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卢云与顾倩兮乍得相逢,也是两人依依不舍,顾倩兮这位官家小姐竟尔任性起来,只留了封书信交代,迳与心上人一同南下任职。
其实这回南下,别说卢云担心两地相隔,便连顾倩兮也是暗自忧虑。先看卢云做起事来那股执拗,却要顾倩兮如何放心得下?此番到任,攸关卢云的宦海生涯,倘使他古怪脾气发作,行事一个不慎,别要给地方豪门排挤了,定会惹上无数纷争。也是为了这个理由,顾倩兮芳心意决,这才随他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除此之外,顾倩兮自也有她女孩儿家的一些心事,那就不便明说了。意中人外貌英俊,官居知州,手握地方权柄,可又单身未娶,放着这等肥羊,江南地方不知有多少狐狸精垂涎三尺,就等着过来宰杀。偏偏卢云又是呆头鹅,全不会应付女人,一不小心留神,等返京述职之日,说不定带个美貌的江南姑娘同归,到时顾倩兮的面上可难看得紧了。也是为此,才来个亦步亦趋,也好就近监督一番。车行好不快速,这日已在德州运河渡口不远,却也巧了,这运河不是别处,正是当年卢云落难逃亡之地。卢云回想昔年往事,只想凭吊一番,便吩咐停车,自行站到高处眺望。
顾倩兮下车过来,轻声问道:quot;怎么了?quot;
卢云望着来往南船,眼看景物依旧,自己却从逃犯摇身一变,成为朝廷指派的知州大人。回思昔年往事,不免满心感慨。他回首看着心上人,轻轻叹道:quot;当年我从山东牢里逃出,便是从运河一路乘船南下,这才到了扬州,识得了你,唉…这两年来,真不知发生了多少事……quot;
顾倩兮听他言语喟然,当即安慰道:quot;你现在是堂堂的状元郎,不日更要成了卢知州,何必还挂记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呢?quot;卢云摇了摇头,叹道:quot;为人不可忘本,我卢云出身寒贱,今日虽小有成就,却绝不能安享富贵,却把贫寒岁月的良知良心给忘了。quot;
顾倩兮听了他这段话,登时仰头看着他,满面爱怜,微笑道:quot;卢郎,你可知道,为何我会这般欢喜你?quot;
卢云向如木头,情场应对甚是粗疏,听得顾倩兮忽出此言,不由微微一愣,道:quot;这…… 我……我……quot;他见顾倩兮笑吟吟地看着白己,想起当年灯会初次相遇的往事,便咳了两声,道:quot;该…该不会是我猜谜功夫了得吧?quot;
顾倩兮啐了一口,面带红晕,道:quot;你猜谜厉害?那日要不是我在场哪,怕你还猜不出那quot;鸟握掌中quot;呢!quot;卢云听她点破,当场干笑两声,左右张望,只想来个顾左右而言他。
眼见情郎神色不安,左顾右盼,顾倩兮伸手聒了聒了他的睑颊,嫣然笑道:quot;你啊你,真不知自己的好处?quot;卢云咳了几声,干笑道:quot;我要知道了,那还不妥善利用,也来当个quot;风流卢知州quot;么?quot;
顾倩兮听他提起杨肃观,心下微微一醒,低声道:quot;卢郎,你还在意杨郎中的事么?quot;
卢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待听顾倩兮这么一提,眼前反而浮现出杨肃观的那张俊脸,想起这位同侪的种种强处,不由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顾倩兮见他微有醋意,忙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quot;你现下可是堂堂的钦点状元了,不管同谁相比,都是毫不逊色,怎么还叹气呢?quot;卢云听了说话,却只摇了摇头,并不回话。
顾倩兮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运河,天蓝若海,河上阳光闪耀醒目,-时竟有些剌目。良久良久,顾倩兮轻声问道:quot;怎么不说话了?quot;卢云微微苦笑,叹道:quot;有什么好说的呢?说起杨郎中,他真是人中龙凤……我家世不及他,官品不及他,见识阅历,容貌外表,无不甘拜下风。唉……我与他天差地远,每回想起来,总觉得好生惭愧……quot;
