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特克压在身上的莎曼达拼命地拨弄头发,扬起了一阵烟尘。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死掉,但是被落下的小石头击中而受伤的人倒是很多。用身体掩护莎曼达的特克背上受了一些擦伤,腿关节也被石头砸到,肿了起来。莎曼达在特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啦。”
“你是谢我打算跟你用同一座坟墓吗?既然这样的话,那要不要用同一张床……对不起。”
特克用不是很愉快的表情说了这个不太像话的玩笑,马上又焦急地望着洞顶说:
“可恶……这个撑不了多久,还是会再次坍塌的。洞口完全被堵住了,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我们不安地望着暂时停止裂开的洞顶。费雷尔问伊露莉说:
“能不能叫出地精来帮忙开个洞?”
“从哪里开洞?虽然能够稍微搬动一下泥土,但是不可能让那些泥土消失啊。想到我们走进来的距离有多深,就应该知道不可能凿一条那么长的隧道。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让好不容易停止龟裂的洞穴整个垮掉。”
费雷尔点了点头,我们走向了之前被我们审问的那个俘虏。那个俘虏正用冷酷的表情望着我们。
“没有其他的路出去吗?”
那个男的摇了摇头。
“没有。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你们可以让我在洞穴坍塌之前自杀吗?这样可能好得多。”
“你一出生就已经自杀了,不是吗?没有必要再自杀一次。”
费雷尔的这句话太深奥了,我听得莫名其妙。我走向正努力照顾孩子们的杉森与卡尔。小孩子们现在已经脱离了痴呆状态。
“小孩子们恢复意识了吗?”
费雷尔点了点头。
“好像是的……虽然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这应该跟我们收回了圣徽,或是那个吸血鬼的离开有关。无论如何,这真是太好了。”
小孩们犹如大梦初醒,意识一个个都恢复过来之后,开始用害怕的表情对四周左顾右盼。大概因为还搞不清状况,所以也没有哭出来。他们一清醒,就发现到自己身处在密闭而漆黑的洞穴中,大概他们一时不知道怎样才好,所以还没回过神来。那时苏看到了我,就向我跑过来。
“修奇哥哥!呜呜呜!”
我抱起苏的同时,就开始感到很头痛。跟我所预想的一样,苏一哭,马上就传染给了其他小孩子。小孩子都开始抽泣,甚至有人干脆放声大哭。
“呜呜呜!”
哭声简直就要把我给震聋了。在密闭的洞穴中,哭声实在非常地响亮。特克慌得要命。
“小朋友!不要哭!再哭整个山洞都会垮下来!”
这不是在开玩笑。听到这五十多个小孩的哭声响起,我认为他说的话很有可能发生。小孩子们害怕地抬头望着洞顶。但他们因为故意压抑住哭声,所以发出了哽咽的抽泣声。伊露莉走了过去。
“小朋友,别害怕。我们一定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你们乖乖地安静,一定很快就可以看到美丽的天空跟小鸟。可是如果你们一直哭的话,我们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与其说小孩子们是被伊露莉的话影响,不如说是被她的气质迷住了。就像之前发生在苏身上的事情一样,小孩子渐渐都镇静了下来,甚至有人开始笑。伊露莉也微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她一挥手,本来浮在空中的光精也就开始在小孩们的头上跳起舞来。小孩子们张大了嘴,注视着这一幕光景。
我将苏放了下去,让她能好好地看着这景象,然后我观察了一下四周。
居然说什么很快就可以出去?说得也对啦。反正灵魂不要说是岩石山,就连铜墙铁壁也穿得过去,所以等到我们死后,应该就能出去了。费雷尔烦恼地喃喃念了一阵子,并且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了,所以空气很快就会用完。不管是窒息而死,还是在那之前就被塌下来的洞顶压死,我都是不会甘心的!”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费雷尔,魔法里头不是有一种什么传送术……之类的东西吗?”
费雷尔摇了摇头。
“那个我不会。伊露莉小姐呢?”
本来在跟小孩子们玩的伊露莉也轻轻摇了摇头。小孩子们虽然正在看着光精玩,但是好像也感受到了大人之间不安的气氛。他们的脸色都沉郁了下来。我故作很有活力的样子,说:
“嗯,那就没办法了。只好用钻的。”
“咦?”
“非钻不可了。不然不是被压死就是会窒息得昏过去。找找看有没有可以钻洞的地方吧。大概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吧?”
