰德惊愕地盯着那些艾伊尔,但清水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第一口水让喉咙感到一阵灼痛,实在是太干了。

    “你们出了什么事?”艾雯急切地问,“莫拉丁攻击你们了?”

    “在鲁迪恩发生的事是不许说出口的。”柏尔严厉地说。

    “不是莫拉丁。”兰德说,“沐瑞在哪里?我以为她会是第一个来迎接我们的。”他揉搓着双颊,黑色的血痂从指间纷纷落下,“这一次,我不会在意她在治疗前有没有先询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了。”

    “我也是。”麦特哑着嗓子说。他摇晃着,用长矛撑起身体,将手掌贴在前额上,“我的脑袋一直在转圈圈。”

    艾雯苦着脸说:“我想,她还在鲁迪恩,但如果你们都出来了,也许她也能出来。她在你们离开之后不久就进去了,还有艾玲达。你们都走了那么久。”

    “沐瑞去了鲁迪恩?”兰德难以置信地说,“还有艾玲达?为什么……”忽然,他又注意到她刚才说的一句话,“你说‘那么久’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艾雯说,“自从你们全都走进山谷之后,已经是第七天了。”兰德手中的水囊落在了地上。刚有一点水流在地上,辛那就抢过去把它抓在了手里,荒漠中的水极为宝贵,不容溅洒在岩坡上,兰德对此却毫不在意。

    七天,七天时间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有可能赶上我,推测出我的计划。我一定要行动。愈快愈好。我必须超过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绝不能失败。他们全都盯着他,就连鲁拉克和麦特也不例外,脸上都充满关切的神情,以及警觉。毫不奇怪,有谁能确定他会干什么,他到底已经有多疯狂了?只有岚,仍旧没有改变他岩石般的怒容。

    “我告诉过你那是艾玲达,兰德,她像刚出生一样赤身裸体。”麦特的声音里总夹杂着一种痛苦的撕裂声,双腿看起来也不太稳定。

    “沐瑞还有多久能回来?”兰德问。如果她是与他同时进入鲁迪恩的,那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如果到了第十天还没回来,”柏尔回答,“她就不会回来了,没有人在十天后还能回来的。”还要等三天,也许。他已经失去了七天,现在还要再等三天。现在就让他们来吧!我不会失败的!他努力克制才没有让激动的情绪扭曲自己的面容。

    “你们能够导引,至少你们之中的一个可以,我看见了库莱丁的矛落地时的样子。你们能治疗麦特吗?”

    艾密斯和麦兰对望了一眼,兰德只能说,那种眼神代表着沮丧。“我们的路径通往另一个方向。”艾密斯遗憾地说,“有些智者能以某种方式按你的要求去做,但我们不属于其中。”

    “你是什么意思?”兰德愤怒地打断她们的话,“你们能像两仪师一样导引,为什么你们不能像她们一样医疗?你们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去鲁迪恩,你们难道是觉得他因此而丧命也无所谓吗?”

    “我死不了的。”麦特说,目光已经因痛苦而显得呆滞了。

    艾雯将一只手放在兰德的手臂上。“并非所有的两仪师都擅长医疗的。”她带着安慰的语气说,“最好的疗者全都是黄宗的。雪瑞安身为初阶生师尊,连很小的瘀伤和伤口都只能勉强治愈,没有任何两个女人会有完全相同的异能和技巧。”

    她的声音让兰德感到恼怒,他已经不是需要安慰的小孩了。他向智者们皱起眉,无论是不能还是不愿意,麦特和他只能等待着沐瑞了。如果她没有被那些邪恶的泡沫、那些尘土的怪物杀死,现在它一定又消散了。提尔的那一次就是邪恶的泡沫自动完结的。它们不会阻止她的,她能够借助导引从它们中间冲出来。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而不必像我一样,一寸一寸地去摸索。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如果她也是那时候进去的,为什么他没看见她?愚蠢的问题,就算是有一百个人进入鲁迪恩,他也有可能一个都看不见。他有太多的问题,他怀疑,除非她能出来,否则他将得不到任何答案。也许到了那时也不能。

