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双手揪住他,将魔咒缠到他身上。传送廊的黑暗将他送往更为黑暗的地方。他躺着、等着,已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恐怖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一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认识这个嗓音,而且并不想听到它。他激动地握住颈间的护身符,知道它会保护他,可它却不在那里!它不见了,于是他知道那双来自黑夜的手已将它夺走。他挣扎着不愿醒来,但又渴望着结束这仿佛将要持续一生的阴沉梦境。那个声音并没有对他发火,而是如此温柔,满含着某种平和的哀伤。这是他父亲的声音,正责备不听话的儿子……

    “沙里昂……”

    “顺驯为命,命当顺驯。”沙里昂呓语着。

    “顺驯为命,命当顺驯。”那个声音非常悲伤。“我们最神圣的戒律。而你已经把这遗忘了,孩子。醒来,沙里昂,让我们帮你走出包围着你的黑暗。”

    “对!对,帮助我!”沙里昂伸出手,感觉到有人接住他的手,牢牢握紧。他睁开眼,昏乱中以为会看到自己的父亲,看到那个几乎已记不起的温和巫师,可是,触媒圣徒看到的人却是,凡亚主教。

    沙里昂倒吸一口气,挣扎着想坐起身。他还模糊地记得自己曾被绑起来,于是慌忙想甩脱身上的绳索,结果发现困着他的只不过是散着甜香的床单。凡亚主教做了个手势,一位年轻的德鲁伊上前来按住狂暴的触媒圣徒,小心地把他按回床上。

    “别紧张,沙里昂神父。”德鲁伊和气地说道。“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过你现在回家了,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你让我们帮助你。”

    “我——我不是——不是沙里昂。”触媒圣徒打着颤,往四周望去,德鲁伊则调整着他身下凉爽的枕头。

    他并没有像他做的梦那样,没有被关在漆黑恐怖的地牢里,也没有黑袍人形包围着他。他所在的房间阳光明媚,满是盛开的花朵。他认得这个地方……家,德鲁伊这么说过。是的,沙里昂想着,涌上一阵安宁欣慰的感觉,不禁热泪盈眶。是的,我在家里!在圣山……

    “我的孩子。”凡亚主教的声音染着深切的悲伤和失望之情,害得泪水滚下了沙里昂的脸,滚下一张陌生的、属于别人的脸。“不要再让这样的谎言进一步污染你的灵魂了。它的腐秽正从你的心向你的身体蔓延。它在毒害你。往这里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沙里昂转过头,看到一个人走入自己的视线。

    “沙里昂。”凡亚主教说道。“我想让你见见邓斯塔伯神父,真正的邓斯塔伯神父。”

    沙里昂咽下口中的苦涩,闭上了双眼。全完了。这是他的末日。他现在什么事都做不到,能做的只有保护乔朗。他会保护他,哪怕会牺牲自己的性命。终究,这条命也只值那么多了,他绝望地想着。只有那么多……甚至连他的神都遗弃了他……

    他听到喃喃的说话声,模糊地感觉到凡亚主教像是遣走了德鲁伊和那位圣徒。沙里昂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关心。主教现在要叫来杜克锡司了。他想着。据说,他们有办法看透人的思想,看穿血肉骨髓,钻进头颅揪出真相;据说,如果反抗,将会剧痛难当。看来我是活不过去的。想到这里,他觉得一阵轻松,突然又觉得不耐烦,竟然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尽管来吧。他默不作声,有些恼火地想着。

    “沙里昂执事。”凡亚主教开口了,而触媒圣徒则在听到自己往日的头衔时有些吃惊。他也很惊诧地听到主教接下来的话带着忧伤的语调。“我想让你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那个年轻人,乔朗。”

    啊!沙里昂就等着这个。他坚决摇摇头。现在他们要来了,他想。

    但是,接下来的还是只有沉默。他听到凡亚在椅子上挪动身体时,富丽的丝袍窸窸窣窣响。他听到主教徐缓费力的呼吸声。沙里昂突然发现,这是老人才有的呼吸声,他从来没有想过主教已是个老人。不过他自己也已经到了中年,而凡亚在沙里昂还是青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年人了。主教一定有,呃,七十岁,还是八十岁了?周围依然一片沉寂,只是不时被呼吸声搅扰……

    沙里昂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主教正瞧着他,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像是无法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触媒圣徒眼下能近距离看清这位长者,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其他的岁月痕迹。真奇怪,他只不过还在不久以前见过主教一次。有多久,一年吗?不到一年。凡亚曾到瓦伦的简陋小屋去找他,从那时算起也才不过就那么一点时间吗?感觉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看起来像是这样的几百年把主教变成了这副模样。

    沙里昂坐起来,靠着床头,紧盯着凡亚。他这辈子只见过主教发抖一次,那次是小王子的测试仪式。乔朗的测试仪式,他们那时发现他是活死人。如今沙里昂近距离观察着这位长者,看到了与当时同样的神情——担忧、关切……不,不止这些。还有恐惧……

    “怎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看着我?”沙里昂追问。“你欺骗了我!我现在知道了,已经知道了好几个月。告诉我真相!我有权知道!以艾敏之名。”触媒圣徒突然喊道。他坐直,震颤着伸出手。“我该知道真相!我差点就疯了!”

