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武隆冷笑着,显然,埃德加尔的话他丝毫也不相信。
而格谢尔好像是恼火了。毫不奇怪。起初是我对他提起《富阿兰》,现在宗教法官又老调重弹。
“尊敬的……欧洲督察员。”停顿了片刻后头儿还是找到了恰当的刻薄称呼。“我对神话的入迷程度并不亚于您。在女巫当中关于《富阿兰》的故事非常普及,但是我们很清楚——这只是她们企图使自己的……种姓更加光彩的方法。好像变形人、吸血鬼,还有其他在社会中扮演次要角色的他者也都会有这么做的动机。但是在我们面临现实问题时,要是也相信这些古老的迷信……”
埃德加尔打断他的话:
“我明白您的观点,格谢尔。但是问题在于两小时之前维杰斯拉夫跟我联系过,给我打过手机。他检查了阿琳娜的东西,发现了密室。总之……维杰斯拉夫非常激动。他说,密室里放着《富阿兰》这本书。而且是真本。我……应该承认,我对这件事抱有怀疑态度。维杰斯拉夫——性格反复无常。”
格谢尔表示怀疑地摇摇头。
“我没有马上赶到这里,”埃德加尔继续说。“况且维杰斯拉夫说,他会找负责封锁的宗教法庭的工作人员帮忙。”
“他害怕什么吗?”扎武隆生硬地问道。
“维杰斯拉夫吗?我不认为他害怕什么具体的东西。不过这是发现这种力量的法器时的例行程序。我结束查岗后正好在跟科斯佳聊天,这时我们的同事报告说,他们已经把房子包围起来,但他们没有感觉到维杰斯拉夫在场。我吩咐他们进屋去看看,他们报告说,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时我……”埃德加尔中断话头,“有点不知所措。维杰斯拉夫躲着同事目的何在呢?我就带上科斯佳,尽可能迅速地赶到这里。这用去了将近四十分钟。我们不愿意穿过黄昏界前进,因为这样有可能会消耗掉我们身上的所有力量。而要同事准确地标定隧道口他们又做不到,因为这里有太多的魔法法器。”
“明白了,”格谢尔说。“说下去。”
“房子被封锁了,两名同事在里面值班,我们和他们一起进入密室,于是发现了维杰斯拉夫的遗骸。”
“维杰斯拉夫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单独待了多久?”格谢尔问。他的语气还是透着不相信,但已经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一小时左右。”
“宗教法官还在他的尸体旁守护了四十分钟时间。他们共有六个人,四级和三级力量的。”格谢尔皱起了眉头。“可能有强大的魔法师来过。”
“未必吧。”埃德加尔摇摇头。“他们都是三四级的,只有罗曼——算他二级还有点勉强,不过他们配有我们的警戒护身符。甚至连伟大的魔法师都无法从旁边过去。”
“这么说,凶手是在他们出现之前到这儿来的?”
“很可能,”埃德加尔证实。
“魔法师相当强大,迅速杀掉了高级吸血鬼……”格谢尔摇摇头。“我认为只有一个人有可能。”
“老巫婆,”扎武隆小声说。“要是她手里真的有《富阿兰》,那么她有可能回来拿这本书。”
“起初扔掉,后来又回来拿吗?”斯维特兰娜大声说。我知道,她想保护阿琳娜。“这不合逻辑!”
“我和安东跟踪过她,”埃德加尔老实地说。“她仓皇逃窜。看来,她并没有像我们推测的那样一下子就跑掉,而是在附近躲起来了。当维杰斯拉夫找到那本书时——她感觉到了,于是就慌了手脚。”
格谢尔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和斯维特兰娜,但什么话也没说。
“也许,维杰斯拉夫是自然死亡吧?”斯维特兰娜没有让步。“他找到了书,试图从书中弄出个把咒语……于是就死了。这种事情是发生过的!”