    “我们有草药和药膏。”辛那说,“不要在太阳底下晒伤了,我们会看视你们的伤痛。”

    “离开太阳,”兰德喃喃地说道,“是的。”他的态度很粗鲁,但他不在乎。为什么沐瑞会进入鲁迪恩?他不相信沐瑞会停止按照她的想法推动他,这点就连暗帝也无法否认。如果她在鲁迪恩,她是否能影响他看到的景象?用某种方式将它们改变?如果她怀疑他的计划……他向金多氏族的帐篷走去,库莱丁的人不太可能给他一个休息的地方。

    但艾密斯要他去更高处的智者帐篷,“他们现在与你共处可能还会觉得不自在。”她说。站在她身边的鲁拉克赞同地点了点头。

    麦兰看了岚一眼:“这些事与你无关,安奈伦,你和鲁拉克带着麦特和……”

    “不,”兰德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让他们和我在一起。”他这样说,一部分是因为他是想从部族首领那里得到一些答案,另一部分是出于纯粹的顽固。这些智者像沐瑞一样,也要用套索拴住他的脖子,他不打算忍受这一切。智者们彼此看了看,然后点点头,仿佛是接受了一个请求。如果她们以为只是因为给了他一点甜头吃,他就会变成一个好男孩,那她们就错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沐瑞在一起。”他不去看向他点头的智者们,而是转身对岚说。一阵困窘的神色闪过护法的脸庞。

    “智者们直到将近日落时才让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僵硬地说,“然后,她们……让我相信,跟过去毫无意义。她们说,即使我真的去了,也绝对找不到她,除非等到她自己走出来,而她在那里也不需要我。现在,我不确定那时听了她们的话是否正确。”

    “听了我们的话!”麦兰重重地哼了一声。她用力地正了正披肩,手腕上黄金和象牙的手镯叮当乱响,“一个男人总能让自己显得很有道理,你如果去那里,几乎一定会死,而且很可能也会害她丧命。”

    “麦兰和我不得不用半个晚上的时间说服他,才让他听了我们的话。”艾密斯说,她的微笑像是调侃,又像是讽刺。岚的脸仍然像雷暴云一样冷硬。兰德有一点好奇,智者们是不是对他使用了至上力?而现在沐瑞又在做什么?

    “鲁拉克,”兰德说,“我该如何统一艾伊尔?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我。”他举起自己仍然赤裸的前臂,龙的瘢痕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些说明了我是随黎明而来之人,但我给他们看这些,他们却都转头离开了。”

    “了解预言在未来终将实现是一回事,”部族首领缓缓地说,“但看着预言在你眼前开始实现又是另一回事。预言中说,你会让分裂的部族再次成为一体,就如同很久以前一样,但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彼此争斗,正如同我们和这个世界争斗。而且对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后果还不止如此。”

    他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毁灭你们。鲁拉克一定也听过这些话,还有其他的部族首领和智者们,如果他们也曾经走进过那一片闪光的玻璃柱,如果沐瑞没有为他特别安排一番景象的话。

    “每个人在那片柱阵中都会看到同样的事情吗?鲁拉克。”

    “不!”麦兰喊道,眼睛如同绿色的钢铁,“安静,或者先让安奈伦和麦特离开这里,你也必须离开,艾雯。”

    “这是不被允许的。”艾密斯用比麦兰稍微柔和一些的口气说,“发生在鲁迪恩里的事情只能对曾经去过那里的人说。”也许只有柔和一点而已。“即使是这样,那里的事情也极少有人提起。”

    “我要改变那些被允许和不被允许的事情,”兰德冷冷地对她说,“这些只是一种习惯。”他听见艾雯在低声嘀咕着应该打他一耳光,便朝她笑了笑。“艾雯也能留下,因为她刚才小声向我请求了。”艾雯向他吐了一下舌头,立刻又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满脸通红。

