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每天早上如何企盼乞求,他仍无法感受到任何一丝魔法力量在自己的灵魂里燃烧。

    当乔朗十五岁时,他再也不问安雅自己什么时候会获得魔法的力量了。

    在心灵深处,乔朗已经知道了答案。

    “而且,我还要用头脑帮你们。”辛金说着从肩膀上把脑袋摘了下来(更确切地说,是拧下来的),把它朝一名科技术士扔去。

    那个人也许有一点魔法能力,但在我看来,科技术士太重视科技,对于魔法就过于轻视了。当辛金拿下自己的头颅时,他就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当那颗仍然被银色兜帽罩住的头颅向他飞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惊呼一声,伸出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辛金的头炸开了,那爆炸声让我停止了心跳,震撼着岩洞……喷发出一片雏菊雨。

    “行动!”莫西亚喊道。

    他向前奔出,生命力在他体内流动,在他身周翻滚的黑色长袍紧贴在他身上,变成长了针一样的黑色皮毛。他的头拉长了,翻卷的黑色嘴唇下突出黄色的獠牙。他的双腿变成了兽腿,胳膊同样覆盖了黑色的刚毛,指甲延伸为利爪。黑色长袍的下摆变成一根尾巴,上面长着剃刀一样锋利的倒钩。莫西亚变成了一头黑暗流浪者,一头杀人的猛兽,古代战争领主们最可怕的造物之一。

    科技术士瞪大了眼睛,却因为一直在他们眼前旋转的雏菊而头晕目眩。而他能看到的下一个景象就是可怕的黑暗流浪者在他面前直立起身,张开大口,利爪挥向他的喉咙。

    希拉说过,科技术士的银色长袍可以像盔甲一样挡开各种常规武器的攻击。但黑暗流浪者不是一件常规武器。莫西亚扑倒在科技术士身上,银袍发出碎裂的声音。黑暗流浪者在痛苦地吼叫。但莫西亚的爪子撕开了银袍,他的重量将科技术士压倒在地。

    另一名科技术士不像他的同伴那样完全受到了雏菊的迷惑,一件武器出现在他的手中,那像是一把镰刀,上面闪耀着一种可怕的能量。他站到沙里昂神父身旁,凶狠地将镰刀来回挥动,刀刃划开空气,带起一阵啸声,让我想起辛金那走调的哼声。

    爱俪莎和我已经来不及冲过去了,我们只能痛苦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幕,无能为力。沙里昂躺在地上,科技术士的每一次挥击都距离他更近一些。乔朗在那名科技术士背后,靠在洞壁上。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他体内的毒药正在燃烧他的生命。但他还是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想要从后面击倒那名科技术士。

    那名看守听到了他的声音。向后一挥镰刀,用刀柄撞在乔朗的头侧。乔朗倒了下去,伏在沙里昂神父身旁。即使这样,乔朗仍然倔强地抬起头,鲜血又染红了他的面孔。但他终于又倒在地上,再没有动一下。

    爱俪莎哭喊一声,不顾危险向父亲跑去。我抓住了她。

    “请让我去,陛下。”希拉说完,便空着双手向挥舞镰刀的科技术士冲去。

    “小心,希拉!”黑暗流浪者用莫西亚的声音吼道。

    那头杀人兽的口中流出了鲜血和唾液,血液同样浸染了它的爪子和黑色的皮毛。我瞥了一眼它的对手,立刻就有些后悔这么做,便急忙将视线从那名科技术士残缺的身体上移开。那上面全都是血肉和雏菊。

    “那把镰刀能够吸收活物的生命力。”莫西亚提醒希拉。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认为它能吓到我。”希拉说着,眨眨眼,抛给莫西亚一个微笑。

    她向那名科技术士逼进,观察他的动作,突然抬腿向镰刀的运行轨迹踢去。爱俪莎闭上眼睛。我惊恐地看着,以为希拉的腿会被那柄锋利的镰刀割断。

    刀刃撞在希拉的战斗靴上,一声响亮,变成千万个碎片散飞出去,仿佛它像冰一样脆弱。我看不见银色兜帽下科技术士的表情,但我能猜测他正困惑地盯着自己的武器。不过他很快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将镰刀柄当作棒子戳向希拉。

    希拉的靴跟此时却已经结结实实地踹在他银色兜帽下的鼻子上。我听见一个令人胆寒的断碎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身银色护甲在发挥作用。但看到血流从银色兜帽下喷出,我才确信他的鼻子已经被踢断了。科技术士向后栽倒在地上,希拉对着他的头再补上一脚,结束了他的性命。

    “出什么事了?”一个声音在洞外喊道:“一切正常吗?”

    “还有人,”莫西亚还保持着黑暗流浪者的形态,一双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凶恶的光芒。“一定是看守传送机的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他们有飘行舟!快走!”他向我们挥动着血红的爪子,催促着我们。“带沙里昂神父和乔朗离开!我会对付他们。”

    沙里昂已经跪起来,俯身去看失去知觉的乔朗。爱俪莎也跑到父亲身边,拉起他的手。我不知道该怎样带乔朗走,他是一个非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我不会离开乔朗。”沙里昂坚定地说。

    “我也不会。”爱俪莎说道,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我相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斯密瑟才有解毒剂。”沙里昂的目光转向爱俪莎,“你知道闇黑之剑在哪里吗?”

