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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隐隐然可见的战云

作品:东周时光英豪 作者:苏逸平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绵绵不停的细雨,静静地洒落在午后的临淄街道上。

    下雨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让人勾起烦闷的情绪,也影响了大街上来来往往小贩、商家的生意。

    人潮稀疏了,笑声叫声也变遥远、变模糊了。

    原先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东周时代巨城临淄,此刻也像是没精打采的少年一般,有着淡淡的愁闷神采,可是硬要说是为了什么在愁闷,却又不见得说得上来。

    雨丝不眠不休地从高空落下,不分贵贱贫富,准确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洒在城西齐候僖公豪华的宫廷屋瓦上。

    洒在小巷中的阴沟中。

    洒在一只探头而出的老鼠身上。

    洒在想念情人的少女心中。

    末了,却也洒在城东的军队兵士们的战车、衣甲之上。

    在城东的军营广场上,此刻像是静卧不动的巨首一般,无声无息地挺立着数以千计,全副武装的甲士们。

    雨水静静地从他们的头盔、额头、鼻尖处滴落而下,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擦。

    军队的指挥官睑色沉郁地站在兵车之上,仰望着天上的雨丝,手上却不自觉地“锵锵锵锵”将随身的铜剑弹着肃穆的金铁声响。

    氲腾的水气之中,大军的身影有些模糊。

    但是从那模糊之中,却透现出无奈的死亡气息。

    同样的细雨,同样地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翻飞。

    而城中许许多多的妇人,看着那天空中无尽飘下的雨,已经开始拎着针线,苦着脸缝补那即将泛出汗水、血水威味的征衣。

    “所以,这会儿是玩真的了吗?”在别院的走廊中,夷羊九烦闷地搔搔头,这样大声地说道:“咱们这齐候真的要去打纪国了吗?”

    “军队已经在大街上来来去去好些天了,应该是玩真的了吧?”爱玩动物的竖貂一边顺着手边一只大狗的长毛,一边耸了耸肩,“听说从邻近的七十座城也运来了粮草,大概不要几天就要出兵了。”

    “出兵便让他们出兵去吧!”一旁的易牙很难得地并没有把锅铲握在手上,只是捧着一锅山芋熟练地削着皮,削着削着,还不住在山芋上轻咬一口,“反正打仗这码子事又轮不着我们这种小人物。”

    春秋时期,封国与封国之间已经常常出现征战的场面,但是在东周时代的初期,因为宗法制度的规定,只有贵族能够出兵作战,平民百姓却是没有办法参加战争的。

    兵战凶危,但是在阶级的封建制度下,东周时代的升斗小民却不用远征国外,冒着曝尸荒野的生命危险。

    夷羊九冷眼看着易牙削山芋的动作,心中有着因为下雨而不能出去晃荡的烦闷,闷得久了,便自然而然想要找找别人的碴。

    “喂!胖子!”他瞪了易牙一眼,大声地叫道。

    易牙无所谓地横了他一眼,却不来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削着手上的山芋。

    而且还是和先前一样,每削一个山芋,便要轻轻咬上一口。

    夷羊九看见他这样懒洋洋的模样,心中更是有气,声量便又提高了些。

    “喂!死胖子,我叫你没听到啊?”

    “我又不像你耳朵生了癣疮长了疤,”易牙笑道:“怎么可能听不见?叫你爸爸我做什么?”

    夷羊九没好气地冷哼了一下。

    “没什么,我忘了。”

    易牙摇摇头,好脾性地笑笑,也不来理他,便径自转过头去,专心削着手上的山芋。

    过了一会,夷羊九忍不住又大声说道:“喂!胖子,你真的很脏耶!”

    “我又哪里惹着你,脏到你了?”易牙瞪了他一眼,“我自己好好地削着山芋,又哪里碍着你了?”

    “这山芋是给人吃的,是不是?”夷羊九没好气地走过去,顺手便掂起一个。

    “给人吃的东西,你却削一削便要咬一口,要人家都吃你的口水啊?”