特克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修奇,你不知道这里有多深吗?我们可是走了好一阵子,才下到这边来。”
“是吗?可是我们下来的过程中,路总是弯弯曲曲的。所以搞不好我们现在跟进来之前看到的峭壁还很接近。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主意,就说说看吧,如果没有,就请想一下哪里最适合钻。也许因为之前的震动,本来没裂缝的地方现在也生出缝来了。做些事情吧!你们应该不会想坐在这里等死吧?”
一行人全都噗嗤笑了出来,然后起身。不只是贺坦特土生土长的杉森或者卡尔,连特克那一伙人也都有相当坚强的一面。我们全都散开,开始四处寻找有没有缝隙。
我敲敲岩壁,听发出来的声音,然后看了看伊露莉。伊露莉现在正被小孩子们包围着。伊露莉弄出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火焰,然后让它们舞动着。有的像蝴蝶,有的像鸟,有的像花。孩子们专心地看,简直像失了神。在我身边的费雷尔叹了一口气。
“那是舞动之光……这虽然是在市街上表演杂耍变戏法的人也都做得到的简单技艺,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动作这么熟练的。”
虽然那还真是精彩,但我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个东西会燃烧空气吗?”
“不会的。那只是把其他次元的东西投影在这里而已。”
“那就好。”
此刻传来了克莱尔的喊声。
“喂,来这边看看。”
好像不管找什么东西,克莱尔都是第一个找到。他还真是厉害。我们跑到克莱尔身边去看。克莱尔指着岩壁说:
“喂,你们听听这个声音。”
我们都在等待克莱尔敲岩壁。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是,你们把耳朵贴上去听听看。”
我们很不情愿地将耳朵贴了上去。我的耳朵听见了‘嘘——’的响声。
“难道是风声?”
“应该是有缝。大概在岩壁的另一边有缝隙吧,无论如何,那应该是空气流动经过而发出的响声。”
“有风在吹的话……应该离外面已经不远了。”
这时伊露莉走了过来。
“要不要我帮忙听听看?”
我们将位子让给了伊露莉。伊露莉将她的长耳朵贴了上去,好一阵子都一动也不动。
“岩壁的另一边就是外面。外面大概有一些形状复杂的缝隙,所以风吹进去产生了碰撞。等一下……我们进来的洞穴不是在峭壁里面吗?那么这应该就是峭壁间的缝隙。”
费雷尔说:
“你可以推测出厚度吗?你能不能试着去感受一下风精的气息有多少呢?”
“说得对。如果是缝隙的话……峭壁本身是很厚的,所以缝也可能很深。等一下。”
伊露莉一面移动位置,一面闭着眼睛集中精神。过了一阵子之后,她摸着岩壁的某处说:
“我感觉这里离风精最近。距离大约是二十肘左右。”
我们望着伊露莉所指的岩壁。
“那又怎么样呢?”
杉森问。这个问题还真让人郁闷。伊露莉说这里的厚度是二十肘。也许二十肘之外就有自由,但是要怎么钻这二十肘呢……而且是这种岩壁。此时费雷尔站了出来。
“莎曼达小姐,你能不能在修奇的巨剑上附加神力强化呢?”
“可以啊。怎么了?”
“那请你开始吧。”
莎曼达摇了摇头,要我拔出巨剑,然后马上就开始祈祷。一阵子之后,莎曼达的一只手开始发出光来。她用发光的手开始触摸我的剑身。就好像她手上的光移了上去似地,我的剑开始发光。
我用恍惚的眼睛仔细端详了巨剑,但拿着这个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希望我用这个把岩石举起来?费雷尔说:
“小心点……请你在不造成冲击的状况下,在岩石上造出深深的裂痕来。
“咦?”
“请你用这把剑插插看吧。如果以你的力气,应该是可以办到。但是请你斜斜地往下插。”
我耸了耸肩,将手臂往后一抬,然后用尽全力将巨剑往岩石里一插。我虽然觉得手臂快要折断了,但巨剑果然插进了岩石里头一肘左右。我讶异得张大嘴巴。
“哇?”
费雷尔要我多做几次相同的动作。我按照他所说的,在岩壁上弄出了好几条缝。但是弄出这些缝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费雷尔静静地走向摆着俘虏们物品的地方。他叫克莱尔过去抬起了水桶,然后自己将袋子跟碗各拿了一个过来。费雷尔放下了袋子,用碗在墙上各处都洒了一点水。他也将我弄出的岩缝灌满了水。他要我斜斜地插,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后费雷尔要我们退后,就开始念诵咒语施法了。
“Frost hand!”(霜之手!)
