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文化无可估量的威力源自对生命之花的渴望,人类也有一种力量,其潜力与这种渴望不相上下,这就是高度的洞察力,洛波特战争表明,它的威力更强于大炮和导弹,两位遇难者谁都不缺乏这种能力。
——简?莫莉丝,《太阳的种子,银河系的守护者》
瑞克几乎是脸部着地摔在甲板上的,在他发现之前,内部舱门就已经升起。他周围充满了空气,不幸的是,他的头盔依然是密封的。
明美哭喊着朝他飞奔而去,但他头脑眩晕,步履蹒跚,什么也听不到。他们终于摘下了扣在瑞克身上的头盔,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飞行服里的胸腔剧烈起伏。他呜咽着吐出一口气,他还活着。
明美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稳住他随时会瘫倒的身体。“我好担心你!我以为——”她没法把话说下去。
“最后……我还是把金枪鱼给带回来了。”他筋疲力尽地说。瑞克喘息了一阵,终于缓过劲来,回头望望阻隔室里,他的猎物正躺在那里。
那条大鱼在他的猛踢之下冲进了阻隔室,但却被外部舱门彻底切成两段,只有鱼头留在了舱室内部,一双呆滞的鱼眼尤为引人注目;而鱼腮之后的部分则随着气流被吹到船体外部的其它方向,不知所踪。
“应该是金枪鱼的一部分吧,不管怎么说。”他赶忙修正。他不晓得明美的婶婶是否教过她用适台的调料烹煮各种不同的食物。
“呵,啊!”瑞克吐了口气,坐倒在冰冷的甲板上。
用生姜粉作调料是一种非常适合烹调金枪鱼的绝妙方法,它能够把食物的美味充分地释放出来;但在西方人眼里,鱼头往往都是最先被扔掉的部分?琳娜婶婶曾经教过明美这种做法,但绝不是以“拿一个一码半长的鱼头备料”开始的。
这条不幸的大鱼终于“坐”进了一个大缸子,尽管它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俩,但也不能阻止瑞克的口水往下流淌。用嘲鸟号的航空燃油点着的火焰从临时搭建的火炉里往上蹿,一股香气飘遍了整个舱室。
“干吗一脸苦相地坐在那?”明美挖苦道,“你从外太空里抓了一条大鱼!刚才你真是棒极了!”
他忧郁地把脸埋在两手之间,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也决定坦诚相告,从此不再对她隐瞒什么。
“谢谢你。不过为了这条鱼,我们已经毁掉了顺着飞船外壳寻找出口的一切机会。”他把飞行服上磨出的洞展开给她看,那是在她打开内部舱门挽救他生命之前的某个时刻被金枪鱼的牙齿弄破的。
“我们不可能修补好它。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他抱住膝盖,把脸沉下来靠在上面。
“也许我们可以在屋顶上打个洞爬出去。”她提议——只要不让他失去希望,什么办法都行。
他再次把头抬起来。“我已经考虑过了。昨天我带了些工具爬上了顶棚,但它硬得像坦克装甲,我甚至没能在上面留下一个凹痕。”
明美用金属薄片制成的叉子往小山一般的鱼头上扎了扎。“那爆破行吗?”