    “是的,神父。”

    “那么我们必须找到它,将它交给斯密瑟。这是挽救你父亲生命的唯一办法。”

    “斯密瑟也许不会遵守他的承诺。”希拉谨慎地说。

    “也许他会遵守,”沙里昂黯然说道:“他必须遵守。”

    “我们必须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希拉急迫地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让他们找到他。他们一旦找到他,肯定会变本加厉地虐待他。”

    希拉碰了碰乔朗的前额。她灵巧的手指轻轻滑过破损的皮肤,拭去上面的污血。

    乔朗睁开眼睛,眨眨眼,仿佛在看着一片耀眼的强光。

    “卫兵没有回答,一定是出事了,”洞外传来声音,“我去看看。”

    “走!”莫西亚低声吼道。说完他就潜伏到了洞口边。

    “我可以走路,”乔朗说着,拨开想要扶起他的手,“我不需要帮助。”

    但是当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软倒了,幸亏希拉强壮的手臂撑住了他。

    “鲁文,”希拉说道:“从另一侧扶住他。”

    听到希拉吩咐,我急忙走到乔朗的另一侧,伸手扶住乔朗的腰。乔朗瞪着希拉和我。片刻间,我还以为他要打我们。

    “如果你不让我们帮助你,先生,”希拉平静地说:“你就连十步也走不出去。如果你动不了,你的女儿就会陪着你,沙里昂神父也一样。科技术士会抓住他们,夺去你拼命想要保护的一切。你想这样吗?”

    乔朗坚决的表情松弛下来。他摇摇头。“不。我会接受你的帮助。”他瞥了我一眼,“还有鲁文的。”

    “爱俪莎,你带路。”希拉说:“快走。”

    “等等!”爱俪莎转向沙里昂神父。“我母亲呢?她也在牢房里吗?”

    “她不在这里,孩子,”沙里昂关切地说道:“她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我本以为也许你们知道……”

    爱俪莎摇摇头。

    “她不在这里,”沙里昂说:“这是我们的一个希望。如果科技术士真的俘虏了她,他们一定会利用她的。我想,她应该是平安逃脱了。”

    “那她在哪里?”爱俪莎问。

    “也许我有些线索,”沙里昂说:“不要担心,我相信她现在是安全的,比我们更安全。”

    爱俪莎温柔地吻了一下父亲血污的脸颊,然后拉住沙里昂的手,带头向螺旋向下的隧道走了过去。希拉和我半拖着乔朗,急忙跟在后面。只是当我们开始赶路时,乔朗因疼痛而呻吟了一下,随后他一直紧咬住牙关,克制住了他的痛苦。

    在我们身后,我听见一阵狂野的嚎叫和惊慌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当我们进入隧道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辛金怎么样了?

    我回头望去,在一堆银色袍服上躺着一只泰迪熊,它的头和两条手臂都不见了。那条本来围在小熊脖子上,被打成一个华丽花结的橘色丝巾现在只是垂挂在小熊的身上。

    我急忙向前走去,暗自庆幸爱俪莎只顾注意自己的父亲,没看到别的事情。

    “这太奇怪了,”当我们在在隧道中向下走了大约一里的时候,沙里昂说道:“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很熟悉。虽然我知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也许在这个人生里没来过,神父,”希拉说:“但谁知道你在其他人生里会闲逛到什么地方?”

    沙里昂回头瞥了她一眼,虚弱地笑笑。他肯定认为希拉是在开玩笑,但出于礼貌,他必须做出一些感到有趣的表示,可是心里却觉得这时候开玩笑难免显得轻浮。爱俪莎则一直用希拉的手电筒努力在前面找路,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对话。乔朗只是全力在与自己的伤痛作战,也没有注意倾听他们的交谈。

    只有我一个人意识到希拉的话里也许还有别的意思。我隔着乔朗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无法向她提问——我的两只手都要用来支撑乔朗。

    我一直没有去想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推测出真正的情况,但我已经找到了几块碎片。我希望莫西亚在这里,能够明白刚才希拉的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但就我所知,莫西亚很可能已经死了。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动静。而唯一让我们能推测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的迹象就是,至今并没有科技术士追上来。

    我们继续前行。乔朗的身子越来越重。希拉承担了他的大部分重量,但压在我身上的那份重量已经让我肩膀的肌肉感到十分酸痛。想到乔朗在沉默中要承受的痛苦,却没有半点怨言,我不由得感到惭愧。于是我坚定地将对自己的顾虑赶出脑海,用力向前走去。

    沙里昂突然停住脚步。“我不喜欢这样,”他说道:“有生物居住在下面。你们闻不到吗?一头龙。”他的眉毛紧蹙起来。“一头夜龙。”

    “以前确实有生物住在这里,神父。”爱俪莎边说边用手电筒照着这条平滑的隧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现在已经不在了。当魔法消失的时候,它一定也随之死去。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是一头龙?”