    “镇定,祭司。”凡亚主教厉声说道。“没错,我欺骗了你。但我没有办法。我说谎,是因为我对艾敏讲过最坚决最有力的誓言,要守口如瓶,不得让任何人得知这桩可怕的秘密。但现在我要告诉你,让你明白情况的严重性,然后帮我们补救危机。”

    沙里昂困惑不解地躺回枕上,目光依然没有从凡亚脸上移开。他不相信这个人。怎么能相信他?不过,就他所看到的情况,没有任何掩饰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欺瞒的迹象。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垂垂老者,身宽体胖、脸色苍白、面颊松垂,一只圆胖的手紧张地沿着木椅的扶手爬来爬去。

    凡亚主教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很久以前,在可怕的钢铁战争结束的时候,辛姆哈伦大地上一片混乱。你知道这些,沙里昂。你读过那些历史。我不必赘述细节。就在那时,我们触媒圣徒意识到我们这一阶层有机会得到——最终也的确得到了——这个四分五裂的世界的控制权。我们能用自己的力量将这个崩散的世界联合在一起。每个城邦都将在表面上继续行使自治权,但都必须处于我们的监控与指引之下。杜克锡司是我们的耳目,我们的手足。

    “在这方面,我们成功了。从此得到了几百年的和平。直到现在为止。”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萨拉肯!那些蠢货!叛教的触媒圣徒四处布道,宣扬要摆脱自己教团的暴政!国王伙同掌握了黑暗工艺的妖艺工匠……”

    沙里昂觉得自己羞愧得快烧起来了。这回轮到他在床上不安地动了动,但他还是没有把目光从主教身上移开。

    “通常。”凡亚挥了挥圆胖的手。“这并非是我们处理不了的事件。从前也曾有过这种骚乱,虽然没有这回严重,但我们依靠杜克锡司、狄康杜克这些战斗领域的法师,把这种事都处理好了。可这回……这回不一样。卷进了另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

    凡亚再次闭口不言,他内心的挣扎表现在脸上,表现在全身的动作上。他皱着眉,手紧扣着椅子扶手,指节发白。“我要告诉你的话,沙里昂,并没有记录在历史之中。”

    沙里昂紧张起来。

    “为了能更好地统治世界,钢铁战争时期的触媒圣徒设法看到了未来。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向你描述那是怎么办到的。那是已经失传的技艺。也许——”凡亚又一次叹息。“这样倒还好些。总之,那时候的主教和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贤者使用了那种强大的魔法,直接与艾敏接触。这魔法成功了,沙里昂。”凡亚敬畏地轻声说道。“主教得以看见未来。那是他无法预料,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未来。以下的话,是他对围在他身边的教团成员说的,使他们震惊不已。

    “‘在皇族的后裔中将会诞生一个完全没有法力,却能够幸存下来的人,当他再度面临死亡并幸存归来时,他的手中将掌握着世界的灭亡——’”

    这番话对沙里昂而言毫无意义。他就像是临睡前听到家族法师讲了一个故事一样。他瞧着主教,可主教再也没说什么,倒是专注地打量着沙里昂,等着这番话的冲击从他内心迸发,而不打算自外部给予他压力。主教清楚,只有那样才能营造最有力的效果。

    确实如此。沙里昂明白的时候,就像身上中了一把剑,剑身刺进他的身体,刺穿了他的灵魂。

    皇族的后裔……完全没有法力……幸存……再度面临死亡……世界的灭亡……

    “艾敏之名啊!”沙里昂噎住了。刺伤他的剑可能是某把铁剑,正吸榨着他的生命。“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他绝望地喊着。沙里昂心中突然跳出希望。他在说谎!他以前就骗过我……

    但凡亚脸上没有任何欺骗的迹象。只有恐惧——毫无掩饰、真真切切的恐惧。

    沙里昂呻吟着。“我做了什么?”他苦苦哀叹。

    “世间无事可悔!”凡亚急忙喝道,倾身攫住触媒圣徒的手。“把乔朗交出来!必须交出来!别管这是怎么发生的,但预言正在一步步实现!他生来就是活死人,但还活着。现在他有了黑暗之石——这件由黑暗工艺造出的武器,最终将会毁灭我们的世界!”

    沙里昂摇头。“我不知道。”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我不想……”

    凡亚主教的脸被气成了难看的红色,挫败与怒火让他握紧了圆胖的手。“你这蠢货!”他愤怒地叫着,嗓子都破了。

    就是现在,沙里昂惊恐地想着。现在他要把巫术士叫来了。我会告诉他们吗?我能背叛他吗,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

    不过凡亚再次克制住自己,但他强忍怒火的样子很明显。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拳头,甚至还企图对触媒圣徒露出微笑,然而那种笑容更像是死人的僵笑。

    “沙里昂。”他虚情假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年轻人,这是值得赞美的。爱护与帮助同伴是艾敏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我发誓,沙里昂,以圣者之名,以信念之名发誓,这个年轻人不会被处死。”主教通红的脸染上了别的色彩,泛出点点苍白。“事实上。”他喃喃低语着,用袖口擦去前额上的汗。“怎么能处死他?‘再度死亡’。预言是这么说的。我们必须确保他活着。那才是我们关心的……”

    沙里昂不再那么紧张了。“没错!”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错,确实是。乔朗不能死!他得活着——”

    “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打算了。”凡亚凝视着沙里昂,柔声说道。“他本来会得到照看、保卫和庇护。但那个可怜的、神智不清的女人……”他不说了,连忙屏住气。

    沙里昂的脸亮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天空。“艾敏在上!”触媒圣徒轻唤着,脸上滑过两行泪。“宽恕我!宽恕我!”

    沙里昂把头埋进双手,开始哭泣,觉得黑暗从灵魂中涌出,就像塞尔达拉净化脓疮,放出脓液一样,他的灵魂得到了净化。<kbd></kbd>

    凡亚主教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坐在哭泣的触媒圣徒身旁。他伸手揽着沙里昂,抱住他。

    “你得到宽恕了,孩子。”主教温和地劝慰着。“你得到宽恕了……那么,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