“用什么爆破?飞机上最后剩下的燃油只够让这个营地火炉多烧几天而已。况且,它甚至不能把周围的甲板加热几个摄氏度。”
明美往鱼头上又戳了几下,不让它翻倒下来。他们俩用极其粗槌的叉状厨具在鱼头上捅来捅去,但都很小心地不让有汤溅出来,不浪费一丁点鱼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再没有其它食物来源了。
她望着锅底跳动的炉火,不知道将来耗尽了食物、燃油,甚至中断了水和空气之后又会怎样。
明美的日历划痕又多了几道:四道竖线中贯穿着一条横线,这已经是第二组了,边上还有两道竖杠。十二天过去了,两个人都再也没提这件事。
每天晚上,舱室熄灯后,两人还留着炉火继续燃烧,小小一簇枯黄色的火苗,从节约物质的角度看,是很不明智的,但炉火能够有效地鼓舞人的信心。入睡前,他们可以在宁静祥和的帐篷里多聊一会儿。
瑞克发现自己正在回忆这些天来在迷宫中探路的日子,他的希望随着没完没了的死胡同逐渐破灭。但此刻,他正在想像炉火最终熄灭的耶一刻的情形。四周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板条箱,但瑞克并不认为燃着明火会有耗尽氧气的危险。他已经着手绘制蒸汽和热水管道的线路图,希望能找到适合烹调食物的最佳地点;他还尝试解读各种设施上的标牌,以便在飞船上的“夜间”使用临时照明;一旦嘲鸟号上的电池耗尽,他还能够利用这些设备给他的手电筒充电。
“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尝试过所有的方案——现在我再没什么可做的了,我想是这样。”他告诉明美。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望着挂在顶上的嘲鸟号,明美则并排躺在他身边。用肘部支起半边身体。柔和的灯光使地的皮肤闪耀着红光,她的眼睛如同一汪秋水。
“我父亲很喜欢抱怨这抱怨那,”他接着说,“但他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我。第二年,我卷土重来,并获取了比赛的胜利。后来,我在连续八年的比赛中都获得了冠军,但我飞的只是一架老式的破飞机,”
他顿了顿,不知道自己的口气像不像在吹牛,然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明美是了解他的,他觉得自己一出生就已认识了她——不,应该说,他们在前世就是认识的。
她叹了口气,把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望着他。“瑞克?”她轻声说,“你说,我再也不能跟你一起飞行了吗?”
他装出很平淡的声调,把所有的信念都倾注在自己的回答中:“为什么不?毫无疑问,我们会得救的,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许,你偶尔还会愿意为我唱一支歌。”
她把身子躺平,盯着座舱玻璃反射出的炉火。他们孤立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夜以继日地用梦想填补自己空虚的心灵。
有时候,我其至在梦想坠入爱河的感受。明美想道,但这句话她从不敢对他提起。
明美开始歌唱,这是一首她自己填词谱曲,却从未与别人分享过的歌,过了几秒钟,瑞克才意识到自己不曾听过它。
“坠入爱河,
我的爱人将带我去别人无法抵达的地方,
那里有银色的星光和金色的月亮,
每一年都有十三个六月。
它必定属于我,
陷入——
爱河……”
“你有一副很美妙的歌喉。”在想到其它绚丽的辞藻夸奖她之前,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事情总是这样开始的。
她再次和他对视,灯光让他无法仔辨她的脸是否在发烧。“谢谢你,瑞克。”她把目光移开片刻,又继续看着他,“如果一生中只允许我做一件事,我会选择歌唱。没有了歌声,我就活不下去。”
“对于我,飞机就是一切。”他回应道,尽管她早已知道答案。“我想做的就只有飞行。”接着,他笨口笨舌地复述这段准备了上百次要对她说的话。
但是明美却坐了起来,她抱住双膝,悲伤地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感受,瑞克。假如不能实现你的梦想,你会觉得不开心的。”
“那么你能够确信投身演艺界就是你所向往的生活?”
“对,我认为是。”她匆匆点了点头,“但是我最大的希望却是做一回新娘。”
他突然警觉过来,“啊,你是说,结婚?”
她点点头,长发在炉火的辉映下泛着微光。“我的家庭里充满了关爱——以前我告诉过你,不是吗?这你很快就会知道。那种感觉真好,而且——我希望一辈子都能有那种温馨感觉。”
“我想你会是个非常好的妻子。”对此,他没有明确表态。
她突然又变得伤感起来,“谢谢。不过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怎么能这样想,明美!我知道.我们肯定有法子出去的!”