顾倩兮听他如此说话,似乎仍感自卑,她有意激一激心上人,便弯下腰去,仰头望着卢云,微笑道:quot;你这话没错。说起杨郎中,他确是人中龙凤,文才武功,莫不威震当世。这样的男子,很难不让姑娘家倾心,你说是不是?quot;
卢云听了这话,猛地想起当日茶铺里杨肃观与心上人说话的情景,一时心坎里酸溜溜地,很是难受,霎时间,撇开了头,往后退开了一步。
顾倩兮见情郎吃醋的厉害,自悔失言,忙走了上来,凝望着卢云,轻声道:quot;说句玩笑话,你生气了?quot;卢云低下头去,摇首道:quot;倩兮,跟你说正格的。既然杨郎中人品这般好,又如此欢喜你,你为何要委屈自己,与我处在一块儿?quot;
顾倩兮柔声道:quot;你有你的好处,他再强上十倍,也不关我的事。quot;
卢云轻叹一声,他眺望运河上的来往帆影,怔怔地道:quot;倩兮,打识得杨郎中的那一日,我便没想过要同他争兢什么……我自小虽不认份,但那只是读书人的硬脾气,其余身外之物,总要学着勘破,唉……人生不如意事这般多,若不放开胸怀,却要如何渡过呢?quot;
顾倩兮听他言语满是感伤,当下微微一笑,仰头望着他,道:quot;你不该这样说话。即使争的是我,你也要退让么?quot;卢云一笑,那笑容略带苦涩,却是没有回话。
顾倩兮往前走上一步,紧握住卢云的手,柔声道:quot;卢郎啊卢郎……杨肃观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风流潇洒,温文儒雅,就像是图画里走下来的人……可你卢云却是活生生的人,历经人情冷暖,是个饱受风霜的真男儿。quot;说着紧挨着卢云的身躯,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quot;我之所以对你难以忘情,正是因为你这身凛然傲骨。quot;
顾倩兮虽然行事大胆,从不拘泥世俗之见,但毕竟这两句话吐露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难以掩饰羞态,脸上满是晕红,说了这两句话后,身子更是娇柔无力。
卢云啊地一声,心下甚是感动,眼见顾倩兮面带娇羞,红扑扑地甚是可爱,他内心情动,忍不住也伸手出去,环住了心上人的纤腰,将她拉近了一些。
两人身子贴合,紧紧相拥,卢云低下头去,靠在她耳旁,轻声道:quot;倩兮,卢某今生受你如斯见爱,真不知该如何回报。quot;
这quot;如何回报quot;四字一说,那是认了生,再听quot;卢某quot;二字,倒像是道上弟兄结伙杀人时用的称谓,真没半分像是爱侣。顾倩兮听他说的太也生份,不由得暗暗生气,当场横了他一眼,娇嗔道:quot;你不必回报我了,只要你卢大人在我面前收起那幅牛脾气,姑娘我就谢天谢地啦!quot;
卢云quot;咦quot;地一声,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脑袋,心道:quot;她不是爱我的傲骨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要我的牛脾气了?quot;他正自狐疑不定,忽见顾倩兮俏脸一板,将他推开一步,沈声道:quot;卢云,你可听好了,你别以为我随你南下,便要任你整治欺侮。我先分说明白了,要不是那夜你低声下气地跑来我家,还装成老鼠的模样躲在床下,我根本不会再理你这人,这你知道么?quot;
卢云心下大惊,颤声道:quot;这……真…真是这样?quot;
顾倩兮哼了-声,道:quot;我还会骗你么?quot;她侧着脸蛋,伸出食指,轻轻抵在面颊上,皱眉道:quot;只是我一直猜想不透,不知你怎地开的窍,居然还懂得委屈自己,求姑娘原谅?quot;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寻思道:quot;还好老天有眼,若非仲海误打误撞,错有错着,把我藏在倩兮的床下,不然我这番相思定要付诸流水了。quot;
顾倩兮见他连拍心口,好似十分庆幸,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娇声道:quot;你啊你,堂堂一个状元郎,连写个情书也怕,还弄成什么quot;西南牌楼颂quot;的奇怪文体,把人家当成风景名胜似的,真是莫名其妙。quot;
