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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异灵川

作品:生存者 作者:白饭如霜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笑话!在非人界的江湖上混,连白弃的声音都听不出,不是找死?理论上,大家都应该贯彻一个原则,最短距离十公里以外,但凡听到白弃要路过的风声,就最好落荒而逃,无论当时是在打劫还是打盹。

    这和“狐之斗神”的战斗力其实还没有太大相关。若干年前,谁都知道白弃了不起,同样,谁都知道白弃脾气好。不要说你没惹他,就算真的惹了,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很和气地把头转过来,最多瞪你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掉。

    可惜,风水轮流转,好景不长远。某一天,人们发现白弃出出入入间,身边多了一个搭档,她的名字,叫作狄南美。

    她打架水平如何,根本没有人注意,因为她在恶搞这一项目上的想象力和天才,已经飞跃性地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来者估计也不会多的境界。任何人被她眼光瞄上,就会脊背一寒,预感自己来日大难,口干舌燥……由此,非人界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这个时代的个人化痕迹是如此的鲜明,以至于后来有人提起那风云变幻的若干年,不约而同都会提到,那是一个银狐横行、无事生非的黑暗时代。

    因此,当川发现听筒对面是白弃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多少年前这位紫狐大人单挑异灵川整个杀手组,所向无敌的光荣事迹,而是——狄南美在吗?正想着,那边隐约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声:“谁啊?”

    川赶紧叫:“麻烦你不要告诉她是我打来的电话!”

    白弃对他很同情:“知道了,放心吧。你有什么事?”

    普通人眼中那件粉红色的睡衣袖子举起来,在头颅的那个位置做了一个抹冷汗的动作。然后用极纳闷的语气说:“我找一个叫朱小破的孩子,看他是不是去了拉斯维加斯参加生存者游戏,不知怎么串线到您那里去了。”

    白弃“哦”了一声:“你没串线啊,朱小破的资料是由我提供的,他和我在一起。”

    川嘴巴张开,哈喇子滴滴答答顾不上擦。愣了半天,粉红色的袖子又举了起来,在空气中鼻子的位置挠挠,表示很迷惑。不过他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知道凡是和狐族扯上关系的事,都没有常理可循,因此愣完以后,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知道我打电话来做什么吧?”

    白弃显然非常明了他的担忧:“是的,你放心,我只是帮助他提供资料,其他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会干涉太多。”

    紫狐一言九鼎。说完就挂电话,干脆利落。但听筒一放下,川还是跌坐在沙发上,反复琢磨着什么叫不会干涉太多,到底不多到什么程度。接着又跃起,冲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麦色液体在空气中顺着无形的通道缓缓流下,从容进入所谓的胃。

    狐族。

    全面渗入人类主流社会,势力越来越庞大的狐族,与异灵川各自在不同领域发展家族生意,除了偶有业务冲突,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一旦异灵川觊觎人间版图,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川此前尚无余暇考虑,谁知道被一个电话逼到眼前。他隐隐觉得,朱小破的出现,恐怕并非是因自己设置在生存者电视广告中的暗黑信息而来,背后的蹊跷,深不可测。

    他陷入沉思,陷入回忆,回忆里有一些他不愿意触及的部分,被“狄南美”这个名字撕破了伤疤。

    白弃那一头,狄南美冰雪聪明,一下猜出是谁打的电话,要不是白弃挂得快,她就要冲过来大吼一声:“乌龟川,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南美要叫人家乌龟川,这是有典故的。这个典故发生在川和南美都还小的时候。

    无论怎样的人,都有小时候;无论怎样的非人,也都有小时候。区别只在时间和状态的不同。比如拔鲁达兽,采用自体分裂的方法繁衍后代,个个一生出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完全不需要面对抚养期的各种风险;而老鼠天师,养小孩子之辛苦,常常会达到父母为之送命的程度。但是老天怎么说也是公平的,所以拔鲁达兽妈妈两百年才生育一次,一次一只起,两只止;老鼠天师家那口子,就一年忙到头,比母鸡还勤快。

