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羊歜银和夷羊九等人跟着羊城一众走进城门,看见那泛着铁灰色泽的大门,桑羊歜银不禁感慨万千。
他一边低声向夷羊九和易牙说了几句话,一边静静地看着羊城的景物。
当年,他便是从这道门走出羊城,从此再也不曾回来。
而且,那时候也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回到这个令他一世伤心的地点。
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
羊城外的花朵年年开放,潮起潮落,依然是多年前他离去时的景色。
花木犹在,人事却已全非。
桑羊歜银深吸了一口气,便独自走进羊城大厅。
而夷羊九等人却不便跟他进去,便在厅外等候。
在羊城的大厅“浩瀚庭阁”坐定了之后,左右的杂役奉上了热茶,桑羊日炎森然说道:“喝茶。”
桑羊歜银漫不在乎地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看见他将茶喝了,桑羊日炎忍不住抚须微笑。
然后,他重重一拍茶几,震得杯盏叮叮作响。
“说,你此番回到羊城,究竟有什么图谋?”
桑羊歜银淡淡一笑,擦了擦嘴唇。
“原先,我一点回来的念头也没有,只是想到鲁国来帮我的小友们找些东西,”他缓缓地说道:“后来,我知道紫玉过世的消息,只是想回来祭拜于他,这便是我的‘图谋’。”
桑羊日炎冷笑道:“难道你便没有一丝丝的野心,想要夺取城主之位?”
“日炎伯父,”桑羊歜银不悦道:“您是老得耳背了,还是我说的话你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我说对城主之位没有兴趣,便是没有兴趣!德文当也好,不当也好,全然不关我的事!”他说着说着,转头向白胖少年桑羊德文大声说道:“德文!今后你要接下羊城的城主重任,却什么事都要你爷爷来扛,你为什么不说几句话?”
那少年桑羊德文显是极为胆小,听见桑羊歜银这样严厉的声音,早着慌了起来,脸色一变,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红脸胖子司空侯扬嘻嘻一笑,抢着接口道:“没的事,没的事,只不过我们德文小哥……”
“闭嘴!”桑羊歜银舌绽春雷,大声说道:“这是我羊城的家务事,又哪犯得着你来多口?”
桑羊日炎老眼圆睁,怒声说道:“你才闭嘴!你本是羊城的叛徒,早就没说话的资格。司徒先生是德文请来帮助处理羊城事务的贵客,你怎敢这样放肆?”
“数百年来,羊城之事从来不曾找过外人前来插手!”桑羊歜银佯怒大声说道:“你这样做,孤星大伯父知道吗?”
桑羊日炎微微一怔,勉强说道:“这……这不关你的事!”
桑羊歜银冷冷地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我们羊城的叔伯之辈人丁众多,怎么今天只来了三个人?”他仿佛不经心地说道:“金风叔父、青岚叔父,其余的叔伯们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不见他们呢?”
另外两名老者桑羊金风、桑羊青岚向来便唯桑羊日炎的嘱咐诺诺而行,此刻被桑羊歜银问了这个问题,两人有些慌乱,面面相觑,不自觉便望向桑羊日炎。
“不是告诉你了吗?”桑羊日炎不耐烦道:“他们闭关了,就是因为要找出对付你的方法,这才劳驾他们闭关的。”
“是吗……”
桑羊歜银轻松地背着手,在厅中踱了几步。
然后,冷不防地,他转身大叫出来,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桑羊德文。
“说!德文!”桑羊歜银面色狰狞地大叫:“孤星伯祖他们是不是被你关了起来?是不是你作主把他们关起来的?”
桑羊德文毕竟年幼,被他这样一吓,脸色转为青白,嘴唇不住打颤。
“不……不是我!”
桑羊歜银却丝毫不肯放松,跨前一步,声音更是严厉。
“一定是孤星伯祖不让你找外边人进来,你就把他们关了,对不对?”
桑羊德文被他这一轮紧迫盯人的问话问得急了,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爷爷啦!是爷爷把他们关起来的!”
此语一出,羊城中人除了桑羊日炎等三名长辈老者之外,大家都惊讶万分,哗然起来。
原先,当桑羊日炎等三人宣布其余羊城长辈要闭关商讨对策时,因为他们的辈分极尊,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加上桑羊歜银虽然离开羊城日久,但是多年来被渲染成一个心性极差,却有着狼子野心的恶人形象,一提起“那桑羊歜银将要回到羊城”,大伙对三个老人的说法更是深信不疑。
但是,从桑羊歜银的几句紧迫话语中,这一次羊城耆宿们的“闭关”显然大有文章!