    “改变,”鲁拉克说,“你们知道他会带来改变,艾密斯。令人疑惑的是有什么改变了,会怎样改变,这让我们如同被丢弃在黑暗中的小孩,既然这种事一定要发生,那就让它从现在开始吧!和我谈论过这些事的部族首领中,直到清水的分享和鲁迪恩协议得以建立的那场会议以前,没有任何两个人看见完全一样的事情,就算是通过同一双眼睛看到的也不相同。智者是否也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但我怀疑她们也一样。我想,这是因为血脉的关系。我相信我是通过我的祖先们的眼睛看到了那些事,而你则是通过你的祖先。”

    艾密斯和其他智者全都一言不发地对鲁拉克怒目而视。麦特和艾雯全都显得困惑不解。只有岚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他目光内敛,无疑是在为沐瑞担心。想到自己是从祖先的眼睛里看到那一切的,兰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以前就知道了,谭姆·亚瑟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是在艾伊尔战争最后一场大战中,谭姆在龙山的山坡上找到的新生儿。他的亲生母亲——一位枪姬众在那时就死了。七天前他为了得到进入鲁迪恩的允许而自称拥有艾伊尔的血统,但事实是,他刚刚回到了故乡,他的祖先是艾伊尔。

    “那么你也看见鲁迪恩刚刚开始建立的情形了,”他说,“还有那两位两仪师,你……听到她们之中一位所说的。”他会毁灭你们。

    “我听到了。”鲁拉克显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就如同一个人听到他的腿已经被砍去了。

    “我知道。”兰德改变了话题,“什么是‘清水的分享’?”

    部族首领的眉毛惊讶地扬了起来:“你没有认出它?不过这并不奇怪,没有人跟你说过那些历史。根据最古老的故事,从世界崩毁的那一天开始,直到我们第一次进入三绝之地,只有一个族群没有攻击我们,一个族群允许我们自由取水,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查明他们是谁。而现在,这已经结束了,和平的誓言遭到破坏,毁树者将唾沫吐到我们的脸上。”

    “凯瑞安,”兰德说,“你们谈论的是凯瑞安,还有爱凡德拉狄拉,雷芒砍断了那棵树。”

    “雷芒接受了死亡的惩罚,”鲁拉克毫无表情地说,“背誓者已经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他侧目望向兰德:“有些人将这件事当成我们不能信任非艾伊尔的证据,库莱丁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是他恨你的原因之一,但只是原因之一而已。他会将你的面容和血统当成谎言,或者他会如此宣称。”

    兰德摇了摇头。沐瑞有时候会谈到纪元流的复杂,那是一个纪元的因缘,由时光之轮以人类生命的丝线编织。如果凯瑞安人的祖先在三千年前没有允许艾伊尔取水,凯瑞安就永远也不会得到使用穿越荒漠的丝绸之路的权利,并得到一根爱凡德梭拉的树枝作为保证这项权利的誓证。没有了誓证,雷芒王将没有树可砍,也就不会有艾伊尔战争,他将不会诞生在龙山上,又在两河被抚养长大。这里有多少命运的焦点,使得一个念头的改变就能影响到绵延几千年的因缘编织?千万个分支,千万种不同的可能,因缘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变化而变得截然不同。他本人只是一个能够行走的命运分支焦点,也许麦特和佩林也是,他们的行为所产生的涟漪将波动到千年以外,一直穿越不同的纪元。

    他看了看麦特。麦特正拄着黑矛,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低垂着头,眼睛因痛苦而微微闭上。世界的未来就落在三个乡下男孩的肩上,即使是造物主也不会想到这一点。我不能丢下它,我必须扛起我的担子,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到了智者侧面敞开的矮帐篷,女人们一边嘟囔着清水和阴凉,一边跑了进去。麦特也被她们拖进去,因为头部和喉咙的伤痛,麦特不仅依从了她们,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兰德正要跟进去,岚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在那里面看见她了吗?”护法问。

    “没有,岚,我很抱歉,我没有看见她,但她会平安出来的,如果别人也可以的话。”