    而川呢,就拥有非常特别的一个小时候。

    它属于非人界中极为罕见的一个种族——异灵。它们的形态是全然的透明,不需要依靠特定成分的空气和水生活,对一切环境都有天然的适应力。除此而外,它们的能力在非人界并不突出。但是,异灵最特立独行的一点是,它们是唯一一个不承认自己是由神创造的种族。出于某种奇特的信仰,它们的祖先坚称自己来自另外的世界,迟早要回去。通俗来说,它们就是非人世界的外星人,时刻希望回到自己的故乡,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不过到了近代,异灵族成立“异灵川”大做黑社会生意,赚得像猪头一样,渐渐也就不提思乡之苦了。可见无论人或非人,与资本这种邪恶肮脏的东西一照面,立刻就要数典忘祖起来。

    数典忘祖,当然就要遭到一点报应。其报应就是,异灵为了养大一个孩子,要付出比其他任何种族都更惨重的代价。

    首先,异灵没有性别,后代自冥想中诞生。所谓的母亲,耗尽全部的精神力,在长时间的静止中创造灵魂的胚胎,使其在自己的思想中吸取能量而壮大。这个过程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每分钟母体都面临着无可挽回的风险,那就是创造结果的不可预测。

    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会从精神的母体中破壳而出的是魔鬼还是天使,是神经质还是杀人狂,甚至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反噬母体,根本没有人事先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母体周围布下强大的能量结界和守护者,一旦新生儿质量太差,难容于世,便即刻格杀。

    川的出生,几乎拯救了整个种族,因其时所有合格的母体都已经精疲力竭,而之前的产品,却每况愈下,惨不忍睹。

    他是唯一和最后的希望。

    而结果是,他既没有很好地实现这个希望,也没有彻底让大家失望。换句话说,川的长辈们遇到了绝大多数人类被注定的命运——生出一个平凡的后代。

    于是这个平凡的后代背负着天才都背负不起的种族重任,隐姓埋名,在人与非人两界苦苦修炼。在还没有功德圆满的某一天,他遇到了狄南美。

    严格地说,并不是他遇到狄南美,是狄南美一脚踩到了他,在一大堆蘑菇中间。彼时他们同在亚马逊流域四处闲逛,川致力于把自己身上的杂色全部褪掉,达到彻底通透的完美效果,而南美则致力于破坏原始丛林生物链的平衡,希望居于顶端的掠食者可以改吃素。

    当他们相遇之后,南美就把自己的短期目标修改为恶整川。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项目,就是用青陆出产的永不褪色的凤仙花颜料,把已接近全透明的川,描成一只大乌龟的形状,之后带去人与非人两界各大繁华场所——包括狐族年度派对,股东酒会之类的地方——招摇过市。若不是后来她越玩越高兴,让异灵族觉得这样实在有损公司声誉,终于出头将川认领回族,天知道最后川的心理状态会扭曲到一个什么地步……正因结下了这样的梁子,后来满世界追杀选命银狐的时候,异灵川立刻洋溢着无比热忱投入其中,堪称公报私仇的一个典范(详见《狐传》)。

    南美知道,现在小破与自己关系密切,再送他去参加他们的选拔,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什么是九死一生?”小破问。

    “是‘你死定了’的稍微委婉一点的表达方式。”南美答。

    此时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人还真不少,白弃、南美、安、阿落、小破,还有那只吃完立刻开始瞌睡,单脚靠在饭桌旁边已经沉入梦乡的狐之睡神——阿展小朋友。

    集训早已结束,他们等的就是异灵川的正式选拔通知。在猪背岭事件中,意外的失足惊醒了小破身体中沉睡的精神力,将白弃施加的能量锁自行解除。达旦的角色意识逐渐开始与少年小破的意识分庭抗礼,一切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安坐在离阿落稍远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随时随地都在凝视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车祸后的经历——为妖瞳怪所掠,准备送去暗黑三界作为人类标本,结果撞上为狐王清道的白弃,被仓皇逃窜的妖瞳丢在荒野。他也了解了阿落失去心脏前后的变化。对于回到从前父慈子孝的生活,安已经不抱希望,但当小破对本身能量的控制加强后,偶尔间,阿落似恢复流露一丝半点的温情,每当那时,安就沉浸入深深的回忆,狂喜激动交集。

    而就算是这样微小的满足,转瞬也将消失。

    小破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拉斯维加斯,生存者游戏已经开场。

    阿落随行。

    随行,原来就是他的命运。

    在经验和记忆的相互印证中,安已经先于所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小破住过的城市,就是阿落住过的城市;小破迁徙的路线,基本上就是阿落迁徙的路线。小破在前,阿落在后。安在无意之中,充当着夜舞天追随达旦的执行者。