卢云惨然一笑,想起秦仲海的荒唐举止,忙摇手道:quot;那……那是一场误会……quot;
顾倩兮看了他心惊肉跳的神色,登时哼地一声,嗔道:quot;什么误会?这quot;西角牌楼quot;该不会是什么风月之地吧?那夜你和那姓秦的流氓躲在我家楼下说话,我一听之下,就知道你已经学坏了……卢云啊卢云,你好的不学,尽跟那些流氓太保混在一块儿,我不理你了……quot;说着纤足一顿,气冲冲地掉头而去。
卢云满脸尴尬,想道:quot;这西角牌楼害人不浅,需得早些拆除才是……quot;
顾倩兮官家小姐出身,性子难免强了些,卢云算是第一次领教了。过去两人在扬州相处,只因卢云身份卑微,顾倩兮怕说话刺伤了他,反而事事迁就,从不敢发上一顿脾气。但现下卢云不再是小小书童,而是那百姓景仰的知州大人,若要她屈颜承欢,这可不是她顾倩兮行事的调子,当下便来个下马威,日后也好方便管教。
卢云倒是聪明乖巧,眼看顾倩兮为他离家出走,怎好再让她不快?便将昔日的狂傲收拾起来,一路上加倍体贴,不敢稍违。路程中每遇名胜古迹,好山好水,必定驻留良久,不带着意中人赏景凭吊一番,绝不轻易离去。那小红本对卢云有些不善,待见小姐开心喜乐,对这位未来姑爷便也换上了一幅笑脸,平日嘘寒问暖,甚是乖巧。
两人兴高采烈,轻车简从,不一日便到长洲。
行到县界,已是华灯初上。当地衙门的公人早已前来迎接,足足列了两大列队伍。卢云见他们神色恭谨,可又想到当年自己曾被这群虎狼毒打的往事,情知公门中人面上一套,手下一套,他心怀戒慎,当下无喜无怒,只淡淡地道:quot;师爷是哪一位?quot;
人群中行出一名中年男子,躬身道:quot;启禀大人,衙门师爷今日有事,没能前来。quot;
卢云见这人容貌凶猛,便问:quot;阁下是谁?quot;知州垂询,那人急忙回话:quot;小人是长洲捕头,姓洪,草字铭冲。quot;卢云面色平淡,只微微点头,道:quot;原来是洪捕头。quot;
顾倩兮凑过头来,低声道:quot;有些不对劲。新任知州上任是何等重大的事,衙门里的师爷怎敢不到,莫非有什么隐情么?quot;顾倩兮自年幼便随父亲四处上任,向来熟知这些排挤事端,此时便出言提醒。
卢云心想不错,若非师爷有不法情事怕给自己知晓,怎会不敢过来拜见?只是自己方才上任,倒也不忙着点破,当下挥了挥手,道:quot;好了,既然师爷不在,咱们这就走吧!quot;
洪捕头见这新任知州神色不善,心下暗自害怕,只垂手道:quot;是。属下遵命。quot;
众人进到城里,已是傍晚时分,却见城门大剌剌地开着,全不见有人看守,卢云曾随秦仲海远征西域,自是熟知军务,此时见了城门未曾关闭,守城军士更是毫无踪影,心下不悦,沈声道:quot;好一个长洲,军务败坏至此!一会儿我可得找来团练的教头,向他问个明白!quot;
洪捕头听他一说,知道团练地方的蔡数头要糟,他冷汗流了满身:心道:quot;看起来这位知州不是个嫩角色,我可要小心应对了。quot;
一旁车夫问道:quot;启禀大人,咱们这过关文碟怎么办?quot;卢云哼了一声,道:quot;既然没人守城,咱们也不必缴验,这就进去吧!quot;洪捕头欲言又止,却又怕挨骂,低头领路,急急地往前走了。
车行人城,只见街上不少百姓行来往去,阻了去路,洪捕头呼喝频频,要百姓回避让道。卢云皱起眉头,掀开车帘,沈声道:quot;咱们安安静静地进城,不许扰民!quot;洪捕头吓了一跳,心道:quot;惨了,来了个自以为清廉的长官,以后定有苦头吃了!quot;他缩着头,苦着脸,迳自在车旁行走。
顾倩兮等人都是第一次到长洲来,各人坐在车里,不住地往外探看,都想见识一下长洲的风土人情。只见远处商家青旗招展,人来人往,四下一片热闹喧腾,端的是商业鼎盛。小红笑道:quot;好一座长洲城,我本以为这儿很是荒凉呢,想不到这般繁华,好像花城一样。quot;众人见四下灯景缎带,美不胜收,听她用quot;花城quot;二字形容,都觉得极是贴切。顾倩兮伸头去看,只见四下民房都已拉起彩带,点上灯笼,将贫瘠的街景衬得美仑美奂,忍不住笑道:quot;真的好美啊!今日城里可是有什么喜事么?quot;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眼中蕴的全是笑意。