    “我不知道。”沙里昂疑惑地答道。“我突然就有这个想法,就是这样。”沙里昂是个睿智的人,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魔法世界辛姆哈伦度过的。他看着希拉,表情困惑不安。现在他开始认真看待希拉的笑话了。“也许我们应该在这里等莫西亚,确定他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往下走。你确定我们必须继续深入这个糟糕的地方吗?”

    “是的,神父。”爱俪莎说:“我很抱歉,但我们必须走下去。闇黑之剑就在下面。”

    听到这句话,乔朗抬起了头。他苍白的脸色很吓人,血液在他的脸上结了厚厚的痂。先前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双眼紧闭,两只脚拖在地上。如果不是我能感觉到他手臂上脉搏的跳动,也许我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只有在他女儿说出“闇黑之剑”这个词的时候,才让他惊醒过来。

    “这是哪里?”乔朗喘息着,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比他的呼吸声更大。“这里安全吗?”

    “是的,爸爸。”爱俪莎答道。父亲的痛苦让她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里是安全的。哦,爸爸,我很抱歉!我错了……”

    乔朗摇摇头。“我才是犯错的那个人。”他说完这句话,头就偏向一侧,瘫倒在我们的手臂中,重新闭上双眼。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必须休息一下!”我匆忙地打着手势,心中唯恐自己会害乔朗摔倒。

    希拉点点头,将乔朗慢慢放在地上。

    酸痛的暖流涌过我麻木的肩膀。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

    “他还好吗?”爱俪莎担心地问。她俯身到父亲身边,轻轻拨开垂到他脸上的黑色卷发。除了在额角上有一些灰发外,乔朗的头发几乎和他女儿的一模一样。“他看起来这么虚弱。”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希拉承认,“无论是对于乔朗,对于我们,还是对于那些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的人。”

    “我很迷惑,”我用手语说:“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完全不知道了!我们还有多久时间?”

    “直到这个午夜。”希拉看着手腕上的绿色荧光手表说。

    “那时最后一艘飞船就会离开哨站了?”沙里昂问。

    希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一艘船已经离开了。”她冷冷地答道:“柯尼弗会在午夜到达。”

    “什么?”恐惧和惊慌让我只能狂乱地打着手势。“我们该怎么带着闇黑之剑回地球?现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做这些蠢事?反正我们都要死了!”

    希拉刚要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了过来。我们立刻闭上了嘴。希拉挡在我们和那个声音之间。

    “关上手电筒!”她悄声说道。

    爱俪莎关上手电筒。我们在黑暗中挤在一起,我们的恐惧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逡巡在我们周围。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一个轻柔的声音,那是沙里昂在向艾敏祈祷。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有力且温暖,令我感到舒适、安慰,让我想到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存在正在指引、看护、保卫我们。虽然最终的结果也许是可怕的,但我们不会孤独。我也开始祈祷,为了我软弱的信仰和力量而请求原谅。

    一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黑暗中,几乎一头冲进希拉的怀里。“怎么……”一个声音传来。

    “莫西亚!”希拉终于松了一口气。

    爱俪莎打开手电筒。

    莫西亚瞪着我们。“该死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气恼地问:“野餐吗?为什么——”

    他看见乔朗昏迷在地上。“哦,”莫西亚摇摇头,目光转回到希拉身上。“他死了吗?”

    “没有,但也不算很好。”希拉谨慎地看了一眼爱俪莎。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处理了那些科技术士,但随时都会有更多的人从传送机过来。我没能阻止他们发出警报。我们必须拿回闇黑之剑,迅速离开这里!你和我来背乔朗。”

    “看起来你连你自己都已经撑不住了。”他们一同朝乔朗俯下身的时候,希拉对莫西亚说:“你还有生命力吗?”

    “不多了。”莫西亚因为用力而哼了一声。他变回人形。这次变化一定耗尽了他的力量,他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

    “也许我可以再次给你生命力。”我说道。刚才的软弱让我愧疚得要命。

    沙里昂惊愕地看着我。“你给了莫西亚生命力,鲁文?是怎样做的?在什么时候?”

    “要解释这个就太浪费时间了,神父。”莫西亚说。他和希拉撑起乔朗,向隧道深处移动。他拒绝了我的提议,表示我应该保留力量,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柯尼弗将在午夜时分攻击辛姆哈伦。斯密瑟和他的科技术士们将不顾一切地寻找闇黑之剑。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才能不被他们找出来?而且,我们又该如何用一把剑和柯尼弗大军作战?无论那把剑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而且,从更平凡的方面考量,刚才“野餐”这个词让我想起我们一直都没有吃东西。我们携带的水也很少了。我们全都又渴又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食物和水。乔朗濒临死亡。我不禁想到,也许他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

    当然,我应该有信仰,就像沙里昂在静默中对我所做的劝诫。但当一切逻辑和现实都是如此不利时,我很难对艾敏保持衷心的信任。

    正当我努力想让微弱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将我的最后一点火星也扑灭了。

    我曾经在这条隧道中听到过这个声音,那是我在另一个人生中听到的,一个以可怕灾难结尾的人生。

    洪亮的呼吸声从下方不远处“隆隆”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