    岚嗯了一声,松开他的肩膀:“小心库莱丁,兰德,我见过这种人,野心涨满了他的肚子,为了达到目的,就算牺牲整个世界他也在所不惜。”

    “安奈伦说的是实话。”鲁拉克说,“如果你在其他部族首领知道你之前死去了,你手臂上的龙纹将没有任何意义。我会确保黑恩金多氏族的人一直在你附近,直到我们到达冷岩。即使到那时候,库莱丁也许还会想制造麻烦,至少沙度部族会追随他,也许还会有其他的部族。鲁迪恩的预言中说你由那些不具有血脉的人抚养长大,但库莱丁也许不是惟一只把你看成是湿地人的人。”

    “我会小心的。”兰德冷冷地说。在走唱人的故事里,当预言实现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高喊“看哪!”或者是类似的话,除非实现的预言是对某个坏人的惩罚,但真实的生活看来并非总是如此。

    当他们走进帐篷时,麦特已经坐在一个黄金穗的红软垫上,脱去了外衣和衬衫。一名穿着附头巾白色长袍的女子刚刚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渍,正在清洗他的胸口。艾密斯用双膝夹住一个石臼,用小杵将一些药膏搅合在一起,柏尔和辛那都在看着一只正在煮草药的罐子。

    麦兰冷着脸看了岚和鲁拉克一眼,然后用冰冷的绿眸盯住兰德。“脱下上衣,”她简单地说,“你头上的伤看起来并不很严重,现在我要看看你弯着腰的原因。”她在一面小铜锣上敲了一下,另一名穿白袍女子从帐篷后面跑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银盆,手臂上搭着几块布。

    兰德坐到软垫上,尽力挺直身体。“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他向麦兰保证。白袍女人温和地跪在他身边,用热水浸湿了一块布,不顾他的躲闪,开始轻柔地为他擦洗脸部。兰德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她看起来像是艾伊尔,但艾伊尔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的灰眼睛里有一种坚决的恭顺。

    “那是一处旧伤了,”艾雯对太阳色头发的智者说,“沐瑞一直都没能完全治好它。”艾雯望向兰德的眼神在告诉他,依照一般礼仪,这些话原本应该是由他说的。看到智者们彼此对望的神情,兰德觉得艾雯已经说得太多了。一个两仪师也无法治愈的伤口,这让她们感到困惑。沐瑞似乎比兰德更加了解他自己,这让他在与沐瑞打交道时非常吃力,如果能让智者对他的了解少一些,也许他就能和她们相处得轻松一些。

    当艾密斯开始将药膏敷在麦特胸前的伤口上时,他打了个哆嗦。兰德觉得,如果那种药膏的感觉和它的气味一样,那么麦特的反应就是理所当然了。

    柏尔将一只银杯递给麦特:“喝下去,年轻人,提姆辛根和银叶能帮助你缓解头痛。”麦特毫不犹豫地将药汁一口吞下,然后又打了个哆嗦,五官都扭曲了。

    “怎么好像我靴子里的味道。”但他还是坐着向柏尔鞠了个躬,如果他穿上衣服,行礼的姿态就和提尔人一模一样了。只是在最后,他脸上突然的笑容打破了礼节的完整:“谢谢你,智者,而且我不会质问你是否加了一些没有实际功效,只是让它味道更……难忘……的东西。”柏尔和辛那发出轻笑,不知是否被他说中了。麦特似乎又和往常一样,找到了讨好这些女人的办法,就连麦兰也给了他一个微笑。

    “鲁拉克,”兰德说,“如果库莱丁想要有什么行动,我就要赶在他前面。我该如何才能见到其他部族首领?谈谈我,谈谈这些。”他举起两只带有龙纹的手臂。身边的白袍女子正在清洗他头发里被砍出的长伤口,她故意不去看他的手臂。

    “没有什么固定的礼仪,”鲁拉克说,“一件只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又怎么能有定制呢?如果部族首领之间需要会面,有一些地方是专门用来进行这种会面的,在那里也要遵守与鲁迪恩的和平一样的协议。距离冷岩和鲁迪恩最近的会面地是亚卡戴,你可以在那里向部族和氏族首领们展示你的证据。”

    “亚卡戴?”麦特的发音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金碗?”