我们看到费雷尔的手上喷出了白气。那气息反射了光精射出的光芒,闪耀得有些刺眼。那应该是霜与小冰晶。我们一面咕嘟咕嘟咽着口水,一面在旁边观赏。
倒进石缝里的水马上就变成了冰。墙上起了一阵白雾,冰渐渐地突了出来。然后,岩壁上开始裂出细纹。喳喳喳,喳,喳!
“请敲敲看。不要用手,用武器。”
我们呆呆地互相看了看。特克用他的戟去敲一敲。敲了没几下,岩石就断裂,变成了石块,纷纷掉落。我觉得岩壁好像快整个崩塌了,所以吓得退到了后面。岩壁上出现了深一肘,直径四肘的洞,底下则是石块撒落一地。
费雷尔笑着对我们说明。
“岩石就是透过这种方式才变成泥土的。石头缝里注满了水,到了冬天就会结冻,因为冰的体积比水大,所以岩石会裂开,到最后就会变成泥土。”
我们用赞叹的表情望着费雷尔。
我们再度用巨剑在岩石上戳洞,倒水进去,然后使水结冻。接下来再一敲,哗啦啦!石头马上就碎裂了。我振作了起来,再次在岩石上打洞。可是费雷尔耸了耸肩说:
“我只记忆了两次霜之手魔法……可是现在都用完了。”
我们当然全都望向伊露莉。看到伊露莉摇了摇头,我们就都灰心地叹了口气。连绑在那边的俘虏也在叹气。可是费雷尔的计划并不是就此结束。
“反正本来就不能一直这样继续做下去。搞不好整个洞穴都会被我们弄垮。”
“那怎么办呢?”
“要不要先看看外面的情况?”
费雷尔集中起精神,开始念诵咒语。
“Clairvoyance!”(鹰眼术!)
费雷尔紧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我看了看卡尔,卡尔帮他解释着:
“用这魔法,可以看到希望看到的地点。”
费雷尔歪着头,再张开眼睛。
“太好了。外面也有裂缝,我大致能掌握裂缝的位置。各位还记得我们进来的那个峭壁吗?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震动,所以峭壁有些裂开了。如果我们好好做,应该可以出得去。”
费雷尔拿起了跟水桶一起拿来的袋子给我们看。他把袋子解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下子都倒到水桶里去了。
“这是盐。”
啊!啊!居然把那些珍贵的盐……我们茫然地看着费雷尔做这些事的样子。他打算用盐水做什么?费雷尔微笑了一下,然后把小孩子们全叫了过来。接着他要我们把俘虏的绳子全都解开。
“你要我们把绳子全解开?”
费雷尔跟俘虏们说:
“等一下会没有余裕去管别人的事。大家都得用自己的腿来跑。希望你们不要跟我们打起来,这样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俘虏们虽然搞不清来龙去脉,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要打起来。特克很不高兴地把俘虏们都解开。
费雷尔让小孩们全都聚到一处,然后开始烦恼了好一阵子。他突然笑了出来。
“嗯,请各位好好地听我说。接下来的瞬间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不是洞穴整个垮掉,就是会开出一道门。就算真的开出一道门!洞穴也是会垮掉的。所以一定要尽全力赶快跑。各位知道了吗?”
我们搞不清状况,但还是先点了头。费雷尔将伊露莉叫了过去。
“你可以用闪电术吗?只要是电击系的法术都好……”
“但我记忆的是连环闪电术……”
她这么一说,费雷尔立刻做出担心的表情,我们也随之担忧了起来。然而一阵子之后,费雷尔还是再度笑了出来。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片刻决生死。请你对着那里使出连环闪电术。但是请你等我先施法,然后你接连着马上起动,可以吗?”
“直接用吗?”
“是的,就好像直接连上去一样。”
“那我试试看。”
伊露莉一说完,费雷尔就开始大大地深呼吸。他用悲壮的眼神轮流望着我们每一个人。但是他的嘴角依然带着轻轻的微笑。
“你们如果有死前没做就会后悔的事,请现在赶快做吧。”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对杉森说:
“杉森,我有一件一直很好奇的事,就是男的跟男的亲嘴,到底是什么感觉?”