“到现在,十二天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他们现在一定放弃了对我们的搜寻。”她的嗓音突然低沉得像耳语一般,“我们再也出不去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在他拿定主意之前,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叽叽吱吱”和“咻咻嗦嗦”的声音。
“又是可恶的老鼠!这次我非抓住它们不可!”他终于逮着一个摆脱挫折感的机会,一把抓过空罐头盒把它朝帐篷开口扔去。
铁皮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反弹到黑暗中,老鼠给吓得四散逃窜。
她也站到了瑞克身边,“我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我们会永远地被困在这里。”
他把双手重叠在一块,而她却伤感地凝视着那片黑暗的角落。
明美突然凄苦地说:“我们被困得太久,现在外面的人一定把我们都给忘了。”“明美,我不要听这种话!”“是真的!我们得面对现实。”她把背靠在他身上,茫然注视着远处漆黑的空间。“我们会在这条船上了此一生。我再也不可能感受到做新娘的体会,也不可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她开始哭泣,肩膀不断地颤抖,无法把话说下去。
“明美,”他温柔地回应道,“你会的。我来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她抽抽鼻子。“你怎么帮找?”
“嗯,我们可以举行结婚典礼,就在这。我们可以演得很好。”
她转过来面朝着他,脸颊上挂满了泪水。“哦。瑞克,是真的吗?”
他缓缓点了点头。
明美伸手擦掉眼泪,“把你的围巾借给我好吗?”
她打开围在他脖子上的结——这是条精致的白色丝织飞行围巾。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摺成婚纱的形状。
“明美,你真漂亮。我……我想我应该就是新郎吧,嗯?”他犹犹豫豫地说,眼珠笨拙地转来转去。
明美一句话都没说。拉起他的手,他也反握住明美的小手。“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突然从她的角色返回到现实当中,泪水又滚了出来。“喔,瑞克,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我想回家!”
“你会的,我保证。”
她紧紧捏住他的手,“我好害怕。”在巨大、空旷的舱室里,她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和孤单。
“我知道,我也一样。”他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来吧,我要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回去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不能放弃!我是个永不言退的人,你也必须坚持住!”
她挣脱了他的手,“别说了,这都是傻活!你很清楚往后会怎样,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她背过身去不住地抽泣。
瑞克瞪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不满十六岁,正是应该享受关爱的年纪。“明美,我并没有瞎说,我真的相信能够获救。你不能放弃,我会尽我的努力。”他暖昧地摆了个姿势,“我很抱歉。”
她转身面对着他,“不,瑞克,道歉的应该是我。我只是——”
她扑进瑞克的双臂。“我真傻——”
他紧紧搂住她,“不是的。”
她抬起头仰视他的脸,“吻我,瑞克。”
“如果你确定……”
她闭上了眼睛,他开始吻她。
他们的嘴唇刚刚触到一起,甲板就开始震颤起来。像是到了世界未日,整个隔舱都在剧烈地抖动,他们甚至站都站不稳了。嘲鸟号和他们的帐篷很快就消失在一台数吨重的合金铸造的物体下面。他们下拉着手,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一个斜塔状的东西出现了——那是洛波特钻探机!瑞克的脑子疯犴地转动起来,他迅速侧向钻头的另一边。此刻,这个大家伙已经穿透了上层甲板——相对于瑞克的工具来说,它简直坚不可摧。光线立刻洒进了这个舱室。
不仅仅是亮光,那根本就是阳光!明美想道,尽管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空船上不是全天都是黑夜吗?
一束人工光线——也许是探照灯的光柱吧——射进封闭的舱室。上面还传出说话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敌人的导弹吗?”
“我看像颗炸弹!”几个人影聚集在重型机械挖掘出的洞口。他们为囚禁在隔舱里的瑞克和明美带来了阳光。
“不是炸弹,”有人懒洋洋地回答,“这是顶层的转换器单元,反正控制舱的人是这么说的,让开点。”
光束按照预先编排的程序开始扫描,下面的两个遇难者震惊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束光线扫到了他们,接着是第二束,然后他们被五到六束光线笼罩起来。
“嘿,下面有人!”
