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齐国世子姜诸儿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忘了不久前,自己还曾经带头指责易牙的厨艺,现在易牙赢得了全场的欢呼,志得意满之际,又开始觉得自己真是眼光过人,知人善任,真正大大的了不起。
人群之中,夷羊九等人见了胖子这样大大的露脸,也高兴得又叫又跳。
“我说吧?这胖子真是转了性了,”夷羊九大声笑道:“原先以为他是个呆子,却没想到说起道理来,吹牛倒吹得悦耳动听!”
他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自小便是斗嘴惯了,便是要称赞对方,也要加上几句取笑讥刺的言词。
在狂喜之下,却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在城郊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掩上了几片乌云。
而且在那乌云之中,隐隐然还有着沉闷的风雷声响。
人群之中,斐影子司和桑羊歜银却没有被热闹的气氛影响,斐影子司远远眺望那天际的乌云,脸上现出忧色。
“来了?”他望着桑羊歜银,低声地问道。
桑羊歜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来了。”
两人的低声交谈混杂在欢乐的人群之中,几乎没有人可以听闻。
齐国“煮食至尊”大赛的会场中,仍然洋溢着一股热闹的欢乐气氛,笑声、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只是,却没有人知道,在不久之后,这片热闹的欢乐场面,就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巨变。
广场中,有许多人的生命其实只剩下不到片刻的时间了。
按照抽签的顺序,在易牙之后上台一展刀工的,是来自纪国的名厨。
这个纪国的名厨却不像南宫述、许恶那样有名,听礼官的宣布,知道这位厨人的名字相当奇怪,叫做公西曲战。
这公西曲战原本就不是一个有名的厨师,再加上又排在易牙的后面施展刀艺,在方才易牙那场惊人的表演之后,围观群众的情绪已然经过高潮点,开始疲软下来。
因此,他上台表演手艺的时候,气氛便极为冷落。
在高台上的齐国皇族成员纷纷交头接耳,开始观了起来,不再注意场中。
在人群中,群众们也有些纷乱,有些人找地方拉屎撒尿,有的人大呼小叫,有的人找失散了的小孩,有的人更是“大毛、小毛”地四下鸡猫子鬼叫。
那纪国的厨师公西曲战形貌也相当的不讨喜,只见他的头发稀疏,眼睛还瞎了一只,脖子上长了一个大大的疣子,还在上面贴了块膏药。
齐国的礼官皱了皱眉,不自觉露出嫌恶的神情,高声说道:“纪国厨人公西师傅献技,请开始展示刀工!”
公西曲战战巍巍地举起尖刀,在平板上放了一只煮熟的天鹅,那高举的尖刀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在半空中不住地抖动,却迟迟没有挥下刀来。
便在此时,天上的乌云更近了,而在乌云之中,也夹杂着风雷之声。
这下子连夷羊九也已经察觉了异状,这样的异状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在不久之前,他便曾经在“抵角之戏”的竞技场上,遇见过同样的情状。
而且,在那以后出现的可怕状况,更是让他在睡梦中偶尔还会吓醒。
这样的乌云,这样的风雷之声。
随之出现的,可能就是那最可怕的猛恶元神“吞噬”!
夷羊九的脸上流着冷汗,一转眼却看见了桑羊歜银正凝望着他。
“你害怕?”桑羊歜银奇道:“难道你也见过梁丘子兵的‘吞噬’!”
那可怕的黑色元神“吞噬”,是一种会将所经之处所有人事景物吞噬无踪的厉害元神,拥有者便是一个名叫梁丘子兵的男人。
夷羊九吞了口唾沫,点点头。
“那可真是有趣了,”桑羊歜银笑道:“你是第一个见过‘吞噬’而没有被他害死的元神族人,足见我的想法没错,你们植物型的元神果然是元神族内最强的种族!”
夷羊九也无暇去理会他这话的真正含意,只是惶急地拉着斐影子司的手,急切地说道:“这下子可怎么办?那‘吞噬’元神又来了,我们几个都是他最想要吞掉的对象,我们是不是要逃?”