杉森吓得脸色发白,开始往后退,用很猛烈的动作握住了长剑的柄,一行人看了,都开始爆笑。大家配合得还真好。连费雷尔也笑了,他说:
“闪电术本来不可能穿过这么厚的岩石,而会反射掉。但是盐水会将电击传达到整个岩石。然而也许这样的破坏力还是不够,而且爆破的力量搞不好会往内侧传回来。所以我打算引起共震爆发。在爆发的最大冲击波中,由伊露莉小姐使用连锁闪电术,在连锁闪电术的最大冲击波中,再由我使用闪电术。如此的连锁冲击,能够在造成最小冲击的同时,破坏所想要破坏的部位。”
战士们做出了感触良深的表情,点了点头。但我知道不只是我,连其他那些只会拿刀战斗的人,也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费雷尔望着伊露莉。
“你应该很清楚闪电术的持续时间跟速度吧?是的,那就好。但是我对连锁闪电术不太熟悉。请你把脚放到我的脚上。等一下你就踩我的脚,当作信号。可惜我们没有办法事先练习。要开始了吗?各位,请你们将身体贴到洞穴两边的墙上,准备好随时开始跑。如果出现了路,立刻就冲!”
我们一人都抱起了一个看起来跑不快的小孩,做出了跑步的准备姿势。我将苏背在背上。费雷尔跟伊露莉在离石壁稍微远的地方站定了位子。费雷尔说:
“小心眼睛。”
费雷尔开始念诵咒语。他们就像二重唱一样,过了呼吸一次的时间之后,伊露莉也开始念诵咒语。费雷尔的喊声首先传来。
“Lig!”(闪电术!)
砰!突然我们看见强烈的纯白色闪光。因为太刺眼,所以无法看清楚。那道强烈的闪电打中岩壁的瞬间,伊露莉也念完了咒语。
“Cning!”(连锁闪电术!)
砰!
这一次我感觉差点被震到后面去。空中出现了可怕的光之江河。就像平常打雷的日子一样,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伊露莉发出的连锁闪电炽热地蠕动着,击中了岩壁。整个洞穴中都充满了可怕的光线,眼睛根本睁不开。
轰隆!轰隆隆!洞穴在摇动,真的不会直接全垮下来吗?这时又再度传来了费雷尔的喊声。
“Lig!”(闪电术!)
第三道光还算可以忍受。等那道光一消失,剩下的就是可怕的震动。轰隆隆隆隆!洞顶开始落下石屑,发出了石头互相摩擦的恐怖响声。费雷尔大喊:
“快跑!”
我往前面一看,果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我们全都开始往那里冲。在我的前方,杉森正跑在最前面。突然,杉森凄惨的叫声传来。
“没有路!”
前面好像还是被堵着。后面的人还在不断跑来。洞穴搞不好会马上整个垮掉。
“闪开!堵着的没剩多少了!”
杉森往旁边避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冲了过去。我用尽全力将拳头挥出去。
“呀啊啊啊啊!”
我将腰挺直,这一拳就这么飞了出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钻到地里头去了。此刻——
‘砰!’
天啊,有这种事!我拳头的大小并不怎么大。但我听到了震耳的响声,岩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五肘的圆,在那半径当中的岩壁全都化为灰烬,向外面飘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根本没有思考的余暇,马上就鱼贯逃到了外面。外面就是峭壁前方的森林。我跑到树林间,将苏放下之后,回头张望。
峭壁上有一个圆洞,小孩子们正不断涌出。最后出来的是已经筋疲力尽,被伊露莉搀扶着出来的费雷尔。他们钻过圆洞出来,一面在灰尘当中咳着,一面继续往这个方向跑来。特克摇了摇头说:
“没出来的人回答一下!”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特克又立刻点了点头。
“好像全都出来了。”
因为伊露莉跟费雷尔本来就是跑在最后面,所以应该是所有人都出来了。我们继续注视弥漫着灰尘的峭壁洞口。那个洞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
喀吱吱!洞的上方,一条巨大的裂缝正在快速往上延伸。我们看了一下,突然领悟到那代表什么意思,就开始死命地飞奔。峭壁正在整个往里面塌陷。“呜呜呜哇啊啊啊!”