哪知卢云最是不解风情,看了满城灿烂灯火,不见赞叹,却只哼了一声。他向洪捕头一瞪,冷冷地道:quot;我上任只是衙门的事情,哪须张灯结彩,浪费公帑?这是谁的主意?quot;洪捕头吓了一跳,惊道:quot;大人明察啊!这不是我们干的!quot;
卢云沈声道:quot;不是你们,那是谁弄出的花俏?quot;洪捕头道:quot;这是城里一位欧阳老爷要做寿,这才把长洲点缀成这个模样。quot;卢云知道错怪了人,却只皱起眉头,不言不语。洪捕头不知该说什么,心下暗自戒慎。
顾倩兮是官家大小姐,向来熟悉世故,当即打个圆场,问道:quot;这位洪捕头,您适才说城里欧阳家做寿,却是怎么回事?quot;洪捕头见来了个懂人情的,松了口气,又见顾倩兮端丽大方,与卢云神态亲昵,想必与这冷面知州关系匪浅,当下笑道:quot;这位姑奶奶好生高贵,可是卢小姐啊!quot;
顾倩兮听他称呼自己是卢家的人,一时芳心暗喜,忍个住害羞,饶她生平聪颖,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一旁小红看了小姐的羞态,更是掩嘴偷笑。
却听得车里传来一声重哼,跟着两道森厉目光射来,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卢云这新任知州又来发威了,只见他板着睑,森然道:quot;洪捕头休要拉拢人情!这位小姐是我家亲戚,你只管称她做顾大小姐!quot;
洪捕头哎呀一声,心里慌不迭地叫苦,千百遍地诅咒卢云:quot;连叫声姑奶奶也不成,这知州真是他妈的怪物!quot;口中不敢违背,苦着老脸,低声道:quot;卑职见过顾大小姐。quot;
卢云故做俨然,点了点头,道:quot;很好。quot;他装了好一阵冷面,忽觉面皮紧绷,却是有些累了,便转头望向顾倩兮,只见她转头向外,对自己全不理睬,那小红更是满脸没好气,翻着一双白眼,对他直是视而不见。卢云心下纳闷,想道:quot;她主仆两人这是做什么?我头一天上任,倩兮怎会忽然不高兴?quot;
卢云自来既顽且硬,仿佛石头一样,要他如何懂得女儿家心事?他称顾倩兮是亲戚,那是认了生,日后下人官差背后指指点点,都要说顾倩兮来历不明,不守妇道,却要她如何是好?看这卢云满腹治国要旨,却不懂人情事故,登把心上人给得罪了,这下真可要糟。
卢云探头探脑,兀自在那儿猜测不休,顾倩兮心下着实生气,暗道:quot;卢云啊卢云,人家问我的来历,你可以说是未婚妻啊,再不可以说是表妹,怎地用了个不痛不痒的亲戚?你要我日后怎么做人?quot;想起自己离家出走,居然只得了这等待遇,只气得眼泪都快滴下来了。但此刻外人在旁,脸上自不能露出气愤模样,只能强压悲愤。
那洪捕头却远比卢云精明,他见顾倩兮心下不悦,自管眺望远方,对卢云不理不睬,心中便想:quot;这位姑奶奶定是知州大人的心上人,只是这卢知州是个脸嫩书呆,满口白痴言语,这才惹她不快。看我来做个人情。quot;想起日后得罪卢云之时,还要靠这位大小姐救命,忙向顾倩兮躬身哈腰,解围道:quot;大小姐,方才您老人家问起欧阳老爷,可是要与咱们知州大老爷同去拜寿啊?您吩咐则个,小人定去安排。quot;
果然这话一说,顾倩兮便已微笑颔首。自来拜寿祝贺,定是至亲伴侣方能随行,洪捕头这话当真高明之至,不必刻意言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却又能点明顾倩兮与卢云间不寻常的关系,既不得罪大人,又能讨好小姐,若无十年官场功力,决计说不出口。
听了这话,顾倩兮大感喜乐,早把气愤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转头望向卢云,笑道:quot;怎么样?咱们这寿宴去是不去?quot;话声未毕,却见卢云喝来洪捕头,面色阴沈,冷冷地道:quot;这位欧阳老爷是何来历?可有作奸犯科的情事?quot;
顾倩兮见了情郎无故发威、忍不住脸色惨白,她好端端问上一问,只想多认识地方人物,哪晓得卢云又让她下不了台。顾倩兮一时又惊又气,已是泪水汪汪。
顾倩兮却不知晓,这卢云出身寒微,饱受富贵人家欺侮,向知地方官员与富豪人家同流合污的丑事,此时他若不查明欧阳家来历,却要他这个铁面清官如何做下去?