“是啊,”扎武隆挖苦说。“同时这本书突然长出了两只脚,溜掉了。”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现在是格谢尔出来为斯维特兰娜辩护了。“有可能长两只脚,有可能溜掉。”
大家安静下来,在安静中扎武隆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
“真没想到!我们相信《富阿兰》吗?”
“我相信,某个人轻而易举就杀死了高级吸血鬼,”格谢尔说。“这个人不怕巡查队,也不怕宗教法庭。这个事实要求我们迅速、有效地进行调查。你不这么认为吗,同行?”
扎武隆不乐意地点点头。
“如果假设这里真的有过《富阿兰》……”格谢尔摇摇头。“如果所有关于这本书的传闻都是真的……”
扎武隆又点点头。
两个伟大的魔法师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也许只不过是在玩瞪眼珠游戏,也许是不顾这里所有的魔法屏障,怎么也要利用法术进行一场对谈。
我走到吸血鬼的遗骸旁边,蹲下来。
不讨人喜欢的模样。甚至连吸血鬼都不会喜欢。
但毕竟是他们那一边的。
是他者。埃德加尔在我的身后嘀咕,必须再吸收点新鲜能量,抓住阿琳娜现在变得十分必要。老巫婆真是不走运。破坏和约的是一回事,虽然规模很大,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杀害宗教法官——是另一回事。
所有的事实都对她不利。还有谁会这么强大,能够使高级吸血鬼倒下?
不知为什么,维杰斯拉夫的遗骸没有引起我一丝一毫的厌恶。大概他身上已经不剩下任何人的东西了。灰色的骨灰活像潮乎乎的香烟留下的烟灰,保留着骨灰原来的形态,但是结构跟烟灰完全相同。我碰了一下骨灰,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得到这是握紧的拳头——看到骨灰散落,揉成一团的白纸条松开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字条,”我说。
死一般的寂静开始了。既然没有不同意见,我就拿起纸条展开读了起来。在这之后我才看了一眼魔法师。
大家的脸色都是那么紧张,仿佛他们期待听到:“维杰斯拉夫临死前写下了凶手的名字……凶手正是你们!”
“这不是维杰斯拉夫写的,”我说。“这是阿琳娜的笔迹,她给我写过情况说明……”
“读一下吧,”埃德加尔请求说。
“宗教法官先生们!”我大声读道。“要是你们看到了这张条子,那就意味着你们没有忘记往事,天下没有太平。我建议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们会得到你们寻找的那本书。而我会得到宽恕。”
“这么说你们寻找过?”格谢尔非常平静地问道。
“宗教法庭在寻找所有的法器,”埃德加尔平静地答道。“其中包括那些传说中的书。”
“她能不能得到宽恕?”斯维特兰娜冷不防问道。
埃德加尔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说:
“要是这里有《富阿兰》呢?我不是在下结论,但也许是有的。要是这是真的《富阿兰》,她就能得到宽恕。”
“现在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真的……”格谢尔轻声说。“埃德加尔,我想跟我的同事们商量一下。”
埃德加尔只是两手一摊。大概他不太愿意跟扎武隆和科斯佳单独待在一起,但是他这个宗教法官的脸上还是保持着镇静。
我和斯维特兰娜跟着格谢尔走出了密室。
宗教法官对我们投来非常怀疑的目光,仿佛在怀疑我们就是凶手。但格谢尔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安。
“我们要单独开个会,”朝门口走去时,他漫不经心地说。宗教法官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没有争论——只有一个朝密室走去。而我们已经走出了老巫婆的小房子。
这里是密林深处,好像早晨还没有来临。四周充满了神秘的昏暗,仿佛是在最早的黎明时刻。我奇怪地看了看上面——发现天空的确灰得不同寻常,仿佛是透过墨镜看到的天色。想必这就是宗教法官设置的魔法屏障。
“大事不妙……”格谢尔小声说。“一切都不顺利……”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到斯维特兰娜身上——然后再扫回来。好像他无法决定,我们两个人当中谁是他此刻所需要的。
“那里真的有《富阿兰》吗?”斯维特兰娜问。
“想必,是有的。想必,书是存在的。”格谢尔做了个鬼脸。“太不顺了……太糟了……”
“必须找到老巫婆,”斯维特兰娜说。“要是您愿意……”
格谢尔摇摇头:
“不,我不愿意。阿琳娜应该离开。”
“我明白了。”我拉起斯维特兰娜的手。“要是阿琳娜被抓住,她会供出,谁是那个光明力量的成员……”
“阿琳娜不知道谁是那个光明力量的成员,”格谢尔打断我的话。“那个光明力量成员去找她时戴着假面具。她可能有过怀疑,猜测,也可能很确信——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问题在于……”
这时我什么都明白了。
“《富阿兰》吗?”