我们一面尽情尖叫一面逃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几乎已经回到神殿附近了。到了那时,我才停下来回头望。
山边正冒起一团巨大的烟尘。那是一片大大的烟尘云。看着那团弥漫的烟气,背靠树木坐着的杉森,用惊心丧胆的语气说:
“呼,呼,我们居然把一整座山弄不见了。”
“还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
“在最后,我击破岩壁的时候,岩壁应该顶多出现一个像我拳头一样大的洞吧?但居然出现了一个直径五肘的大洞。到底怎么回事?”
我跟杉森一面带着小孩子前进,一面聊着。就算我们不带着他们,那些小孩大概对这附近的地形都很清楚,所以激动了起来,一面尖叫,一面使劲地跑。在我身后,虚弱地走来的费雷尔说:
“那是因为修奇你在手臂完全伸直的那一瞬间碰到了岩壁。”
我将头转了过去。
“不管是手臂还是武器,在攻击动作结束的那一瞬间才击中目标时,威力是最大的。在那一个点上的威力,能够将运动的能量完全传达出去。所以冲击波也就传到了岩石的全体。”
我感触良深地点了点头(就是听不懂的意思啦)。但是杉森则是明确地点了点头。
“啊,是击断的招式。”
“什么意思?”
杉森噗嗤笑了,说:
“这种东西与其用说明的,还不如示范一次,更容易懂。”
杉森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枫叶。
“你看清楚!”
然后杉森的另一只手握起拳头,打了一下那片枫叶。落叶当然摆动着,让拳头穿了过去。
“那再看看这次。”
杉森又再度出手。然而这次在拳头碰到落叶的瞬间,他马上将手臂缩了回去。唰!落叶碎裂成一片片,散落下来。
“你看出其中的差异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是指攻击必须在打中目标物的瞬间结束吗?”
“嗯。虽然攻击结束时还没打中目标是问题,但是在攻击途中就打中目标也没什么威力。最强的攻击,必须在攻击结束的瞬间打中目标。”
我们就这样聊着,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领地也离我们越来越近。孩子们虽然一面刺耳地叫一面跑着,但苏则是走在我身边。苏一直呆着不说话。
“怎么了,苏?心情不好吗?”
苏突然对我伸出了手臂。我一将她抱起来,她就将嘴附在我的耳边说:
“他们的爸爸妈妈死了。”
我的嘴里觉得麻麻刺刺的。为何我的眼前突然变得灰蒙蒙的?我好不容易才开口说:
“那些小孩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嗯。汤姆跟苏西都是几天前被抓走的。汤姆的爸爸是后来才死掉的。连苏西的姐姐也死了。现在回去的话,他们马上就会知道。”
我突然非常不想回到领地去。我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大概他们也都跟我拥有相同的心情吧。这时我才知道为何我一路上跟杉森叽哩呱啦聊个不停。
因为我不想承受这个不断逼近的事实。
躺在那边的患者的小孩子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之前的冒险故事,但也有些小孩找不到自己的亲人。对于哭着要爸爸、妈妈或是其他亲人的孩子们,我们真的是无话可说。伊露莉很和蔼可亲地要跑去跟他们说亲人已经过世的消息,结果我用非常快的速度冲过去遮住了伊露莉的嘴。我捂住她的嘴巴之后,开始大喊:
“小朋友们!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去旅行了!”
伊露莉的嘴巴还是被蒙着,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但是孩子们的疑问接二连三地传来。
“他们过几天才会回来?”
“明天会不会回来?”
我虽然想擦眼泪,但还是不能放掉堵着伊露莉嘴巴的手。
“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了。嗯,很远很远的地方。”
“呜呃!”
莎曼达突然喊出怪声,跑到神殿外面去了。小孩子们做出惶惶不安的表情。他们感受到的是他们自己也捉摸不清、无法理解的那种不安感。小孩当中年纪比较大的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那些小孩都泄气地缩在神殿的角落坐着,已经虚弱无力到了极点。他们甚至还对我投以冷酷又带着嘲笑之意的目光,就好像在对我说:‘别讲那些可笑的话!’似的。
但还是有一些小孩紧抓着我的裤腰,问我他爸爸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如果妈妈不回来,我是不是要自己弄饭吃?这些孩子则是对我发出恳求的目光。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能帮上忙,我真的会做任何事报答他。小孩的眼神真这么可怕吗?我根本不敢看他们,只能望着天花板。此时艾德琳救了我。
“小朋友,肚子饿不饿呢?”