场面肃杀,洪捕头见了知州的凶脸,更是暗暗哀号,他躬身拱手,惨然道:quot;启禀大人,这位欧阳老爷是昔年朝廷敕封的quot;江南铸造quot;,专在长洲打铁,直到十多年前才歇业收手,这家人打的铁远近驰名,做的是正经营生,绝不是罪犯人家。quot;
卢云哼了一声,道:quot;他可有欺压善良,逼迫百姓的豪门恶举?quot;
洪捕头双手连摇,道:quot;没有,万万没有!欧阳家世居长洲,乃是有名的大善人,平素接济贫穷,造桥铺路,大弟子更是咱们衙门的师爷,人人若不相信,只管查阅公文卷宗,找个穷苦百姓一问,那就明白啦!quot;卢云听他极力申辩,料知欧阳家当非土豪劣绅一流,他稍稍放缓脸色,又问:quot;咱们师爷与欧阳家有旧?quot;
洪捕头低声道:quot;咱这位师爷名唤巩志,端的是文武双全,精明干练,咱们师爷所以没来迎接大人,正因他是欧阳家弟子,只为打理师父寿宴,昨夜出城去了,这才没来迎接您老人家。卢云放下心来,点头道:quot;原来是师父寿宴耽搁,须怪他不得。quot; 原本卢云甚是担忧师爷私下为非作歹,只因心里有愧,这才不敢迎接长宫到任,听得实情如此,便也松了口。
卢云见洪捕头满面惶恐,想起自己一再提防于他,不觉有些过意不去,当下收拾架子,温言道:quot;看来这位欧阳老爷非比常人,我明日是该去祝贺一番,也好向他请益地方民情。quot;洪捕头听他有意与欧阳家结交,不禁大喜道:quot;大人若肯驾临,欧阳老爷定是欢喜无限。quot;
卢云查明欧阳家行径来历,方才首肯祝寿,确是正直无私、爱民如子的心情,只是他全了这样,便少了那处,这番做作,却把心上人得罪了。果然顾倩兮心中气苦,寻思道:quot;卢云啊卢云,你要东便东,要西便西,只管自己的面子:心里还有我这人么?quot;她越想越悲,忍下住暗自啜泣。
卢云俯下身去,轻声问向顾倩兮:quot;倩兮,明日拜寿,你可愿与我同去?quot;
顾倩兮犹在生气,冷冷地道:quot;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戚,如何上得了抬盘?quot;
卢云轻声道:quot;你别这般说。你见多识广,若能陪我同去寿宴,我也会放心许多。quot;
颠倩兮哼了一声,一双妙日只凝望着街景,却是不置可否。
卢云情场上果若木鸡,当年保驾公主和亲,每见她忽使小性,总当伤风来看。此时见顾倩兮没来由的乱发脾气,实不知该如何招架,他左右探看车外,只想找出解围办法,忽见街上悬着几只花灯,心中登生一计,忙凑过头来,柔声道:quot;倩兮,你看哪儿张灯结彩的,多像咱们扬州的灯会?quot;
顾倩兮依言往外探看,想起当年与卢云初识的情景,心下柔情忽动,怒气略略平息。
这招端是高明,称为quot;老虎看花灯,自成病猫quot;,一切要旨,全在移心转志,只想让你旧情绵绵,怒气全消,乃是杨肃观的生平绝活,谁知卢云妙法领悟,竟也无师自通起来。
卢云见计策管用,登时打蛇随棍上,握住了她的小手,轻声道:quot;从京城到长洲,这几百里路有你陪伴,当真好生快活。倩兮,这几日我真是欢喜……quot;
这招称为quot;明白人说梦话,要你发昏quot;,要旨便在口含蜜糖,逢机便吐,举凡天下女子中了连篇梦呓,无不思维生碍,行止若癫,已有杨肃观功力的七成火候。饶她顾倩兮秉性聪颖,听了这等温柔款款的说话,怕也要中蛊,
果见顾倩兮身子一颤,似乎大为感动。也是她生性温柔,乍听呆头书生的心坎话,登即打动心中的百转柔情。想道:quot;今日是卢郎上任的日子,他十年寒窗,好容易有了今日,我实不该发他的脾气。quot;想着想,换上了爱怜横溢的神色,她见卢云兀自握着自己的手,忙道:quot;有旁人在,你快别这样。quot;卢云却不缩手回去,只牢牢地抓着她的小手,一幅难舍难分的模样。顾倩兮又羞又喜,早将气愤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小红见了两人的神态,只遮着双眼,在那儿歪嘴吐舌,假作鬼脸。
洪捕头从车窗偷看进去,见两人和好如初,心中便道:quot;看我这张嘴多会说,三言两语就让他两人笑吟吟地。嘿嘿!日后只要买动这位知州夫人,定有好日子过啦。quot;他陪笑道:quot;老爷夫人,不不,大人小姐,欧阳老爷这几日做寿,城里着意布置,虽比不上扬川苏州这些大城的风情,但与北方贫瘠县分相比,那也是了不起的地方了。大人这几日难得清闲,定要带着小姐四下看看。quot;
卢云点头道:quot;你说的不错,长洲是我治下之地,正该好好察看风土人情。quot;