    鲁拉克点点头:“一座圆形的峡谷,不过那里并没有黄金,峡谷的一端有个突出的平台,站在那上面用一般的力气说话,整座峡谷里都能清楚地听到。”

    兰德看着手臂上的龙纹,皱起眉头。他不是惟一被鲁迪恩以某种方式铭记的人,连麦特现在也已经不再是只能茫然地说出几个古语的词汇了。从鲁迪恩出来之后,他就通晓了古语,虽然他看来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艾雯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麦特,她花了太多的时间与两仪师相处。

    “鲁拉克,你能送信给那些部族首领吗?”兰德说,“要求他们全都去亚卡戴需要多少时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肯定会来?”

    “送信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然后还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让所有人到齐。”鲁拉克指了指四位智者,“她们能用一夜的时间在梦里将这件事告诉所有部族和氏族首领,还有所有的智者,以确保首领们不会把它当成是一场普通的梦。”

    “我心里的阴凉,我真是很羡慕你对我们的信心,似乎你相信我们能把山脉举起来。”艾密斯一边挖苦地说着,一边手拿药膏坐到兰德身旁,“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你的提议我们要用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这几个晚上我们都不能休息。”

    当她开始将气味刺鼻的药膏抹上兰德的脸颊时,他抓住她的手:“你们会去做吗?”

    “你就那么渴望毁掉我们?”她质问,接着愤怒地咬住了嘴唇。兰德另一边戴白色头巾的女子也停下了动作,死盯着兰德。

    麦兰拍了两次手。“离开我们。”她厉声说道,穿白袍的两名女子端着水盆和布巾,躬身退出了帐篷。

    “你的逼迫让我们如坐针毡,”艾密斯苦涩地对兰德说,“无论那些女人接到什么指示,她们现在都会将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播散出去了。”她挣脱兰德的手,开始更用力地在他身上涂抹药膏,药膏在伤口上产生的刺痛比味道更可怕。

    “我不是要逼你们,”兰德说,“但真的已经没时间了,弃光魔使已经被释放,艾密斯,如果他们发现我在哪里,我有什么样的计划……”艾伊尔女人看起来毫不惊讶。她们已经知道了?兰德只得继续说下去:“他们还有九个活着,太多了,那些不想杀死我的只是因为他们想利用我。我没时间了。如果我知道有个方法能让所有部族首领集中在这里,让他们接受我,我立刻就会做的。”

    “你的计划是什么?”艾密斯的声音和面容都如石雕一样。

    “你会要求……告诉……那些首领们去亚卡戴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最后,她点点头,但仍然非常不情愿。

    不管智者们是否愿意,兰德心里的一些紧张感已经消失了。没有办法再争取回那失去的七天,但也许他能避免失去更多。沐瑞仍然和艾玲达在鲁迪恩,因此他只能留在这里,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你认识我的母亲?”兰德说。艾雯向前靠过来,热切不亚于兰德,麦特则摇了摇头。

    艾密斯的手停在他的脸上:“我认识她。”

    “请跟我说说她的事。”她将目光转移到他耳朵上方的砍伤上,如果皱紧眉头能进行医疗,兰德肯定就不需要药膏了。

    最后,她说道:“莎伊尔的故事,就我所知,开始于当我还是法达瑞斯麦的时候,就在我放下矛枪的一年以前。我们一些人一起漫游到了龙墙边缘,有一天,我们看见了一名女子,一名年轻的金发湿地人,她穿着丝衣,骑着一匹好马,还带着驮马。当然,如果是男人的话,我们就把他杀死了,但她除了腰带上的一把小刀外,没有任何武器。有些人想剥光她的衣服,把她赶回龙墙那边……”