小孩子们一下子就忘记了不在眼前的父母亲,心里想的都是等一下可以吃到的食物。小孩子们在间谍的洞穴中好像也没有好好吃过几顿的样子。我可以一面跑向厨房,一面大喊,真是幸福极了。
“你们等一下!我弄好吃的东西给你们吃。”
做什么都好。材料,没有材料吗?就算小孩的牙齿会全蛀光也没关系,能不能弄一点砂糖来呢?如果有蜂蜜就更好了。果酱,牛奶,鸡蛋,栗子,草莓,真该死!我想要找的东西,这里都不可能有。虽然没什么机会做,但我做蛋糕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知道我有多会做奶油吗?如果让小孩子吃到好吃的东西,能让他们暂时忘记那些一定得面对的残酷现实,那就好了……要这样就好了。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食物吗?让他们吃得饱饱,幸福地入睡,在梦中能遇见爸爸妈妈……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食物吗?
“可恶!”
我一直哭,直到把厨房的墙打了个洞,哽咽到哭不出声为止。这一次大概不像刚刚那次攻击的时点刚刚好,墙壁上只被打出了一个小洞,然而我的手却肿了起来。但是我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大人们的模样全都憔悴到了极点。
我们让所有的孩子都睡着了。小孩子们因为经历了一番大冒险,以及激烈的用餐,所以全都已经入睡了。在用餐的过程中,连克莱尔跟杉森都轻声细气地帮小孩子们服务,这当然对他们的消化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我不得不这么说,但事实就是事实)。所以,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累得要命。
“虽然我们进行了一场伟大的冒险,但是连一个人也没救到。”
“不是救了小孩子吗?”
这是克莱尔跟莎曼达的对话。特克噗嗤笑了出来。
“怎么样?反而被缠住走不了了吧?”
听到特克的话,克莱尔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本来在一旁很安静的费雷尔说:
“你们打算抛弃小孩走掉吗?”
“那难道你要带着他们走?真伤脑筋。我们是冒险家耶。”
“嗯,我觉得在这边耕地,平平静静过个几年也不错。”
“咦?”
“这边有已经开垦好的地,还有房屋。缺少的就只是人而已。也不需要过着开拓新城镇的辛苦生活……我,想留在这边种田度日。”
听到费雷尔的话,特克讶异地张开了嘴。
“咦?咦?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这么做。你们离开吧。”
“等一下,等一下!你想成为整个大陆上最强巫师的梦想呢?”
费雷尔害羞似地低下了头。
“我还年轻。对你们战士们来说!今后的几年是人生最闪耀的黄金期,之后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到了。但对我而言,就算浪费个几年,也没有什么关系。劳动虽然会减低战斗力,却不会影响魔力。”
我们都讶异地张着嘴,望着费雷尔。
巫师的野心跟战士是很不一样的。那是从精神世界中涌出的一种渴求,所以比战士们的野心更炽热,也更严苛。学习法术,学习新的知识,试着去运用魔力,都是透过我们这些一只会用武器的人无法想象的强烈欲望来达成的。
比起成为战士这件事来说,巫师根本就是被选中的天之骄子。虽说战士也每天都在锻炼着,但是巫师进行的不是身体的锻炼,而是精神的锻炼。精神的领域是浩瀚无涯的,同时却也有可能变得无比软弱、无比怠惰。全心贯注在这样的精神世界中,将激烈的内心争斗当作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份,这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做到的事情。光是从巫师的头脑必须很好这一点上来说,他们跟我们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但是费雷尔却决定简简单单地定居下来种田。我虽然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有多强,但从特克与克莱尔愿意当他的同伴,还有他从洞穴中把我们救出来这两件事看来,就可以知道他并不是泛泛之辈。这么说来,我们也可以推测出他当初经历过多么严格的修练。他居然能够简单地抛弃当初忍受艰苦的岁月所累积的一切,留在这里当一个农夫。
费雷尔做出了一个甚至让人觉得很神秘的微笑,然后说:
“大地是非常辽阔的。我有时会认为,跟大地纠结在一起,不断争斗,最后化为大地的一部分的农夫,才是最伟大的英雄。我想要学他们过几年日子。”
“几年?啊,那意思是说,过几年之后,你会再度活跃起来喽?”