    一旁的竖貂、开方饶有兴味地看着夷羊九径找易牙的麻烦,不禁暗地里好笑,但是易牙每削一个山芋便要轻轻咬上一口的行止,两个人也注意到了,也想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是啊!胖子,”开方面无表情地说道:“虽说你做的东西还可以吃,不过别人又不是你儿子,要人家吃你的口水,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易牙轻松地将手上的山芋一丢,拍了拍手掌,站起身来。

    “小九,有件事叫你做,你敢不敢?”

    夷羊九瞪大眼睛,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敢,你几时看我有不敢做的事?”

    “很好,那你就像我一样……”易牙弯下腰,从篮中拿出三个山芋,“用刀子把这山芋皮给我削一削……”

    没等他说完,夷羊九便一把将那三个山芋抢了过来,拿起削皮的小刀。

    “哪有什么难的?”他不屑地笑道,手下动作极快,已开始削起皮来,“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料理东西,要说煮东西也许我是差了你那么一点点,但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咦?”

    一旁的竖貂、开方听他“咦”了这么一声,也睁大眼睛,满脸的好奇神情。

    而胖子易牙却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那山芋去皮之后,握在手上有些黏滑,这种黏滑算不了什么,但是削了几刀之后,夷羊九却觉得手上开始出现古怪的奇痒感觉。

    随着削皮的动作,那种古怪的痒感像是有形一般,开始嚼咬着他的手。

    说是啮咬,还真的没有夸张,那种痒感像是虫以在手上攀爬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而且,千真万确,夷羊九眼睁睁地看见,一颗颗鸡皮疙瘩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仿佛听得到声音似地“哔哔剥剥”纷纷冒了出来。

    “哧”的一声大叫,夷羊九便直觉地将手上削了一半的山竽扔向半空,手上黏乎乎的,那奇痒之感却越来越甚。

    “胖……胖子!你个死胖子!”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你拿了什么东西来害我?”

    那颗被他扔出的山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圈,易牙嘻嘻一笑,便将那颗山芋接在手里。

    相较于夷羊九焦急暴跳的奇痒,易牙的手同样沾上了山芋的黏汁,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什么动静也没有。

    开方和竖貂目瞪口呆地看着夷羊九跳来跳去,还不住地将手放在地上又抹又擦,却还是没办法将那奇痒之感褪去。

    这样闹了一会,易牙摇头晃脑地走到篮子旁,拎出一颗带皮的山芋,凑到夷羊九面前。

    “咬它!”

    夷羊九正被手上的痒感弄得心神不安,一看见那带皮山芋,也来不及细想,便将它张口咬住。

    山芋的外皮有些苦,还带些土味,也不晓得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易牙还挑了颗挺大的,此刻夷羊九将它咬住,嘴巴张得老开,样子变得又滑稽又好笑。

    虽然咬住了那颗大山芋,夷学九却仍然模模糊糊地发出声音。

    “你……你个死胖子……又来作弄我……”

    易牙淡淡地笑道:“我作弄你吗?真是好人难做。”他将手上那颗皮削一半的山芋轻轻放下,擦了擦手上的黏汁,“你的手呢?还痒吗?”

    夷羊九一愣,这才发现果然咬住那颗带皮大山芋之后,手上的奇痒之感果然减轻不少。

    他愣愣地张着大嘴,仍然不敢将山芋放开,生怕一个离开嘴巴,那种奇痒之感又要再次回来。

    易牙看着他张大了口,一脸戒慎恐惧的扭曲模样,笑得非常开心,过了半晌,才伸手过去将夷羊九日中咬住的山芋“波”一声搞了下来。

    夷羊九合起格支作响的下巴,心有余悸地看着手上又是尘沙、又是山芋汁的黏乎乎模样,愣愣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个死胖子难道下药害我吗?”