    艾雯眨眨眼,她似乎一直都在惊讶艾伊尔人有多么严酷。艾密斯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但她似乎正在全心全意地寻找着什么,我们好奇地跟着她,一天接一天,但我们没有让她看到我们。她的马都死了,食物和水也没了,但她没有回去。她仍然蹒跚地徒步前进,直到最后倒在地上,无法再爬起。我们决定给她清水,并询问她的故事,那时她已经濒临死亡,整整过了一天时间,她才能重新开始说话。”

    “她的名字是莎伊尔?”当她陷入犹豫的时候,兰德问她,“她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莎伊尔,”柏尔说,“是她对自己的称呼,在我认识她的时间里,她从没说过别的名字。在古语中,它的意思是‘献身的女人’”。麦特同意地点点头,而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岚捧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莎伊尔从一开始就代表着苦难。”柏尔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

    跪坐回兰德身边,艾密斯点点头:“她谈到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一个她所深爱的儿子,一个她不爱的丈夫。她没有说出自己来自何方。我不认为她能够原谅自己离开那个孩子。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她吐露得很少,她要寻找的是我们,是枪姬众。一位名叫吉塔拉·摩罗索的两仪师曾经向她预言,灾难将降临在她的土地和人众身上,也许会降临在整个世界上,除非她去生活在枪姬众之中,同时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一定要成为一名枪姬,直到枪姬众前往塔瓦隆之前,她都不能回到故土。”她奇怪地摇了摇头,“你一定明白,当时我们有多困惑。枪姬众前往塔瓦隆?自从我们发现三绝之地开始,就从没有艾伊尔曾经跨越过龙墙。一直到四年之后,我们才因为雷芒的罪行而进入湿地。而且肯定不曾有过非艾伊尔成为枪姬众的。一些人认为她是被太阳晒疯了。但她的意志很顽强,最后,我们竟发现所有人都同意给她一次尝试的机会。”

    吉塔拉·摩罗索,一位有预言能力的两仪师。兰德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在哪里听到的?原来他还有一个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小时候,他一直都想知道,拥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那他的哥哥是谁?在哪里?

    艾密斯这时又继续说道:“几乎所有的女孩都会梦想成为枪姬众,她们为此而学习弓与矛的技艺,徒手格斗的技巧,即使这样,当最终与矛枪结合时,她们仍旧会发现,她们对战斗仍一无所知。这对莎伊尔来说就更难了。她对弓有许多了解,但她从不曾奔跑过一里以上的距离,或者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一个十岁的女孩也能打倒她,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植物代表着水源。但她坚持了下来,在一年时间里,她就向枪矛立下了誓言,成为一名枪姬众,并加入塔戴得艾伊尔的楚玛氏族。”最后,她跟随枪姬众前往塔瓦隆,死在了龙山山麓中。他有了半个答案,又有了新的问题。如果他能看看她的脸就好了。

    “你的五官有些地方和她一样。”辛那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心思。她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只白银小酒杯,“像姜钝的地方倒不多。”

    “姜钝?我的父亲?”

    “是的,”辛那说,“那时,他是塔戴得的部族首领,我记忆里最年轻的部族首领,但他是那么与众不同,有一种过人的力量。人们听从他,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就连那些不属于他部族的人也是一样。他结束了塔戴得部族和纳凯部族延续两百年的血仇,不仅让塔戴得与纳凯结盟,而且还与雷恩结了盟——雷恩原先与塔戴得的关系也与血仇相去不远了。他几乎还结束了沙拉得和高辛之间的血仇,如果不是因为雷芒将树砍倒,他本来很有可能成功的。那时他还很年轻,但正是他率领塔戴得、纳凯、雷恩和沙拉得去向雷芒讨还了血债。”也就是说,他现在同样已经死了。艾雯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兰德没有去在意,他不想要同情。他怎么会因为他从来也不知道的人感到失落?虽然他真的有这种感觉。

    “姜钝是怎么死的?”

