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夷羊家的大门,已经是清晨时分了,卫城的街道上有着早晨特有的芬芳。
一时间,夷羊九等人仿佛萌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在少年时代,清晨时分“一不小心”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到街尾喝碗热腾腾的豆汁。
“啊呵……”易牙伸了个懒腰,嘴巴夸张地撑个老大。“没睡饱……”说着说着,看见一旁畏畏缩缩的长鱼魁,忍不住又是心中有气。“都是你这混蛋,害我们折腾了一晚上!”
夷羊九皱了皱眉,问道:“你家老大到底在哪儿?在城西还是城北啊?”他久居卫城,对这个城市熟得不能再熟,看看长鱼魁的装束,看来不是个小工便是混混,打工的苦力通常都在城西,而混混和乞丐则喜欢在城北的刑场、宗祠一带活动。
“在城北。”
“那就带路啊!”夷羊九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还楞在那儿做什么?”
只见长鱼魁有些发楞,望着大街的远处出神,仿佛那儿有着什么东西。
而且看他的神情,仿佛还有一些极为可怕的东西。
夷羊九和易牙等人对望一眼,正要喝斥,却看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大街彼端走来。
那是一群衣甲鲜明的队伍,阵中都是精神十足的大汉,身上穿着红艳的喜服,倒像是送嫁迎娶的行列。
但是,说他们是婚礼的队伍又不尽然,因为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震天的丝竹热闹乐声,只有马蹄“得得得”的单调声响。
那队人马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眼力最好的竖貂突然“咦”了一声。
“喂!那些人不就是昨晚那些抓奸的吗?”他个性直爽,说起话来毫不遮拦。
“那个大个子叫什么魏牟的不是?还有大头家伙狐偃也在。”
夷羊九依着他的说话望过去,果然发现几个晋国的家臣都在。
最好认的,便是他们身后的元神,叫颠颉的身后是个大耳朵的怪人,叫介子推的则是隐隐然有着绳状的形影悬浮在身旁。
一众晋国从人之中,倒有十多个人身后都有着元神。
“哇!又是一群元神族人,看来是要送那妖娇的蛮族妹回晋国去了,”易牙低声道:“不过他们应该不是南斗系的吧?”说到这里,想起来身边就有个知无不言的胆小鬼长鱼魁,于是转头笑道:“喂!烂鱼头,你说他们是不是……”
他笑着说话,但是那长鱼魁却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一脸惊惶,拔腿便跑。
夷羊九一惊,但是手底下的反应却没耽搁,心随意至,反手便抓了出去。
“别跑!”
“沙”的一声,长鱼魁的后心衣棠裂了一大块,夷羊九这一抓虽然抓住了他,但是这个矮个子飞窜的速度极快,力量却足以将衣服扯裂。
但是他或许是惊惶得傻了,这一飞奔虽然动作极快,方向却偏了个天南地北,冲向的居然是晋国的送嫁行伍。
他这一冲登时让行伍大乱起来,夷羊九不愿让他就此逃走,失去寻找木婴句芒的机会,于是不及细想,便朝长鱼魁的身后直追过去。
只听见晋国行伍中有人朗声大叫:“这卫国城中果然有元神高人!请留步!”
夷羊九追在长鱼魁的身后,他的脚步长大,长鱼魁虽然跑得快,但却也只在三两步后便被夷羊九追上,他正要伸手去抓,却冷不防背后一阵灼热之感袭来。
夷羊九心知不妙,双脚一顿,便硬生生将奔跑之势阻了下来。
这一招他在年少时候,与卫城的官差追逐时常常用上,一般人见他个头这样高大,奔跑的速度又如此之快,绝没想到他却能说停就停,常常都是自己收势不住,“砰砰砰”摔到前方。
但是夷羊九这次不只是猝然停下,而是一个纵跃往旁边便闪,他滚在地上,借势翻着跟头,却看见一条灼亮如火的长鞭从眼前“刷”的一声掠过去。
只见那长鞭是一只元神小兽的尾巴,整条鞭上都是烈火,在空中不住挥洒,灵活异常。
而这小兽的挥鞭动作显然也不是要刻意伤他,否则方才夷羊九就会被它扫中。
在火焰小兽的身旁,一个大胡子朗声大笑。
“天下第一元神‘萝叶’吗?果然不同凡响,”他的声音洪亮,眼睛神光湛然,“在下便是晋公子重耳家臣赵叔盐,这是我的元神‘燃焰’。”
夷羊九不去理他,一转眼看见长鱼魁仍在街上奔跑,便一撑手掌,纵起身来追了过去。
赵叔盐一怔,也哈哈大笑地追了上去。
跑了没几步,“咻”的一声,一道彩光绽然的身影后发先至,比他快了好几倍地越过去,追往夷羊九的方向。
“好个花花绿绿浑小子!”赵叔盐笑骂道:“又来凑热闹了。”
他说着说着,本想尾随前面三人追上去,却有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觉在身后出现。
热!温度!
按理来说,他的元神“燃焰”本来就是用火的老祖宗,怎么现在反倒是自己背后出现这样的灼热之感?
他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了一道前所末见的巨大火云。
“火光!”
赵叔盐的眼睛陡地睁大,撞孔中却已经被那由远而近的火光占满。
夷羊九腿下使力,像是流星一般地奔跑在卫城的清晨大街之上。几年前,这便是他的家常便饭,天天都要做上几回的勾当。
那长鱼魁在街道上左闪右拐,想要甩掉夷羊九,但是他这回却挑错了对象,因为这大街小巷对夷羊九来说,根本就像是手掌心一样了若指掌。
跑到了卫城的官衙附近,大清早的,根本没有什么人,卫城的官衙长官卫阳枢一大早醒来,正迷迷糊糊地打开大门,盛了碗水,站在门口“骨碌碌”地漱口,冷不防一个细瘦的身影飞奔而过,让他哗的一下泼了一脸的水。
“赶出丧吗?这作死的混蛋……”
卫阳枢嘴里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又含了大大一口水,还没漱口,眼前又是一道高大的人影“刷”的一声飞奔而过。
大手大脚,飞快如风。
还有那随着风向后飘散的红头发。
仿佛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噗”的一声,卫城官衙长官卫阳枢在朝阳下吓了一大跳,将满口水“噗”的一声全数喷了出来,喷出满天的水雾。
想起来了!