格谢尔点点头:
“是的,所以我才请你们……”
他没有说完话——我赶紧说:
“我们不知道阿琳娜在哪里。对不对,斯维塔?”
斯维特兰娜皱了皱眉头,但又点点头。
“谢谢,”格谢谢尔说。“这是第一件事。现在说第二件。我们必须找到《富阿兰》这本书,不惜一切代价。也许要组织一支搜查队,我希望我们这边由安东去参加。”
“我比他行,”斯维特兰娜轻声说。
“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格谢尔摇摇头。“没有任何意义。斯维特兰娜,我需要你在这里。”
“为什么?”斯维特兰娜警觉起来。
格谢尔犹豫了片刻,随后说:
“为的是迫不得已时激发娜佳。”
“你疯了吧,”斯维特兰娜用冷冰冰的声调说道,“以她的法力,在她这样的年龄是不可能成为他者的!”
“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将走投无路,”格谢尔说。“斯维特兰娜,你自己决定吧。我只是请求你留下来跟孩子待在一起。”
“放心吧,”斯维特兰娜斩钉截铁地说。“我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
“那就好。”格谢尔笑了起来,并往回迈步朝门口走去。“来吧,现在我们的菲利会议要开始了。”
门刚在他身后关上,斯维特兰娜就转过身来面对我,威严地问:
“你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格谢尔无法找到他的儿子。他确实只不过是个凡人!不久以前刚成为他者。”
“阿琳娜吗?”
“好像是。她从休眠中醒来,已经弄清楚,谁是主要人物,他现在在哪里……”
“她利用《富阿兰》悄悄给格谢尔送了礼物吗?把他的儿子变成了他者?”斯维特兰娜耸耸肩。“这不可能。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们这么友好?”
“什么为什么?现在格谢尔竭尽全力不让阿琳娜被找到。她受到了保护,明白吗?”
斯维特兰娜眯缝起眼睛,点点头说:
“听我说,守日人巡查队怎么会……”
“我们怎么知道她对扎武隆又做了什么?”我耸了耸肩。“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就连守日人巡查队也对寻找老巫婆一事不太起劲。”
“真是个狡猾的老妖婆,”斯维特兰娜不带恶意地说。“我不该对老巫婆的力量估计不足。而关于娜佳的事你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
格谢尔说的确实是一派胡言。有时候要他者孩童在五六岁就被激发,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早于这个年纪。获得了他者的能力但却无法好好控制它们,这样的孩子——是移动的炸弹,更何况像娜久什卡这么强大的他者。要是小姑娘淘气起来,并开始运用自己的力量的话,即使格谢尔本人也无法阻止她。
不,格谢尔的话完全不可思议!
“我会拔出他的腿装到他的手上。”斯维特兰娜若无其事地允诺。“哪怕只要他再提到一次娜佳应该被激发的事。怎么样,咱们走吧?”