    智者们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最后,艾密斯说:“在寻找雷芒的第三年刚开始时,莎伊尔发现她有了孩子,根据法律,她应该返回三绝之地。一名枪姬众是禁止在怀孕时也身怀枪矛的,但姜钝无法禁止她做任何事,即使她要把月亮串在项链上,他也会为她做到。所以她留了下来,在最后一场战斗中,在塔瓦隆前,她失踪了,那个孩子也失踪了。姜钝不能原谅自己放纵她违反了律法。”

    “他放弃了部族首领的地位。”柏尔说,“以前没人这么做过,他被告知不能这样做,但他还是走了。他和年轻人向北方出发,去猎杀妖境的兽魔人和魔达奥,这是野性十足的年轻男人和山羊一样没理智的枪姬众才会做的事。但回来的人说,他是被一个男人杀死的。他们说,姜钝认为那个男人长得很像莎伊尔,所以当那个男人发动进攻的时候,他没有举起自己的矛。”

    那就是死了,两个都死了。他永远也不会失去对谭姆的爱,永远都会视他为自己的父亲,但他希望能见到姜钝和莎伊尔,哪怕只有一次。艾雯想要安慰他,女人总是这样,她们根本没有办法明白,他所失去的本来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对于父母的记忆,他拥有谭姆·亚瑟安静的微笑,也能模糊地记得凯丽·亚瑟温柔的双手,一个男人拥有这些也就足够了。他的反应让艾雯有些失落,甚至是为他而有些不安。智者们似乎也多少和艾雯有着相同的感受,柏尔公开地对他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麦兰则哼了一声,做作地正了正披肩。女人们从来也不懂。鲁拉克、岚和麦特是明白的,他们没有理会他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像他希望的那样。

    因为某种原因,当麦兰叫人送食物来的时候,兰德并不很想吃东西,所以他只是躺倒在帐篷的边缘,将一只软垫压在臂肘下。他从这个位置能向下俯瞰山坡,看到那座被浓雾笼罩的城市。太阳烤热了这片山谷和周围的群山,即使在阴影底下,他也能感觉到火焰般的热浪。兰德觉得自己仿佛正躺在敞开的炉门前。

    过了一会儿,麦特来到兰德身边。他已经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他一言不发地坐下来,盯着下方的山谷,那根奇怪的长矛则斜依在他的膝盖上,他不时会抚摸刻在黑柄上的那行铭文。

    “你的头怎样了?”兰德问。

    麦特打了个愣怔:“它……不再疼了。”他从那行铭文上抬起手指,将双手谨慎地放在膝盖上,“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她们涂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用。”麦特又陷入了沉默,兰德也没有再开口。他们都不想说话。

    兰德几乎能感觉到时间就在他身边流逝,如同沙漏中的沙粒一颗颗掉落下去,虽然缓慢,却从不停歇,而这一切似乎又都在不停地颤抖,那些沙粒随时能变成暴发的洪流。愚蠢。他只是被裸露的山岩上因高热而扭曲扰动的空气影响了。即使沐瑞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那些部族首领们也不可能提前——哪怕只是一天——到达亚卡戴峡谷。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也许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又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岚正蹲在刚才库莱丁站立的那座花岗岩上,丝毫也不理会灼人的烈日。护法也在看着谷地。另一个不想说话的男人。

    兰德同样拒绝了午餐,虽然艾雯和智者轮流劝他稍微吃一些。她们似乎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拒绝,但当他提议回鲁迪恩去找一下沐瑞,还有艾玲达的时候,麦兰立刻暴发了:“你这个愚蠢的男人!没有任何男人能进入鲁迪恩两次,即使是你,也不能活着出来!哦,饿死你吧,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她将半块大圆面包砸向兰德的头,麦特在半空中抓住它,开始一口口吃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想让我活下来?”兰德问她,“你知道那位两仪师在鲁迪恩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会毁灭你们,为什么你没有和库莱丁一起密谋杀了我?”