桑羊日炎气急败坏,大声喝骂:“德文!你胡说些什么?”
桑羊歜银笑道:“德文可没有胡说,倒是日炎伯父您,这番可是错得厉害了哪!”
看着众人惊疑的眼光,桑羊日炎退了一步,脸上肌肉扭曲,显是心情复杂激动已极。
“我错?我有什么错?”他大声叫道:“六十年前,我本就应该是羊城之主,要不是众人嫉妒我的能力,又怎会让你那不成材的父亲做了城主?而且一做还是父子两任!”这老人仿佛想起了多年前的旧恨,心情激荡之下,更是口无遮拦:“没错,孤星大哥他们是我用计关起来的,可是我这样做错了吗?当年我没能当上羊城的城主,现在好不容易我的孙子有机会了,却又来了你这不肖子孙回来搅局,难道我们这一房的世世代代都要屈居人下吗?明明都已经要成定局了,孤星那群老糊涂却说要从长计议,还说什么‘祖训虽然重要,现下情势却是大不相同’,又说什么‘那歜银孩儿当年之事,他也受了极大冤屈。若是召他回来主持大局,也未尝不可’……我们家德文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还要这样横生枝节?为什么还要说‘这事还要多多斟酌,宁可从外支子弟寻求贤能之人,也不能草率行事’?难道我桑羊日炎这一房就那么不好,非要除我们而后快吗?”
这老人想是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抱怨起来便没完没了。
一旁的胖子司空侯扬微微皱眉,低声对他吼道:“闭嘴!”他神色森然,微微动怒道:“少说两句!”
一转头,他的脸色变得极快,一刹那间又堆满了和善的笑容。
“歜银兄果然是不凡之人,令人佩服。我们几个来到羊城,的确是为了羊城的存亡而努力奋斗,只是你要这样以小人之心来看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配上红通通的胖脸,看起来毫无机心。只是一边说着,他却一边屈着手指:“不过……任你有通天的本领,我想不多久后,你也不会再来烦扰我们了……十五、十四、十三、十二……”
桑羊歜银看着他数数的动作,像是想起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脸上勃然变色。
“你……你在那茶里……”
司空侯扬笑眯眯地,做出无辜的神情。
“什么茶呀?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笑道:“人吃五谷杂粮,临时有个病痛,病得厉害一眨眼便救不活了,那也是常有的事啊……七、六、五、四……”
桑羊歜银大惊,整个人却像是突然抽离了生命一般,眼睛瞪大,手撑着椅子,仿佛随时就要跌下地来。
“还有什么挂心的事,你就趁这时候想想吧!啊呀!”司空侯扬夸张地一拍额头,作出恍然的神情:“我忘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歜银兄,咱们就此永别吧!……二、一……倒下!”
桑羊歜银身子陡然一震,便软软垂下头来。
司空侯扬哈哈大笑,连在一旁的桑羊日炎、桑羊金风等人都欣喜地松了口气。
笑声中,司空侯扬得意地说道:“看吧?我不是说吗?天有不测风云,人间祸福也只在旦夕,我看歜银兄多年操劳,想必是发了急病而逝了吧?”
老者桑羊青岚也凑趣笑道:“是极是极,只怕是报应到了也说不定,这孩子做了那么多坏事,便是老天爷来收他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们几个在厅中一搭一唱,其余的羊城中人神色惊疑不定,见着了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明知道桑羊歜银在这个当口无缘无故死去,个中必然大有蹊跷,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司空侯扬冷眼看着他们,轻描淡写地道:“今后羊城的一切便由城主桑羊德文兄定夺,我等当然会竭尽心力辅佐德文城主,却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什么相左的意见?”
羊城众人中,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清亮的声音。
“那孤星伯祖他们呢?为什么不等他们出关后再决定?”说话的是桑羊静,此刻她的神色凝重,一脸怀疑的神色:“他们真的是被你们关起来的吗?”