然后,那口水不但喷得满天花雨,而且还呛进了他的喉咙。
想起这个红发身影的大个子,卫阳枢更像是没了命似地呛咳不停。
越过官衙,便是一大片空地,夷羊九大叫:“你逃不了了,还逃!”
只见长鱼魁脚一软,像是被他的暴喝吓得腿酸脚软,这一来奔跑的步子便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终于摔倒在地。
夷羊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奔过去的时候,身边突地“刷刷刷”掠过几样物事。
那几样物事大约只有鸡蛋大小,看起来还有不同的颜色,说时迟那时快,夷羊九只见这几件物事掠过他的身边,便“噗噗噗”的先后着地。
然后,整片空地便像是打翻了什么似的,天翻地覆起来。
其中一个物事,击中地面之后,居然激起灼亮的电光,像是打雷一样轰然震起。
另一个物事,落地后却像是着了火一般燃起熊熊烈火。
而另一吻事,击中地面后却卷起了猛烈的旋风。
雷、火、风,在空地上瞬间肆虐,将夷羊九包围其中。此时夷羊九有些惊惶,却听见萝叶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这些怪种籽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打他!”听见萝叶的声音,夷羊九勇气大增,他在前一夜与萝叶“心领神会”后,已经可以和萝叶沟通,而在深入萝叶记忆的时候,也领悟出多种萝叶能够做到的异能。
“对!打他!”夷羊九大笑道:“给你一个‘不生不长’!”
只见萝叶随着他的声音,手臂张开,发出淡淡的金黄色光芒。
但是这光芒却像是圈圈一般,逐次从萝叶的身上扩散出来,所到之处,草木、植物应声消萎,连那激起的雷、火、风也随之消失。
“波、波、波”三声轻响,雷声渐远,火光消失,狂风散去。
留在光秃秃地面上的,却是三颗色彩明亮鲜艳的种籽。
在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长相白净的胖胖文士,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在他的身后,悬浮的元神是一个光影七彩缤纷的童子,肩上、胁下却伸出了数十只手臂,像是孔雀一样不住在身旁舒张。
“小哥这元神果然能力惊人,佩服佩服,”那白胖之人笑道:“我也是公子重耳家臣,姓云双名不害,我的元神名为‘缤纷’,可藉由投掷种籽发出风、火、雷、水。”
夷羊九还没回答,便看见空地的另一端映起了灼亮的火云,还有怒声叱骂的声音。远远一看,只看见空气中一只火光灿然的元神小兽,挥着长长的尾巴,而那尾巴上却满是火焰。
小兽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尾巴像是长鞭一般,灵活地四处舞动。
不,那并不是舞动,而是正在和地上一道黄澄澄的人形身影对打。
那黄色人形胖嘟嘟地,两撇长须,手上却无比灵活地舞动着无数只刀子,挥舞之间,居然也闪出熊熊的火光。
这个黄色人形,当然便是易牙的“庖人”了,方才赵叔盐试探夷羊九功夫之时,易牙和竖貂也已经赶到,看见夷羊九受到攻击,易牙自己还没决定要不要开打,“庖人”却已经冲到赵叔盐的元神“燃焰”之旁,“轰”的一声便是一大团火云攻过去。
两人的元神同属火性,虽然宿主不见得有敌意,但一旦相遇了却也很容易使大打出手,再加上“庖人”和“燃焰”一碰面就开打,根本来不及相互引见,易牙等人并不知道赵叔盐的身分,敌友不明的状态下,也就任“庖人”打个痛快。
两个火属元神在卫城街上大打出手,火焰万丈,光彩四射,端的是灿烂好看不已,但是这元神之物却是平凡人无缘看见的,清晨的卫城街上纵有少数几个寻常城民走过,也只看见夷羊九等几个奇形怪状的汉子,神情古怪地四下张望。有的城民走近了些,也许感受得到两个火属元神的热力,但是却怎么也看不出这场元神之战的端倪。
而且夷羊九等人的装束看起来便是外国之人,不像是寻常城内良民,自然也没有人敢靠近这一带。
夷羊九看见“庖人”和“燃焰”打得兴起,皱了皱眉,大声叫道:“易牙,别打了!不是敌人!”
但是两人的距离远了些,易牙又是全神贯注在“庖人”的对打动作上,便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两个元神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且打且走,却向着城东的方向而去。
“刷”的一声,“燃焰”在空中卖个破绽,挥了一个大大的火圈,往城东飘浮而去,而“庖人”却打得兴起,毫不犹豫地便跟了过去。
便在此时,晋国的几名家臣也尾随而至,看看脸孔,有几个是前夜夷羊九见过的,云不害走过去和带头的狐偃低声说几句话,一行人便向赵叔监和易牙交战的方向而去。
夷羊九拎起长鱼魁的衣领,对他怒目而视,像是带着儿子的父亲一般,也和竖貂、开方一起,尾随晋国家臣快步而去。
只是,这些人都都没有发现,在大街的彼端,此刻已经出现了许多双阴沉的眼神。
夷羊九、晋国家臣一行人走没多远,便到了卫城内的“龙场”。
远远望去,巨大的栅栏之中,便畜养着几头巨大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