    麦特被噎住了,艾雯将双拳叉在了腰上,准备向他训话了,但兰德只是注视着麦兰。麦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离开了帐篷。

    柏尔在这时说话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知道鲁迪恩的预言,但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代代智者和部族首领告诉他们的。不是谎言,但也不是全部的事实,因为事实可能击垮最强壮的男人。”

    “全部的事实是什么?”兰德坚持问道。

    柏尔瞥了麦特一眼,然后说道:“全部的事实,在这之前只有智者和部族首领所知道的事实,是你将成为我们的末日。我们的末日,也是我们的救赎。没有你,我们之中不会有人在最后战争以后还能活下来,也许我们会等不到最后战争就彻底灭亡,这就是预言和事实。有你在……‘他将泼洒那些自称为艾伊尔人的鲜血,如同将水泼入沙粒。他将打碎他们,如同打碎干枯的细枝。但他将拯救遗孑的遗孑,他们由此而得生命。’一个冷酷的预言,但这里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地方。”她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一片冷酷的土地,一个冷酷的女人。

    他翻过身,重新望向谷地,其他人都离开了,除了麦特。

    到了下午过半的时候,兰德终于看见一个身影爬上山坡,她的动作显得疲惫不堪——艾玲达。麦特是对的,她身上一丝不挂,就好像刚出生一样。阳光已经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灼伤,不管她是不是艾伊尔人,她只有双手和面孔被阳光晒黑了,身上其余的地方变成了通红的颜色。兰德很高兴能看见她。她不喜欢兰德,但这只是因为她觉得兰德对伊兰非常不好,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不是因为预言或者末日,不是因为他手臂上的龙纹或者他是转生真龙。这个充满了人性的简单理由,让兰德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双冰冷而满是敌意的眼睛。

    当她看见兰德的时候,她的身体僵住了,蓝绿色的眼睛里也不再是什么冰冷的神色。她的瞪视让太阳也显得冰冷,兰德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的目光烧成了灰。

    “唔……兰德?”麦特低声说,“如果我是你,我可不认为我会转过去背对着她。”

    兰德疲倦地叹了口气。当然,如果她曾经走进那片玻璃圆柱,她就会知道。柏尔、麦兰,还有其他人,他们全都在许多年的岁月之后习惯了这一点,而这对艾玲达来说则是一个刚刚被割开的伤口。现在她会恨我丝毫也不奇怪。

    智者们跑出去迎接艾玲达,匆匆地将她带进另一座帐篷。兰德再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一件褐色大裙子和宽松的白上衣,一条披肩环绕在她的双臂上,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这身衣服。看见兰德在看她,那种狂怒的神情又出现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纯粹野兽般的怒火,兰德立刻又转过了身。

    阴影开始向远方的山脉延伸时,沐瑞出现了,她在爬上山坡时不时会跌倒在地,然后又蹒跚地重新爬起来,身上的皮肤也像艾玲达一样,完全被灼伤了。兰德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也没有穿衣服,只能说,女人都疯了。岚从那块石台上跳下去,奔向她,用双臂将她抱起,又飞步跑上山坡,速度可能比他下去的时候还快。他一边呼唤着智者们,一边又在大声咒骂她们。沐瑞的头无力地垂靠在他的肩上,智者们跑出来接过她。当岚想跟着她们走进帐篷时,麦兰伸臂将他挡在了外面。岚只能在帐篷外来回走动,不时还会用拳头狠狠砸一下自己的手掌。

    兰德仰面躺下,盯着矮帐篷的顶部。争取到了三天,沐瑞和艾玲达都平安回来了,他应该感到高兴,但他现在只是因为争取到了时间而松了一口气。时间就是一切,他必须能够为他自己做出决定,也许他还能这么做。

    “现在你要做什么?”麦特问他。

    “一些你应该会喜欢的事,我要打破那些规矩。”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弄些食物来吃吃?我饿了。”尽管满心忧虑,兰德还是笑了。吃东西?兰德毫不在意自己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吃东西。麦特盯着他,仿佛他已经疯了,这只是让他笑得更加厉害。没有疯,某人终于要领教他这个转生真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他要打破那些规矩,以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