司空侯扬呵呵一声干笑。
“大小姐多虑了,孤星前辈他们的意见,自然是要看重的,只是现下情况紧迫,羊城不可一日无主,而且孤星前辈等人的意图不明,为了防止桑羊歜银这类变故再次发生,我们这才忍痛先请他们暂作歇息,让德文兄及早接位,等德文兄接位成功后,自然会将他们放出来。你知道德文兄有多谦逊吗?”
他走到桑羊德文的身旁,搂住他的肩头:“德文小哥对我说,‘其实在桑羊家中,我那静姐的才能胜我十倍,如果她要接这城主之位,开创羊城前所未有之新局,我定要奉她为新任城主!’你看看,你的能力连德文兄都肯定不已,因此只要你开口,我等必然奉你为羊城新主!”
桑羊静杏眼一睁,想要出口驳斥,但是司空侯扬这番话却是厉害非常,将她无端扯进了城主之位的争夺战团,先用话将她抵住,而此刻如果桑羊静有任何意见,便也成了“对城主之位有意染指”之人。
她虽然坚毅聪慧,但是年纪毕竟太轻,论起口才,又怎是司空侯扬这种老狐狸的对手?
司空侯扬看着她的神色,知道自己言语已经将她挤兑得动弹不得,便哈哈笑道:“因此,大小姐是不持反对意见了啰?”
桑羊静脸色铁青,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如此甚好!”司空侯扬笑道:“既然连大小姐也推举德文兄即位,那便这样吧!我在此数至三数,如果到时没有人有意见,我们便说定了,由德文兄出任城主,这样可好?”
不待有人回答,他便抢先叫道:“一!”
“二!”
全厅静寂无声,司空侯扬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有一个声音在厅中幽幽响起。
“三!四五六七!”
这个声音一出,桑羊日炎等人尽皆大惊失色。
在众人惊惶的眼光中,原先已垂下头不再动弹的桑羊歜银“尸身”,此刻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垂下的头缓缓抬起,只见桑羊歜银的双眼神光湛然,精神十足,却哪里有任何死去的模样?
更微妙的是,看见他“死而复生”,羊城众人居然不自觉地欣喜不已。
就连一向对他敌意最深的桑羊静此刻也是百感交集,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微妙地泛出温暖的感觉。
桑羊日炎大惊失色,不禁后退了一步,而那胖少年桑羊德文早已躲到了他的身后,这一张皇,两人缠在一起,差点脚一软便跌在地上。
那胖子司空侯扬虽然狡诈,但乍见桑羊歜银“活”了过来也是一惊,失声道:“你……你不是已经……”
桑羊歜银微微一笑。
“已经被你毒死了是不是?”他叉着手,神色悠闲:“你这封喉之毒果然是天下极毒之物,寻常人吃了,也的确要在一百数之间送命。”
“那为什么你喝了茶还不死?我明明看你喝下去的,”司空侯扬奇道:“这毒药连解药都没有,你又怎能喝了之后安然无事?”
“我喝了你这封喉毒茶之前,便知道你会在茶中搞鬼,但是我身边的这些小友却都是奇才异能之士,于是我便来个将计就计,”他一拍双掌,身后的侧门出现了易牙胖胖的身影。
有元神能力的人,还能看见他那黄澄澄的元神“庖人”。
“‘庖人’的元神之能,在于能将天下万物转为各种吃食的型态,于是在喝茶之时,我便让‘庖人’隐身在我后面,将我喝下的茶液转为硬实之物,藏在腹间。”
桑羊歜银拳掌虚握,在腹间猛击一记,他这一击用劲巧妙,腹间肌肉受激,“呃”的一声,便呕出了一团茶液颜色的硬物。
那硬物着地之后,“哗”的一声还原为茶液,冒出阵阵白烟。
白烟过后,只见地面已被蚀出一道痕迹,足见茶中毒性之强。“便是这样,”桑羊歜银笑道:“我就从‘死里’又活回来啦!”
桑羊日炎大声道:“那又怎样?现下我孙子德文还是照样接下城主之位,你本是个被羊城逐出之人,你又能怎样?”
桑羊歜银还没接口,便听见厅侧的偏门“砰”的一声拉然而开,有个声音像平地响雷一般响在众人的其中。
“不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胆子敢让德文接任城主!”
听见这个洪亮苍老的声音,桑羊日炎暗暗叫苦,知道这下子自己的图谋等于已经化为泡影。
而桑羊静、桑羊晴等人听见了这声音,却是喜容满面,桑羊晴更是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孤星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