手拉着手——现在我们非常想互相亲近——我们回了家。
负责看守密室的宗教法官们再次被派去包围房子,而我们六个人围坐在桌子边上。
格谢尔喝了茶。他亲自动手沏茶,不仅使用了茶壶,还用了老巫婆大量储藏的花草。我也拿起了杯子,茶飘着薄荷和刺柏的香味,味道又苦又浓,但能提神。此外就再没有其他人被茶激起食欲——斯维特兰娜出于礼貌品尝了一口,随即就把杯子挪开了。
字条放在桌上。
“二十二至二十三点以前,”扎武隆眼睛看着纸条说道。“在你们访问前她写了字条,宗教法官。”
埃德加尔点点头。不乐意地添上一句:
“有可能……甚至有可能……在我们做客的时候。在黄昏界深处我们很难追捕她,她完全有时间做好准备,写下字条。”
“那我们就没有理由怀疑老巫婆了,”扎武隆小声说。“她留下书是为了赎身。回来拿书和杀害宗教法官对阿琳娜来说是毫无理由的。”
“我赞同,”格谢尔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的观点竟然会惊人地一致……”埃德加尔说。“你们吓到我了,先生们。”
“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扎武隆说。“必须找到凶手和书。”
毫无疑问,他要保护阿琳娜有他自己的理由。
“好吧,”埃德加尔点点头。“我们回到一开始。维杰斯拉夫打电话给我,报告了有关《富阿兰》的事情。谈话内容没有任何人听见。”
“通过手机进行的所有谈话都可能被听到和记录下来……”我插进一句。
“安东,你是怎么想的?”埃德加尔嘲讽地望着我说。“人类的特工机关在对他者进行研究吗?听说了这本书以后,立即派间谍到这儿来了?这个间谍杀害了高级吸血鬼?”
“安东的观点不见得不对。”格谢尔站出来为我辩护,“你们都知道,埃德加尔,每年我们都不得不阻止人类旨在揭露我们的行动。你也知道他们的情报单位有个机要处……”
“那里有我们的人,”埃德加尔反驳说。“即使假定他们在再次寻找他者,即使情报泄露了,维杰斯拉夫的死也永远是个谜。就连詹姆斯·邦德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身边。”
“谁是詹姆斯·邦德?”扎武隆感兴趣起来。
“神话中的人物,”格谢尔冷冷一笑。“现代神话。先生们,我们别白白浪费时间了。事情完全明朗了——维杰斯拉夫是被他者杀害的。强大的他者。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宗教法官相信的人。”
“他谁也不相信,甚至是我,”埃德加尔小声说。“吸血鬼的血液里都是猜疑……对不起,我说的是双关语。”
谁也没有笑。科斯佳板着脸瞟了埃德加尔一眼,但是没说话。
“你希望所有在场者都去检测一下记忆吗?”格谢尔客气地进一步问。
“你们同意吗?”埃德加尔感兴趣起来。
“不,”格谢尔一口回绝。“我尊重宗教法庭的工作,不过凡事都有限度!”
“那我们就无路可走了。”埃德加尔两手一摊。“先生们,要是你们不肯合作的话……”
斯维特兰娜礼貌地咳嗽了一声,问道:
“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可以,可以,那还用说。”埃德加尔客气地点点头。
“我觉得,我们采取的方法错了,”斯维特兰娜说。“你们断定应该找到凶手——那样我们就能找到书。一切都做得对,可是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让我们来试着先找到书好吗?通过《富阿兰》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你打算怎么找书呢,光明女魔法师?”扎武隆嘲讽地问道。“去叫詹姆斯·邦德吗?”
斯维特兰娜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阿琳娜的字条。
“你们瞧……据我所知,老巫婆把字条放在书上。或者甚至夹在书页中。某一段时间里这两样东西是放在一起的,而这本书充满了魔力和强大的威力。如果造一个复制品……你们知道吗。像教刚入门的魔法师那样……”
在高级魔法师们的注视下她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扎武隆也好,格谢尔也好,都用赞许的目光望着斯维特兰娜。
“的确,是有这样的魔法,”格谢尔小声说。“可不是吗,我记得……有一次有人来偷马,只剩下了辔头……”
他不吭声了,瞟了扎武隆一眼,然后十分友好地提议:
“我请求您,黑暗巫师,造一个复制品吧!”