“是的。不会花很多岁月的。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里已经不是需要开拓的蛮荒地区了。搞不好过个一年,马上就会有许多人涌进来。但其实最重要的是……”
费雷尔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
“如果我在这里待个几年,这些孩子们都会长大,互相爱慕,最后繁衍出子孙。在这大陆的一角,为了让人类能够继续在此存活下去,打好未来能够谒歌繁荣的基础,而只投资我人生当中的几年,我觉得这真的是太划算的一笔买卖。”
特克惊讶得合不拢嘴。
“喂!真是的。你怎么会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费雷尔的脸上闪现过一丝怒意。但是他看来很善良的脸庞,却也没有完全变了脸色。
“我觉得在洞穴中发生的事情大概也是让我下这个决定的其中一个原因。”
“咦?”
“你们还记得那份实验报告书吗?请各位先不要想他们是杰彭人这一点,先从他们也是人开始想起。他们是人,而且是拥有无比丰富知识的人。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我们平常会去尊敬的那种人。这一场实验,是这些人,也就是运用先人的智慧与功绩的巫师和祭司所干的事,虽然拥有知识的恩赐,但做出的居然是这种事情。”
费雷尔的声调一点都没有提高,但是讲出的字字却都很有力。我们都用肃然起敬的表情望着费雷尔。
“人类所做的事,必须由人类来负起责任解决。那些小孩不可能被要求负起责任。但是我会负起责任。这些理由够合理了吧。就像我先前说的,各位战士们没办法将人生中的几年随随便便浪费掉。因为你们一生中能拿剑的时期并不长。而莎曼达小姐,你是德菲力的巡礼者,有义务在大陆上宣扬德菲力的旨意。所以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人能做这件事了。”
费雷尔再度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我们。
“各位懂了吗?在这里有九十多个大人,还有五十多个小孩。我甚至可以建造我的王国。只是这个王国里面没有国王。如果要问我有什么事想拜托你们……”
费雷尔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能不能请你们将五十个小孩和大法师费雷尔的故事作成诗歌,在整个大陆上传唱?”
“噗哈哈哈哈!”
克莱尔突然大笑了出来。特克的脸上也泛着微笑,而莎曼达则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费雷尔。费雷尔笑了笑,说:
“不错吧?如果只有‘十二头龙与大法师亨德列克’,‘一百个死亡骑士与彩虹的索罗哲’等等这些响亮的故事在大陆上传唱着,生活也很索然无味吧。所以如果像是‘五十个小孩和大法师费雷尔的故事’这种朴素的诗歌,也能在昏暗酒店的一角被人被人吟唱的话,听歌的那些酒徒们可能会做出和蔼的表情,认为今天听到了一首很温馨的歌,这也很不错吧。”
第二天,我们走在卡拉尔领地的大路上。
我们决定带走从杰彭间谍那边取得的实验报告书。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要去谒见国王,到时候一起报告上去就行了。
费雷尔决定要留在卡拉尔领地。他的伙伴们跟巨魔女祭司艾德琳则决定要多照顾患者们几天再走。
莎曼达跟艾德琳这两个圣职者,因为有神的戒律缠身,所以不可能只待在一个地方传福音。那是负责神殿的高阶祭司才能做的,莎曼达跟艾德琳都是巡礼者,她们说这种事不是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思就可以决定的。但是她们还是可以留在那边服务一段时间。她们都帮我们写了介绍信,说如果我们在旅行中碰到困难的时候,只要到艾德布洛伊或者德菲力的神殿出示介绍信,就可以请求对方的帮助。我们感谢着接过了那些信。
特克跟克莱尔是战士。战士必须漂泊,去寻找可打的仗。安居在一个地方,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奢侈。他们在寻找到死所之前,都必须继续流浪。所以他们也无法留下来。但是他们也都决定,将会有一段时间放下武器,拿起铁槌跟锄头来过日子。
我们没办法把四个杰彭间谍全都带走。这是因为我们自己一行也只有四个人,要带这么多无法信任的人一起走,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决定只带一个走。在首都交出实验报告的时侯,必须要有信任的人招出口供。结果跟我们一起走的是那个在洞穴中冷酷地回答我们的家伙。我们问他名字,他要我们叫他温柴。