洪捕头嘻嘻一笑,心道:quot;买动夫人,老爷便是掌中物,看来这条铁律准没错。quot;自古官场应对,全是同样一套文章,不管是锦衣卫统领,还是御前侍卫,定须好好详熟这套秘笈宝典,看这位洪捕头如此精明,日后定要官运亨通了。
大车缓缓前行,卢云与顾倩兮并肩而坐,心头甚是恬静。他看了一阵街景,又问道:quot;明日欧阳府寿宴,几时开席?quot;洪捕头躬身道:quot;回大人的话,时辰早定好了,明日申牌开席。quot;
申牌尚未黄昏,仅在午后,未免有些早了,卢云不禁微感奇怪,便问:quot;怎会这么早?quot;洪捕头答道:quot;此事大人有所不知。据巩师爷说,明日傍晚时分,欧阳老爷便要趁着七十大寿的大好时光,重新让铸铁山庄开业。只为挑个良辰吉时复业,他才选在申时开席。quot;
卢云点头道:quot;原来如此,既然欧阳家双喜临门,我可得早些过去瞧瞧。quot;
众人行到衙门,驻守官差赶了出来,迳自在门口放起鞭炮来了。爆竹声中,喜气洋洋,卢云眼望大门,想起昔年仓皇逃亡,不得平反,全是官府所害,谁知今日今时,自己却能前来为官。他凝视衙门高悬的明镜,内心打定主意,日后定须主持正义,为民除害,方不辜负这一身的抱负志向。
一行人匆匆看过衙门,便往宫邸而去,两处地方相隔不远,只在咫尺之间。众人行到门口,洪捕头吩咐官差取出锁匙,谁知过了良久,竟是迟迟找不出来,前任知州早已离职,官邸已有半年无人住居,想来手下定是因此疏忽,这才把锁匙弄丢。洪捕头满面尴尬,向卢云一欠身,苦笑道:quot;惨了!锁匙不见了!quot;他知这位卢知州脾气下小,这下找不到锁匙,定要重重挨骂。心惊肉跳之际,却听卢云微笑道:quot;诸位莫慌,找不到锁匙也不打紧,且让我来应付。quot;
卢云此时心情极佳,先前他摆着冷面,只是怕洪捕头与衙门师爷欺瞒枉法,此刻既知实情,他生性温和有礼,哪还会乱发火气?他见锁匙不见,却是丝毫不怒,向前一步,轻轻搂住顾倩兮的腰,微笑道:quot;倩兮,咱们一齐过去,你说好不好?quot;
顾倩兮见他在众人面前与自己亲昵:心下又惊又喜,已是满面娇羞,寻思道:quot;这古板书生可是吃错药了,居然不怕腼腆?quot;她还没回过神来,卢云已是哈哈大笑,搂住顾倩兮的纤腰,提气一纵,霎时如飞鸟般跃过墙头。顾倩兮人在半空,忍不住娇声惊叫,卢云微笑道:quot;有我守着你,你可别怕。quot;他凝力屈膝,吐纳真气,将顾倩兮横抱怀里,稳稳落下地来。
洪捕头也是学武之人,眼见这墙有两人高矮,谁知卢云竟能一跃而过,手上还带着一人,忍不住大声赞好,高声喝道:quot;知州大人好轻功!quot;
洪捕头叫得声嘶力竭,口中像是称妙,心下却是惨淡:quot;这下惨了,什么人不来,却来个练家子当上司,以后他若整起我来,我这条老命定是死无葬身之地!quot;他从城门一路心惊胆战地行来,从最早的quot;我有苦头吃了quot;,一直想到现今的quot;我死无葬身之地了quot;,直被这新任知州吓得全身发毛。
众家丁虽未练过武功,但见这位新科状元身手了得,心下自也骇然。小红心头害怕,想道:quot;原来卢公子武功如此高强,以后小姐要与他吵嘴打架,定会给这坏蛋欺负了。quot;她心下暗自发愁,却不知她家小姐聪明绝顶,精擅驭夫之术,卢云的武功便似宁不凡那般高绝,怕还是给顾大小姐整得服服贴贴、乖顺似羊。
卢云打开府宅大门,让众人进来,此时前任知州虽已离职,但宫邸里大小家具还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洪捕头老练精干,眼见知州一行人面带倦容,知道他们旅程劳累,便权做主人,命下人张罗酒菜,替他们安顿行李。
卢云毕竟年少,眼见爱侣在旁,此时又有了自己的窝,只觉欣喜欢愉,大有何事不可为的气概。趁着时候还早,他牵着顾倩兮的小手,四下探看厅房,两人看了一阵,卢云满心欢喜,笑道:quot;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啦,你这个女主人可得多费些心思才是。quot;
顾倩兮睑上微微一红,道:quot;咱们还没定媒娶亲,我怎能做得你家的女主人?quot;
卢云笑道:quot;等我返京述职之日,我便要向顾伯伯当面求恳,请他老人家将爱女嫁给我。quot;
颠倩兮闻言大喜,却不能稍露欢喜之情,当下低声道:quot;爹爹要是不答应呢?quot;卢云笑道:quot;那我只好弃官逃亡,带着你流浪天涯了。quot;顾倩兮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quot;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quot;卢云心头温暖,微笑道:quot;走,咱们便去瞧瞧房子该如何布置,好歹我这个知州得做个三两年,总得把住处整顿妥善才是。quot;