出乎意料,斐影子司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你怕它做什么?这世上尽有更厉害的元神,但是这‘吞噬’却没有什么好怕的,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说,但是你却是可以轻易将它击败的。”
听见斐影子司这样出乎意料的回答,夷羊九仍然不敢全然相信,他转头看看坚貂和开方,又看看桑羊歜银,发现这个桑羊家的族人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斐影说得没错,那梁丘子兵的元神虽然厉害,但遇上了你们,却绝对讨不了好去,”他淡淡地笑道:“我终其一生,便是在找像你们这样的元神族人,只要有我的指点,你们的能力得到发挥,像‘吞噬’这样的元神,你们一定可以轻松击败他们。”
不晓得为什么,桑羊歜银的声音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能让人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虽然当日“吞噬”的能力实在太过可怕,夷羊九的心中仍然有着疑惧,但听了桑羊歜银这样说,也就只好按下不安的心情,暂时混在人群之中,仰头观看那纪国厨师的刀艺表演。
只见那公西曲战仍然古怪地举着刀,战巍巍地就是不欣落下来,一旁的围观群众开始窃窃私语,那礼官显然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于是高声大喊:“公西师傅,请你……”
语声未歇,那么西曲战便发出刺耳的狂吼,浑身抖颤不停。
“叮”的一声,他手上的尖刀落了下来,直直地插在刀台之上。
然后,他身上的肌肉、外皮不住地抖动,仿佛在皮肤底下藏了什么活物,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刺耳狂吼,更让人萌生恐惧的不安之感。
这时候,齐国的卫兵部队察觉有异,便有数十名卫兵围了过来,将公西曲战所在刀台层层围住,以免他的动作有变,危及现场贵族们的生命。
那公西曲战的吼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刺耳,像是负伤的困兽,又像是痛苦的冤魂。卫兵队长见状,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卫兵缓步上刀台,打算将这个失态吼叫的纪国厨师逮捕起来。
几名卫兵走了几步,却听见公西曲战一声震人心魄的狂吼,其中一名卫兵大惊失色,一个不留神便咕步一声摔下刀台。
然后,公西曲战身上的肌肤一阵强烈的抖动,便像是扯破皮的布偶一般,身上的肌肤寸寸断裂,并且“呼呼呼”地伸出像是触须,又像是鬼魅发丝一般的黑色条状物体!
那黑色发状物的数量极多,从公西曲战的身上充沛似雨地迸现出来,不住地蠕动卷曲。
四周围的齐国卫士们哪见过这样的可怕情状,纷纷像是见到了鬼似地四下奔逃。
从远方看过去,公西曲战身上的黑色触须像是一堆奇大无比的黑云,笼罩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而那些触须越伸越长,开始向四周延伸,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它们寻找的对象,竟是散落在十座刀台上的各式尖刀。
而那些触须的抓力极为强劲,一碰到尖刀便像是有生命地将刀把、刀锋牢牢卷住,而明晃晃的尖刀便随着触须在空中不住地挥舞。
过了不久,十座刀台上的尖刀便已经被那触须全都卷了过去,叮叮当当地在空中挥舞不休。
包括齐僖公、姜诸儿等人在内的齐国贵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诡异的奇景,张大了口,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就连在场的卫兵、围观的群众也像是泥塑木雕一样,定定地望着那满天飞舞的触须、尖刀,也同样没有人说得出一句话来。
然后,那绕着公西曲战飞舞的触须、尖刀便像是苏醒的妖魔一般,刀光猛然一闪,万千触须陡起放开,便将那成千上百支尖刀如雷似雨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围观的贵族、卫士、群众们都没料到有这样的变故发生,只见白光如雪,像骤雨一样四散而出,等到终于有人警觉的时候,已经是血光满天,哀号遍野了。
飞射而出的各类尖刀像是最残忍的杀手,绝无宽容地划向人的头部、颈项、身体,一时之间,只见到遍地血肉横飞,刀锋人肉削骨的可怕声音清晰可闻。
一阵静寂之后,才有一个孩子大声地哭喊出来。
“妈妈啊!我的脚被砍断了!”