    他晓得不晓得,接受不接受,都改变不了什么。

    安叹了一口气。轻微的一口气。

    这时候,南美和白弃在帮小破打点行李,小破在帮阿展把尿——在不发脾气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么nice的一个小孩。而阿落,则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有他,听到了这声叹气,回过头来,忽然对安微笑。

    他说:“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他没有说“我们”。他说,我会回来的。回来哪里,什么样的阿落会回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

    C城。

    城市的正常已经恢复数个月,没有人觉察到自己身边曾发生过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富贵者仍然骄人,卑微者仍然被骄,这世上的法则自有一套,至于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幸运儿们则懵然不知。

    丝米国际学校的秩序亦如从前一般,一切恢复正常,那段噩梦般的离奇遭遇已经完全消失在大家的记忆中。选拔格斗如期举行,胜利者的额外福利依旧是和美丽的梦梦公主约会。不再飞翔的甜美女孩端坐在格斗台的第一排,笑颜如花,全无阴影,但唯有她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记得昆虫乐园的来龙去脉。她记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天过后,那位样子像猪、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的辟尘先生,以一阵气呼呼的龙卷风把陷入万人坑里的学生们卷将出来,跟晒咸菜一样晾在操场上。看了一圈之后,撂下话:“喏,修复你擅长,剩下的活儿你干吧!”

    瞪着犀牛兄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猪哥没奈何,只好用力地吼了一句“给我留个扫把”,暗藏无限唏嘘。

    她当然不会知道,根据猪哥先生以往生活经验得出的结论,帮人擦屁股,乃他人生快乐之本。就算他本人听了不是特别乐意,也必须承认这已经接近宿命。

    这一切都过去了,几个月中,她对于那个短暂出现,又迅即消失的男孩子小破回忆再三,念念不忘,繁杂离奇褪去色彩之后,那张脸忽然异常清晰。每个细节和动作都耐人寻味。

    越是如此,就越觉得,与迷上的人相聚太短,真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因此她常常在周末下课之后,第一时间跑去朱家。走近那个小小草坪的时候,也总是幻想,也许门打开,小破已经回来,向她上下看看,说:“哎,你来我家做客吗?”

    只不过都是幻想。

    她也从来不知道,虽然自己的踪迹在数百米之外,已经被屋子里的人觉察,但那两个在等待里一点一滴耗费希望的倒霉蛋,也偶尔会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直到开门才货真价实地叹口气,说:“梦梦啊,我以为是小破回来了。”

    在朱家做客是很愉快的。总有很好吃的小点心,有很好听的故事。虽然辟尘阿叔脾气古怪了一点,脸上从来都没什么表情,但猪哥就非常不一样了。梦梦有时候还很真诚地问:“你从前一定很英俊吧?”

    猪哥就露出一种很无可奈何的神情说:“我以为我现在也很不错。”

    梦梦点点头,往嘴里填进第八块曲奇,安慰他说:“是啊是啊,保养得很好。”

    只有这个时候,才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实在忍啊忍啊忍不住,发出噗嗤噗嗤的笑声。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五,梦梦照样下课就往朱家跑,无论家里司机怎么劝,都置若罔闻。但是她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地板上堆了很多行李,打理得井井有条,辟尘阿叔也跟只地老鼠一样蹿过来蹿过去。这都不出奇。出奇的是,印象中向来只穿睡衣到处走来走去,再胖一点就十足是只真人版加菲猫的猪哥,忽然换上了精干贴身的短袖黑衬衣,蓝色仔裤,以及看上去干脆利落的靴子。他的头发,也被绑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孔,眉宇飞扬,神清气爽。他忽然间一点儿都不中年,不颓废,不迟缓了,那潜伏的无限精力与热望,仿佛被什么惊动了。

    看到梦梦,猪哥露出笑容:“小姑娘,来得正好,我准备去找你说再见呢。”

    梦梦大为紧张:“你们要去哪里?”

    “是不是去找小破?”她冰雪聪明。

    猪哥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也算也不算。我们要搬去一个离他近点儿的地方,方便他回家。”

    小姑娘很沮丧地靠在门上,呆呆地不出声。猪哥走过来,蹲下,拉拉她的手:“梦梦怎么了?”

    她低声说:“我也想去。”

    猪哥摸摸自己的鼻子:“拐骗未成年儿童判得可不轻,你不是要这么害我吧?”