两人信步而行,一路看房观厅,顾倩兮确实聪颖过人,每见一处花草房舍,便有别出心裁的主意布置,卢云笑吟吟地听着她说,心道:quot;老天爷待我真好,我卢云能有今日,再多的苦难也算不上什么。quot;二人想到日后的美好日子,心中都是喜乐平安。
用过饭后,卢云心悬公事,便与顾倩兮同进衙门察看、此时已在夜间,只见公堂上一片黑暗,卢云点上了油灯,就着微光望去,那公堂四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官差定是每日打扫,不敢有怠。
卢云走上台阶,从知州的位子放眼望下,只见视野宽阔,公堂里外钜细靡遗,大小事尽收眼底。卢云微微一笑,心道:quot;此地日后就是我审案之处了,可得好好干一番事业啊!quot;
满面微笑间,自管探看四周,他望向一处角落,忽然之间,身子竟是一颤,仿佛幽暗之处,正跪着一名年轻人,那人仪表堂堂,却又满脸是伤,正用着激愤悲凉的眼神望着自己,好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往事飞入心头,卢云忍不住热泪盈眶,竟尔怔怔坠下泪来。
顾倩兮见他好端端的,却忽尔垂泪,忍不住吃了一惊,急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quot;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quot;卢云不愿多说过去悲惨往事,当即伸袖拭泪,摇头道:quot;我挺好,你别多心。quot;
顾倩兮扶住了他,柔声道:quot;你快别瞒我了。要有什么心事,只管跟我说,别闷在心里。quot;
卢云叹了口气,他眼望堂下,幽幽地道:quot;以前跪在下头,心里只想,上头坐的官老爷,心怎能那般黑、那般凉?今日走上台阶,真尝了滋味,方才知晓了,原来这台子是那么高、那么远……唉……老百姓跪在地下,官大爷高坐堂上,久而久之,谁不自以为高人一等?坐得越久,眼越花、心越硬、嘴越刁……quot;他满心感慨,转头望向顾倩兮,道:quot;我不想变成那样,有生之年,我宁可穷死,我也不要变成那样。quot;说着握住双拳,身子微微颤抖。
卢云面带不忍,凝视堂下,一股悲天悯人之意,油然而生。顾倩兮见了他的神情,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爱怜,她走了过去,在卢云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quot;傻子,你这牛脾气永远不变,便算死了,都是这模样,决计改不了。quot;
卢云喜道:quot;真的么?一辈子都是这个牛脾气?quot;顾倩兮做个鬼脸,取笑道:quot;看你乐的, 笨牛一条,又有什么好得意的?quot;她见卢云面带尴尬,当下往他背上轻推,嫣然笑道:quot;先别说这些了,你去堂案坐下,让我看一会儿。quot;
卢云不知她所欲为何,依言端坐案后,问道:quot;像这样么?quot;顾倩兮微笑道:quot;再坐直点。quot;卢云哦了一声,把腰杆挺直了,他呆呆坐着,不知顾倩兮要做什么,待见她眼波盈盈,满是顽皮之意,霎时心下恍然,原来她想看看自己做知州的威风。卢云哈哈一笑,提起惊堂木一拍,喝道:quot;好一个大胆女子,居然敢戏弄你家知州!quot;
却听喀地一响,那惊堂木的声音颇为奇怪,卢云正自纳闷,顾倩兮笑吟吟地走了上来,拿起一只木条,道:quot;这才是惊堂木,知州大人您拿错了。quot;卢云脸上一红,心道:quot;那我拿的又是什么?quot;他低头一看,却是只砚台,忍不住神色大窘。
他俩看过衙门,便在长洲城中四下溜达,也好见识一下此地的民情。
二人并肩走在长洲的路上,眼见偌大的街上满是行人,有的是在此营生的摊贩,有的却是出门游玩的一家老小,人人脸上带着欢容,好似赶集庙会一般,卢美颔首道:quot;今儿个是十三日,本不该有市集,想那欧阳家财大势大,这才把这长洲城衬得如此热闹。quot;