突然之间,天地间像是中了最妖邪的毒咒一般,充满了令人牙龈酸软的惨叫呼声。
有的人被刀锋划过,一时之间还不见血,慌张地逃了几步,头颅卸掉了下来。
有的人被小刀刮中了肚腹,却发现刀子穿透了身体,将肠子拖出体外,牢牢钉在地上。
有的人牢牢地抱住自己的小孩,在慌乱的人群中四散逃窜,等到喘息已定,才发现抱住的是孩子的半截身子。
在短短的一刹那间,这个原先充满欢乐气氛的“煮食至尊”现场,却成了最凄惨的人间地狱。
而在现场的齐国皇族们自然也没能幸免,他们的席次离公西曲战所在的刀台极近,因此承受的刀子数量更多,有的贵族登时身首异处,有的人中了刀之后,一时不得即死,只能在那儿哀号哭泣。
齐国国君僖公所在之处也有不少刀手划过,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身边守卫的能人卫士极多,当变故发生之时,巡戍将军连称、管至父看见公西曲战的动作有异时,便已经开始留意。
他二人久经战阵,万箭齐飞的纷乱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当那些尖刀迸射而出之际,两人一个箭步便挡在信公面前,挥舞着兵器,便将大部分的尖刀挡了下来,纵有几刀擦身而过,但是齐僖公和他身后的皇族子女却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而端坐一旁的世子姜诸儿遇见了万刀齐飞的巨大变故时也惊得呆住,看着明晃晃的尖刀对自己飞来,一时之间,连叫喊都来不及。
而后,整个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黑暗后不久,他只觉得身子凌空而起,整个人向后退去。
原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姜诸儿身后的是公子纠的从人管仲,那管仲反应极快,动作也相当敏捷,一翻手便扯下身旁的西方厚毡,兜头兜脸便将姜诸儿罩住,虽然动作有些不雅,却救了这位齐国世子的一条小命。
这些状况说来繁复,却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便在此时,齐僖公的眼前“涮”的一声,掠过一条长大的人影,这人的动作极为快速,他狂吼一声,便往台下纵跃过去。
“公子彭生!”
贵族群中,不知道什么人这样失声大叫出来。
这条长大身影果然便是齐国宗族中的第一勇士彭生,公子彭生是齐国最出名的将领,勇猛之名早已声震列国,此刻地从贵族群中一掠而出,持着六十斤重的玄铁巨斧纵下高台,几个跳跃便到了公西曲战所在的刀台。
那公子彭生果然勇猛非常,只听见他长声大吼,巨斧疾挥过顶,重若高山,轻如片缕,只见黑光一闪,那公西曲战的头颅早已无声无息地被卸了下来。
他这一身首分离,身上飞舞的触须便像是泄了气一般,不再张牙舞爪,软软地垂落在刀台的地板上。
而后,公西曲战无头的身子这才“哆”的一声,坐倒在地上。
公子彭生像是天神一般,昂然站在刀台之上,对天不住狂呼。
只是在台下,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是血流满地,遍地死伤。
彭生狂呼了几声,大声地吐了口长气,却冷不防从远方的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彭生睁大了虎目,神色凝重地看着雷声的来向,手上却将巨斧握得更紧。
台下纷乱的人群中,夷羊九和斐影子司等人狼狈地伏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尘灰。
方才公西曲战发出尖刀的时候,桑羊歜银见多识广,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便及早出声示警,让夷羊九等人提早防备,低下身来,躲过那些无处不在的尖刀。
但是慌乱的人群围拥过来,几个人的重心较低,前纷纷被慌乱避走的人群撞倒在地,跌得有些狼狈。
那阵雷声响起的时候,桑羊歜银沾了一脸的污泥尘土,却仍然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
“真正的麻烦鬼来了,我们过去吧!”
几个人在纷扰慌乱的人群之中溯游而行,不逃离当场,反而向着刀台的方向走去。
夷羊九有些着急地放眼望过去,看了一会,便在一群卫土窝在一起的地方见着了胖子易牙,远远地只见他有些害怕,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竖貂的眼力极好,这时也看见了易牙,便欣喜地说道:“哇!胖子没事,真是太好了,万幸万幸!”
夷羊九还没回答,却听见远方又是一记炸雷声响。
这时候,从广场的东南方,却已经出现了一群身着黑衣的奇异人物。
而在那群黑衣人的身后,有一团巨大的黑色物体,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当然,那便是梁丘子兵的凶恶元神“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