    易牙呵呵地大奖。

    “说你没学问,还真没冤枉你呢!没听过‘山芋好咬人’吗?削芋头皮的时候,本就会有这样的痒感,只要是做过芋头菜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回事。”

    “所以你每削一个山芋便要咬上一口,就是这样的用意,只要咬上一口,就不会发痒了?”开方好奇地问道:“给小九止痒的时候,让他咬一口山芋,那又是什么样的道理?”

    “它敢咬你,那你就咬它嘛!”易牙笑道:“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这道理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他拎着那篮山芋,走过去开方和竖貂的面前,“两位高手要不要试试?”

    开方脸色微变,退了一步,方才夷羊九发痒时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中记忆犹新,当然对这差使敬谢不敏。

    易牙哈哈大笑,正要将过去吓竖貂时,却冷不防身后一紧,却是夷羊九将满手的尘土芋汁全数抹在易牙胖胖的屁股上。

    “真他妈的谢谢你,”夷羊九故意露出狰狞的表情,“它咬我一口,我抹你的肥屁股一把。”

    易牙大叫一声,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去扭住夷羊九作势要打,一旁的竖貂假意过来要劝,却和夷羊九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把胖子拐倒在地,然后笑着闹着将易牙压倒在地,三个人又像是小孩一样,缀在潮湿的地板上大声笑闹。

    这种游戏,几个人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玩过几次,一直玩到快二十岁了,还是乐此不疲。

    一旁的开方露出淡淡的笑容,却没有过来和他们扭打一起,只是望着绵绵无尽的雨丝有些出神起来。

    这来历神秘的卫国世家少年,最近更加沉默了,仿佛心中有着深沉的不解之谜,神情透现出超越年纪的忧郁。

    夷羊九等三人扭打了一会,身上沾满了泥巴尘土,这才嘻嘻哈哈地爬起身来,坐在开方的身旁,与他一起看着这凄迷朦胧的齐国雨季。

    而在雨声之中,隐隐还可以听得见东城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音。

    而几个人坐定在长廊的栏杆上之后,才发现他们的元神不晓得为什么都已经走进了室外的雨丝之中。

    仿佛是在吸收水气,夷羊九的绿色植物元神“萝叶”开心地在雨地上摇摇晃晃地行走,易牙的澄黄色元神“庖人”却愣愣地站在一棵树下,身上泛出蒙蒙的美丽黄色光芒。竖貂的青色元神“万物”是个高瘦女人的形象,和初次出现比起来,“她”的颜色变得更为明亮,原先是黯淡的青蓝色,现在却有些接近深邃大海的色泽。

    而开方的预言元神“解忧”外型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最安静,此刻它轻飘飘地浮在雨丝之中,神色淡然,倒和开方的神情颇为相同。

    四个人发了一会儿呆,夷羊九突然嗤地一笑,开口说道:“说到元神,我倒觉得胖子你最近好像机灵了不少,什么山芋咬你,你咬它的,真是太神了,还有那天‘煮食至尊’的时候,你说的那些屁话还真有些道理,连齐国王宫那些人也被你唬得一愣一拐,只点头呢!”他笑笑说道:“你怎么会突然变机灵了呢?难道是你那胖子元神教你的吗?”

    开方和竖貂听了他的话,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我也这样觉得,”竖貂说道:“胖子以前是最怕羞的了,连和扫大街的老太太说话都会结巴个半天,那天看见你讲得那样天花乱坠,也吓了我一跳哪!”

    易牙侧着头,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喂!好像真的是这样呢!”他疑惑地抓抓头,“我也觉得煮菜的时候,脑子好像陡地清明了许多,很多奇怪的煮法就自然出现在脑子里,好像是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似的。好像这种咬一口山芋,手就不会痒的怪方法,就是在脑子里自然而然就知道了的事。而且,从子司前辈教我和‘庖人’沟通那次开始,这种情形就更明显了。”

    开方沉默了一会,才静静地问道:“如此说来,你那元神‘庖人’会和你说话了吗?你和它之间,已经有法予相通了吗?”