顾倩兮笑道:quot;你明日不是要给人家祝寿么?怎么都不担心贺礼啊?quot;卢云双掌一拍,叫 道:quot;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事!quot;说着掏出钱包一看,惨笑道:quot;这下槽了,我只带了十两银子出门,等会儿能买什么物事?quot;
顾倩兮笑了笑,伸手取出一叠银票,塞在卢云手里,笑道:quot;别发愁呢,先拿去用吧。quot;
卢云慌忙摇手,急道:quot;这是你的钱,我怎好来使?不成!不成!quot;说着伸手推拒,顾倩兮听他言语见外,分了彼此,不由得俏脸生怒,娇声道:quot;你老是这般生份,不如我回北京去好了!quot;说着把银票往卢云手里一塞,跟着转身便走。
眼看情人发怒,卢云大惊,忙道:quot;倩兮,你别生气!quot;说着拔腿去追心上人,慌张间,手上没抓牢,那银票竟尔落下了半叠,随风飘去。卢云大吃一惊,知道这些银票百两一张,全是顾倩兮的私房钱,自己怎可失落?当下顾不得去追顾倩兮,运起轻功,刷刷刷地连抓了五六张下来,但仍有三张飞了出去,正要去抓,猛见一名獐头鼠目的男子从路边冲来,伸手一捞,已将银票揣在怀中,跟着匆匆走了。
卢云又惊又怒,喝道:quot;你干什么!quot;那人听得叫唤,走得更急了,卢云见那男子已然逃远,当即使出轻功,沿着民房纵跃过去,他轻身功夫着实了得,煞那间便已拦在那人面前。
卢云双臂伸开,拦住道路,喝道:quot;小贼!快把银两交出来!quot;那人却是个无赖子,只见他上下打量卢云几眼,冷笑道:quot;什么银两啊?你这白脸的在说什么啊?quot;说着掏了掏耳朵,好似听之不清,闻之不楚,却是一幅死皮赖脸的神气。
卢云高声喝道:quot;大瞻刁民!我是此地新上任的卢知州,你偷盗钱财,居然还敢狡赖?快快把钱两拿出来了!quot;那人打了个哈欠,道:quot;什么知州知府的,你爷爷我还是皇亲国戚哪!quot;卢云见此人满面刁顽,一幅有恃无恐的神色,忍不住心中一叹,暗道:quot;我恁也背运了,以前是民,专门遇上贪官虎狼,现下是官,又专遇这些刁民鼠辈,唉……我的命好苦哪!quot;唉声叹气之余,忍不住自怜自伤起来,
那人见卢云兀自不走,冷笑道:quot;你给闪开点,爷爷我要过去了!quot;说着便要从卢云身边擦过,卢云如何能放他走,将他一把揪住,沈声道:quot;拿人钱财,便是罪犯。你若还知错,那便早些交出,本官自可将你从轻发落。quot;
那人狂笑道:quot;拦爷道路,便是该死,你若还识相,那便早些滚开,本爷还可以留你性命吃饭!quot;这人好生狂妄,却是学着卢云的语气说话。卢云嘿地一声,道:quot;你这刁顽小贼,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quot;那人喝道:quot;放你妈的狗屁!quot;登即举脚踢来。
卢云这些时日忙于公事,虽不曾勤练武功,但他授业于陆孤瞻,拳脚岂是常人能比?哼了一声,使出quot;无双连拳quot;,一拳便把那人打倒在地,跟着将他扯了起来,喝道:quot;快把钱财交出来!quot;那人没料到卢云一个白面书生,竟有这等武艺,不免又慌又怕,正想乖乖就范,忽见路上行人极多,更有不少人往自己看来,他心念一动,陡地狂叫道:quot;救命啊!杀人啦!强人打劫啊!quot;
这叫声凄厉之至,好似给重刑拷打,一旁百姓闻言大惊,立时围了过来,待见卢云抓住了那人,忍不住惊道:quot;怎么好好一个白面书生,却在这里打人?quot;一名老者劝向卢云道:quot;这人是黄贩子,只是地方上的穷人物,没什么油水好捞,你快快放开他了!quot;眼看无数人群出言指责,卢云忙道:quot;这人偷盗钱财,理当究办,我怎能将他放走?quot;
黄贩子怕众人相信卢云的说辞,张口欲叫,卢云知道此人舌尖嘴滑,若要任他信口雌黄,不免招惹事端,他手上发劲,内力到处,直往黄贩子经脉窜去,黄贩子吃痛不过,登时哀号不已,嘴上自也不能言语了。
卢云喝道:quot;还不把钱财交出!quot;黄贩子惨嚎道:quot;我交!我交!quot;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票, 乖乖送在卢云手上。卢云数了数银票,见一张未少,登即喝道:quot;现下跟我走!quot;说着便要押他离开。黄贩子哭道:quot;这位大爷啊!钱已经给你了,求求你饶我一命,别再押我走啦!quot;说着只是不依,尽在地下打滚求饶,其状甚哀。
卢云哼了一声,道:quot;早些拿来不就没事了,现下才知悔悟,不觉迟了么?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