    他当然知道梦梦那点小女儿的心事,于是安慰她:“放心吧,小破一回家,我就叫他来找你,就算你也搬家,出国,移民去外太空,都可以找到你的。”

    女孩子眼睛一亮,又一黯,泛出隐隐泪光,不知是羞是恼,嗫嚅道:“谁要他找我?”

    说罢便担心真的不来,立刻又软了口气:“一定要来找我啊!”

    猪哥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回头看,辟尘已经把家里的大大小小行李装进了若干个真空旅行箱,从外面看是普通size,打开一看,容积吓死人,去住任何酒店,都不敢要侍者提供行李运送服务——咱们压坏的行李车和大堂地面,可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犀牛阿叔今天也穿得精神,button down衬衣,背带裤,礼帽一顶,别提多绅士了。一吹口哨,说:“咱们出发!”

    猪哥抱了梦梦一下,转身去拿行李,又问:“小米他们一家子呢?”

    辟尘左右看看,然后说:“在你的衣服箱子里。”

    猪哥很赞赏老鼠的品位:“那儿最舒服,他可真会选。”

    “不要说我没通知你,”辟尘面无表情,“小米老婆又怀上了,随时会生。”

    告别梦梦,他们开着那辆破“甲壳虫”潇洒地走了。小姑娘还站在原地抹眼泪的时候,一共跟她没说上过三句话的辟尘阿叔忽然跑回来,交了一份非常详尽的小曲奇饼干配方给她,说是她最喜欢吃的那一种。

    车子开出去,两个人从后视镜里看着梦梦,以及梦梦身后重重锁上的门,猪哥向来多愁善感,简直就要同声一哭。幸好辟尘提醒他,先别忙着多愁善感吧兄弟,阁下现在无证驾驶,而且是第无数个年头无证驾驶了,最好还是集中一下注意力,不然万一给警察抓住,是准备玩奇幻游戏,一阵风隐形呢,还是准备玩超能,暴走时速五百公里跑路呢?猪哥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嘀咕道:“就是,我哭什么哭,人家小姑娘想小破呢。”

    “为什么小破总是比我受欢迎呢?”他其实很不服气,“从上幼儿园起就有小姑娘喜欢,啊?我长得没我儿子帅吗?”

    这两位仁兄昨天晚上接到狄南美的电话,正式通知他们,三个月特训结束,达旦前生风范初见端倪,即将出发前往拉斯维加斯。前途如何,无人可知。一个霹雳在头上炸个天响,作为两位资深混非人界的,他们当然知道生存者游戏有多么变态,结局又是多么无情。辟尘在客厅里团团乱转:“生存者选拔?怎么今年搞到人界来了?安既然没事,小破还跑去凑这热闹干吗?”

    猪哥哭丧着脸,但还没有丧失理智:“狐狸说小破自己想去。再说了,不凑一下也不行,不然怎么进暗黑三界,邪羽罗还不是在刷刷地长?”

    这话说得很理智,完全不是为人父母应该有的风格,犀牛因此怀恨在心,扑过来往死里扁他。好一场窝里斗。完了两人都瘫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快了点快了点,快了点快了点!”

    颓废了一阵,猪哥一跃而起:“走!”

    “去哪儿?”辟尘呆头呆脑地问,脸上摆明是一副受惊过度,智商被严重损害的表情。可怜半犀族英明神武的长老,一旦儿女情长,也就成了凡牛一只。

    猪哥反手脱下自己的睡衣。不错,我们用特写聚焦看看,腹肌还是那么销魂抵死的六大块,看来天台上经常发出的嗨唷嗨唷声,也不仅仅是在帮辟尘搓衣服。

    他快手快脚换了出门的衣服,眼睛发亮:“辟尘,我们也去拉斯维加斯。”

    “砸场子?”辟尘精神一振,随即雄心壮志勃发,“要砸,就不用砸异灵川的选拔了,不如直接去砸暗黑三界吧?”

    他的表情好难得那么愤怒:“我要去吹死邪羽罗,有觉不好好睡,醒过来找死!”

    猪哥摇着手,迭声道:“No,No,No……”

    “咱们去报名。”他笑得贼兮兮的,“参加他们的选拔赛,嘿嘿,咱们去卧底。”

    说完转身就往楼上冲:“生存者选拔通过哪里报名?我记得暗黑三界有个资料收集网站?猎人联盟有链接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