“看起来是两个孩子!”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道经历了这十二个日日夜夜之后还会遇上什么。剌眼的探照灯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把他们的影子驱赶得无影无踪。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咦,下面那个人不是明美吗!”声音来自于一个蹲坐在深渊边缘的宽大身影,他正不住地向下打量。
明美把瑞克的手抓得更紧了。“是市长!瑞克。瑞克,我们得救了!”她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松开手,跑到聚光灯最密集的地方。
瑞克垂下手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欣喜若狂。
没用几分钟,一辆起重机就开始用吊篮把他们从下面往上拉,SDF-1号上到处都是工程机械。他们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聚集的灯光要比这两周以来看到的都强烈得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新世界的景观绐他带来的震撼根本就显得无足轻重。
“我们是在做梦吗?”明美斜靠着吊篮边上的钢索,“我们的城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四周是宽敞的街道、高楼、标志悼、灯柱、华盖,以及密集的人群,他们望着麦克罗斯城,惟独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太空船特有结构金属“天花板”,完善的照明系统为城市提俱了如同地球一般的“正常”照明条件。此刻,人群正指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来讨论去。
“我不敢相信,”他小声嘀叶着,“整座城市都搬到了这里。”
吊篮把他们放在甲板上那个大洞的旁边。明美正要往外爬,却突然屏住呼吸指着前而,“哦,瑞克,快看!”
那片街区他熟悉得很。在掌握铁甲金刚的驾驶技术之前,他曾在这里造成很大的破坏。惟一不同的是,这些建筑都是崭新的,还刷上了装饰涂料。
“小白龙和琳娜婶婶的房子就在这里!”她已经爬出了吊篮。
没有任何地方比家更亲切的了,瑞克的心里一阵酸楚,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否曾经穿着红色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过类似的地方。
他感到有些迷糊,到处都是令人迷惑的景象。当然,有一件事最令他感到困惑不解。一个小家伙绕过人群,扑进明美怀里,那是詹森。两姐弟搂在一块哭了起来。
托米?栾市长在瑞克的背上拍了拍,对他说:“你也看到了,孩子,整座城市都重建了!现在你好好休息,然后再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失踪快两星期了!”
明美的叔叔马克斯也有好多话要说。那双长期劳作、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瑞克的手,“非常感谢你保护了我们的宝贝女孩!”
“哦,没什么。”瑞克含糊地回答。此刻他突然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他听到附近传来另一个声音。
人群已经把明美团团围住,麦克罗斯城里认识她的人都把明美当做他们家庭的编外成员,而不仅仅是个难民或是陌生人——但对瑞克,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哦,在下面真是令人害怕,”她睁大眼睛,对听众们说道,“你们根本想像不到!”
“啊,我能体会到。”一个妇女说,大家纷纷纷点头附和,表示同意。
天神般的声音突然响彻被金属隔断的新麦克罗斯城,并震惊了瑞克。“请注意!这是来自舰桥的讯息!”
他以前肯定在哪听到过这声音,但他的体力太虚弱,实在是想不起来。
“七-X街区的骚动起因是一场施工事故,现场没有人员伤亡,事故造成的损失非常轻微,请全体人员立刻返回正常工怍岗位。”
我到底在哪听到过她的声音?瑞克还是想不起来。
明美正陶醉在人群的拥簇之中,大家随着她一起鼓起掌来。
“哦!还有老鼠!”
旁观者充满期待地笑了,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老鼠到底在故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包,瑞克期待她迎上他的目光,把他带到大家中间,但此刻,她却专注于讲述自已的故事。
一个糟糕的梦。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希望在地下继续漫长的等待,还是回到这个过于明亮、嘈杂和陌生的世界。
“嘿,我的孩子,现在你应该很快乐的,对吧,嗯?”托米?栾用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方式再次朝他背上拍了拍。市长的体型像个炮弹桶,他这么一拍,差点使瑞克站立不稳摔到地上。
这里很舒服,感觉也很不错。他实在不想起床,况且即使多睡一会儿,也不会有人记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