    易牙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想还不行,话又说回来,我其实从来没有听过‘庖人’说过什么话,只是那种很淡很淡的感觉,我可能知道它要和我说什么,也可能凝神细想,要它帮我做些什么,但是它却没有很明显说过什么话给我听。”

    开方点点头,又转过头来问夷羊九。

    “你呢?你的‘萝叶’会和你说话吗?”

    “应该……应该算会吧?”夷羊九皱着眉说道:“像它的名字,便是我第一次见着它的时候,它自己告诉我的,可是它的话又不多,也不一定说得清楚,有时候我觉得它像是小孩子一样,口齿不清,连要说什么也听不太清楚。”

    不待开方问出口,竖貂便笑着说道:“我那‘万物’呢!应该是会说话的吧?自从桑羊前辈指点过之后,和它就越能相通了,但是我心里却也明白,眼前真正在行的,也只不过是和动物心灵相通这件事,要真能做到‘役使木石’,可能还要再练上一阵吧?”

    开方微微一笑,不再开口。原先其余三人以为,他会开始讨论自己的元神进境,但是这神秘沉默的少年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飘雨的天空。

    虽然几个人的心中隐隐有些嘀咕,但因为和开方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便是这样神神秘秘的个性,过了一会之后,也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不过,我还是一直照着子司前辈的指点,每一天都和‘庖人’练习元神的技法的,”易牙没有心机地笑笑,“虽然不知道把难吃的物事变成让人爱吃的东西有什么用处,不过玩起来还是很有趣。”

    听见他这样说,夷羊九、开方和竖貂忍不住便转头过去凝望那黄澄澄的庖人。

    当日在齐国境外的森林之中,“庖人”便曾经发挥它的奇特能力,将一片难以下咽的寻常树叶料理成让夷羊九等人热泪盈眶的美味,那种经验有趣是有趣,但是更深一层想起来,不禁令人有些骇然。

    “你这元神哪!我还真不敢得罪哩!”夷羊九对易牙笑道:“否则哪天你一个看我不顺眼,把我的腿变成我最爱吃的东西,那我岂不是要吃掉自己的脚,变成残废过一生了吗?”

    这句话本来是句玩笑话,但是夷羊九一开口之后,想了想,也不禁露出骇然的神情。开方、竖貂睁大了眼睛,想象着一个人流着口水吃掉自己肢体的模样,也不禁骤然而笑。

    “很好,”胖子易牙笑道:“总算让你想出我这‘庖人’的用处了,就冲着你这功劳,等哪天如果我要干掉你,我答应绝对不会让你吃掉自己的手脚,我会一刀给你个干净!”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题未免太也匪夷所思,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以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去杀夷羊九?

    夷羊九微一怔,虽然心中略有不祥的感觉,但那感觉只在一刹那间,没多久便已经随着雨丝和欢乐笑声冲刷而去。

    年少的岁月无非便是如此,不管心中有着什么样的麻烦困扰,总是一下子便暂时地烟消云散。

    就算天塌下来了,只要没有砸破自己的头,总还会有比自己个头高的人撑住。

    每个人的少年时代,不也是这样无忧少虑,顾前不顾后地过来的吗?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在众人笑语哗然的喧闹声中,在雨中的开万元神“解忧”却陡地光芒黯淡下来。

    元神“解忧”本就是个灰仆仆的老人模样,这一黯淡下来,样子更是灰败无神。

    而夷羊九的元神“萝叶”却不晓得为什么,突地放缓了脚步,眼神戒慎地看着一旁的黄澄澄元神“庖人”。而那黄色胖子元神向来都是好脾气地呵呵而笑,但是此刻它的笑容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似残忍的狰狞神情。

    竖貂的元神“万物”原先是站在庖人前方的,此刻它却身形一闪,便静悄悄地“飘”到了庖人的身后,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这黄澄澄的胖胖元神站在它的身后。

    几个元神微妙的敌意气息并没有引起夷羊九等人的注意,四个少年在雨天的长廊下谈谈说说,没有多久便已经将那密布在临淄城的战云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