费雷尔命令其他三个人拿起农具,要他们重建自己参与破坏的东西。间谍们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当初在洞中濒临死亡的关口,我们到最后一刻还是把他们带了出来,所以他们似乎有些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
费雷尔偷偷地只跟我们说,他打算放那些俘虏逃走。从他们轻易地被我们抓到来看,就可以知道他们只是小喽啰,整件事最应该负责的大概还是那个女吸血鬼。但是留他们在那里,对双方都不是件好事。更何况,在忙于重建的领地当中,要监视这些人也很麻烦。所以他决定让他们逃走。
“请转达给国王陛下。”
费雷尔说:
“请陛下赶快找到卡拉尔家的继承人,赶紧把他送过来。我会诚心诚意地迎接他,如果他答应,我也想帮忙辅佐他。如果他不答应呢?那我就会出发去寻找我的伙伴。不管怎么样,反正这段期间我们也没办法缴税金上去,所以越早把他送来越好。”
卡尔微笑着答应了。但是费雷尔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用很诚恳的态度说:
“各位所携带的文件是战争的重要关键。可惜的是还没有写完,但温柴应该可以供出一些事情。”
温柴哼了一声。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们有种就拷问我啊,看我会不会开口’。但是费雷尔并不在乎,又继续往下说:
“这份报告可以刺激在我们拜索斯与杰彭的战争中维持中立的那些国家。在鸽派那些活跃的公爵与领主之间也能引起相当的回响。如果是鹰派,根本连说都不用说……搞不好会有一些暗杀者,以这份文件为目标,跑去追杀各位也说不定。”
我们突然觉得背脊凉了半截。费雷尔说:
“这件事我没办法帮上忙。只能要你们小心。但还是请你们帮我将这句话转达给国王陛下。”
然后费雷尔在卡尔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卡尔做出惊讶的表情,暂时陷入了沉思。然后他突然微笑了起来,说:
“你是说湾流!”
费雷尔的脸色变得开朗了一些。
“是的。那里是最接近的。”
“我真吓了一跳。我大概理解了。”
费雷尔很高兴地说:
“卡尔先生并不像是个跑腿传话的人。”
“你也不像是会在这里耕田的人啊。”
特克那一伙人,还有我们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似乎觉得他们的话听来很令人高兴,于是都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调转马头离开。莎曼达在背后大叫:
“德菲力会保佑你们的!在岔路上不要犹豫,直接往心里想走的地方走吧!”
艾德琳也说:
“使暴风雨沉静下来的是纤弱的大波斯菊。愿艾德布洛伊的祝福伴随着你们!”
我们接受特克、克莱尔、费雷尔、莎曼达以及艾德琳的送行,开始出发上路。啊,等一下!我忘了说,当然在我们身后,也有五十多个小孩在欢送着我们。“再见!修奇哥哥!”
“回来的路上,我会带礼物来给你!”
我这样回答了苏的道别,然后离开了卡拉尔领地。
“我们在这里过了三天。但是这三天不算是浪费。”
卡尔转过头去,望向卡拉尔领地。我也回头望了望。
我们第一天的怪异感受,到处颜色都相同的妖异气氛,现在已经一扫而空。温暖的秋日阳光下,只看得见领地可爱的模样。
我瞄了温柴一眼。
他虽然是个俘虏,但还是要让他骑马,而且也没办法绑着他(这匹马是我们搜遍了领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所以我们解开了绳子,让他骑在马上,但搞不好他随时都有可能逃掉。杉森搔了搔头,然后将温柴的马鞍跟自己的马鞍用一条长绳子绑了起来,接着将温柴的两边脚踝用绳子连接到马肚子底下。如此一来,温柴应该无法从马上跳下。
无论如何,温柴现在正用沉郁的表情低头看着他的马。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卡尔似乎对温柴毫不关心,向后面张望着说:
“五十个小孩和大法师费雷尔……”
我们都微笑了,连伊露莉脸上也浮现了温暖的笑意。
“他这个人不可能成为完美的爸爸。但世界上也没有真正完美的爸爸,只有努力的爸爸。从这一方面来看,这个领地的未来是不会黯淡的。”
听到卡尔的话,杉森也点了点头。“光是看他能够一肩挑起一个领地的未来,就知道他真的是配得上大法师称号的人物。”
我用讶异的眼光望着杉森。杉森干咳了几下,然后大喊:
“来吧,我们用跑的!”
我们在秋天的原野上奔驰。虽然在此地没有丰饶的农产品收获,却有着丰饶的人心,不是吗?三个贺坦特的男子,美丽的精灵女子,再加上杰彭的间谍,就这样如同疾风般,在金色的原野上朝目标奔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