“我认为最好还是由您来造,”扎武隆同样彬彬有礼地说。“以免别人怀疑我们虚伪。”
好像有点不对头!不过是什么……
“好吧,那么就像人们常言所说,‘告密者首先挨鞭笞’!”格谢尔愉快地说。“斯维特兰娜,你的建议被采纳了。干起来吧。”
斯维特兰娜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格谢尔: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对不起,这是非常简单的行动……我早就不做了。或许,应该请低级魔法师们来做?”
原来是这么回事……教刚入门的他者的基本知识,对于伟大的魔法师来说是力不胜任的。他们不知所措——不知所措,正如你要那些科学院院士把一排数字连乘,或者用漂亮、均匀的笔画在格子里填字一样,他们会不知所措!
“让我来吧,”我说。没有等到答复,我就把一只手伸向了字条。我眯缝起眼睛,让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睛上,透过黄昏界观看灰色的纸。想象这是一本书——用人皮做封面的一本厚书,受到人类和他者诅咒的老巫婆的日记……
书的外形开始慢慢地出现了。书几乎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封面的四角包上了金灿灿的金属三角护套。看来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富阿兰》的一个主人爱护书。
“太棒了!”格谢尔兴致勃勃地说。“像真的一样,像真的一样……”
魔法师们都欠起了身子,俯在桌子上,打量着只有他者才看得见的书的外形。纸在桌上稍稍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阵穿堂风吹过了似的。
“不能打开它吗?”科斯佳问。
“不,这只是外形,它没有书的内在的实质……”格谢尔友好地说。“来吧,安东。集中注意力……再用想象做出一个追踪器。”
画下书的外形我毫不费力就完成了。而做一个追踪器我根本就办不到。最后我就集中精力研究罗盘的怪诞的复制品——巨大的,像一个盘子那么大,有一根围着轴旋转的指针。指针的一头发出的光比较亮——它想必能指明《富阿兰》的所在地。
“增加能量,”格谢尔要求。“让它工作哪怕一星期……没关系。”
我增加了能量。
我感到精疲力竭,但是心满意足,浑身瘫软下来。
我们望着悬在黄昏界中的“罗盘”。指针直指扎武隆。
“这是开玩笑吧,戈罗杰茨基?”扎武隆询问。他站起来,走到一边去。
指针一动不动。
“很好,”格谢尔满意地说道。“埃德加尔,让你的所有同事都回来吧。”
埃德加尔迅速朝门口走去,招呼大家,然后回到桌子边上。
宗教法官接二连三走进屋子。
指针一动不动,仿佛指向虚无。
“这就是需要证明的事情,”埃德加尔平静地说。“在场的任何人都与盗书案无关。”
“它在抖动,”扎武隆瞧着罗盘说道。“指针在抖动。既然我们没有发现书长了脚……”
他不怀好意地狞笑了一下,拍了拍埃德加尔的肩膀,问道:
“怎么样,老同志?需要我们帮你逮住小窃贼吗?”
埃德加尔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罗盘,随后问道:
“安东,这个仪器的精确度怎么样?”
“恐怕不太高,”我承认。“毕竟书的痕迹十分微弱。”
“精确度!”埃德加尔又重复一遍。
“一百来米,”我说。“也许,五十米。据我了解,靠近信号时力量会增大,指针就会乱转。对不起。”
“别担心,安东,你做得完全正确,”格谢尔夸奖我。“用这么微弱的线索谁也不可能干得更出色。一百米——就一百米……与目的物之间的距离你能确定吗?”
“大概能,根据光的亮度判断有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公里。”
格谢尔皱起了眉头:
“书在莫斯科。我们在浪费时间,先生们。埃德加尔!”
宗教法官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个白里透黄的象牙小球。从外表看——就像一个玩美式台球时用的普通台球,只是稍稍小一些,表面乱七八糟刻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画文字。埃德加尔把小球握在手里,用力握。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好像在这之前空中悬着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幕布——可是现在幕布消失了,收拢了,陷入了象牙小球中……
“我不知道,宗教法庭还保留着米诺斯文化的氛围,”格谢尔说。
“任何解释都不需要。”埃德加尔笑着说,他对结果十分满意。“行了,障碍清除了。标定隧道,伟大的魔法师们!”
不用说,不用任何定位仪就标出笔直的隧道——这对高级魔法师来说是小菜一碟。埃德加尔要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想保存实力……
格谢尔瞟了扎武隆一眼,问道:
“您相信我吗?”
扎武隆默默地挥了一下手——空中立刻展现出黑洞洞的隧道,扎武隆带头朝里面走去,格谢尔对我们做了个跟着前进的手势后尾随他而去。我拿着阿琳娜的珍贵的字条和无形的魔法罗盘——跟在斯维特兰娜后面进去。
尽管隧道外貌不同,但里面看上去一模一样。乳白色的迷雾,快速转动的感觉,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我试图集中注意力——现在我们是同罪犯,同杀害高级吸血鬼的凶手并肩而行。当然我们由格谢尔和扎武隆率领,斯维特兰娜虽然经验不及他们,但力量绝不比他们逊色;科斯佳虽然年纪轻,但毕竟是高级魔法师;还有埃德加尔带着他那一帮人及满满几袋子宗教法官的法器。可是这场战斗仍然可能有致命的危险。
但接下去的一瞬间我明白了,战斗不会发生。
至少不会马上发生。
我们站在喀山火车站的月台上,我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当附近出现隧道时,人类会感觉到并不由自主地躲到一边去。瞧,周围一片混乱,这种混乱即使在莫斯科也只有夏天在火车站才能遇上。人们朝电气列车走去,人们从列车上下来,拖着行李,人们在电子显示屏旁抽烟等车,直到广播里宣布他们要乘的车到站,人们在喝啤酒和柠檬汽水,吃车站供应的大得出奇的馅饼和没有让人少怀疑的阿拉伯小吃。大概,在一百米的半径内现在至少有两三千人。
我看了看虚幻的“罗盘”——指针懒洋洋地旋转着。
“现在急需灰姑娘出现,”格谢尔说,环顾着四周。“必须在谷袋里找出一颗罂粟籽。”
宗教法官一一出现在我们身边。埃德加尔一脸紧张,对残酷的战斗做好了准备,现在变得不知所措。
“他企图躲起来,”扎武隆说。“太好了,太好了……”
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特别的喜悦。
一个慌慌张张的妇女朝我们这群人走来,她推着的小推车上放着几个条纹漆布旅行袋。在她汗淋淋、红彤彤的脸上可以看到只有俄罗斯妇女才有的果断,那种靠跑单帮养活窝囊废丈夫和三四个孩子的女人特有的表情。
“开往乌里扬诺夫斯克的车还没有广播,对不对?”她询问道。
斯维特兰娜刹那间闭上了眼睛,回答说:“六分钟后车会到达第一月台,离站时间推迟三分钟。”
“谢谢。”那女人丝毫也没有对准确的回答感到奇怪,朝第一站台走去。
“这一切都非常不够,斯维特兰娜,”格谢尔小声说,“关于寻找书还有什么建议吗?”
斯维特兰娜只是无奈地两手一摊。
咖啡馆非常舒适和干净,车站附设的咖啡馆能有这样的环境确实是达到了极限。或许是因为它的位置奇特——设在地下层,旁边是行李寄存处。大量逗留在车站的流浪汉没有挤到这里来,显然——他们在店主的帮助下戒了酒。中年俄罗斯大婶站在柜台后面收钱,沉默而彬彬有礼的高加索人从厨房里把食物送出来。
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给自己和斯维特兰娜各倒了一杯干红,这种三公升包装的葡萄酒非常便宜,而且更令人惊奇的是——味道相当好。我回到我们坐的角落里的小桌子旁。
“还是在这里,”斯维特兰娜说,朝阿琳娜的字条点了点头。“罗盘”的指针懒洋洋地旋转着。
“书有没有可能被藏在行李寄存处呢?”我提出。
斯维特兰娜喝了一口酒,点点头,也许是赞同我的猜测,也许是对克拉斯达尔出的墨尔乐红葡萄酒表示满意。
“有什么事让你困惑不解?”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要到火车站来?”斯维特兰娜以问代答。
“因为打算离开,躲起来。偷盗者应该想到会有人来追捕。”
“为什么不去机场乘飞机。任何一个航班都行,”斯维特兰娜喝了一小口酒,简短地答道。
我两手一摊。
这确实令人奇怪。他者叛徒,不管他是谁,拿了《富阿兰》,有可能或者企图躲藏起来,或者出逃。他选择了第二种方式。可是为什么要乘火车呢?在二十一世纪,还把火车当做逃跑的工具?
“说不定他害怕乘飞机呢?”斯维塔指出。
我只是扑哧一笑。当然,遇到空难的话,甚至连他者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不过提前三四个小时察看一下现实线,确定飞机是否会面临空难的危险,这连最弱小的他者也能做到。
而杀害维杰斯拉夫的凶手不是弱小者。
“他需要找一个飞机不到的地方,”我说。
“至少可以飞离莫斯科,远离追捕。”
“不,”我自信地纠正斯维特兰娜的话。“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们有可能大致确定他所在的方位,知道偷盗者是乘哪一班飞机飞走的,会盘问乘客,从机场调阅监视资料——他的身份就真相大白了。然后格谢尔或者扎武隆就会打开隧道……不管他跑到哪里去,隧道都会在那里打开。一切都会回到现在的局势中,只不过我们最好能认出他的脸。”
斯维特兰娜点点头。她看看表,摇了摇头、刹那间闭上眼睛,安心地笑了。
这么说,娜久什卡安然无恙。
“总的来说他干吗要逃跑呢……”斯维特兰娜若有所思地说。“《富阿兰》中所描述的仪式未必需要很多时间。要知道当老巫婆受到攻击时,她就把大量女仆变成了他者。凶手利用这本书成为伟大的魔法师……最伟大的魔法师要容易得多。接下去或者跟我们展开搏斗,或者毁掉《富阿兰》后躲藏起来。要是他变得比我们强大,那我们根本就无法找到他。”
“也许,他确实变得强大了,”我说。“既然格谢尔提到了要激发娜佳……”
斯维特兰娜点点头。
“前途不容乐观。万一《富阿兰》给埃德加尔本人利用了呢?他现在在演戏。演一出搜寻的戏。他跟维杰斯拉夫的关系很复杂,他心里……会不会一直想着要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他者……”
“那他要书干什么呢?”我大声喊道。“把它留在原处不就行了!我们甚至不会知道维杰斯拉夫已经被害,把一切都归罪于吸血鬼没有发现的防护咒语。”
“这也有可能,”斯维特兰娜同意说。“不,凶手需要的不是力量,或者说不仅仅是力量,他还需要书。”
我猛然间想起了谢苗,点点头。
“凶手想把某个人变成他者!他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机会用到书,所以就杀害了维杰斯拉夫……现在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照书上的方式变成了强大的他者。他把书藏起来……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火车站。现在又想把书运走。”
斯维特兰娜伸给我一只手,我们在桌上庄严地握了手。
“不过他怎么运走书呢?”斯维特兰娜进一步问。“这里现在有莫斯科最强大的两个魔法师在……”
“三个,”我纠正她的话。
斯维特兰娜皱了皱眉头,说:
“那就是四个。科斯佳毕竟是高级的……”
“他是个毛孩子,尽管是高级的……”我小声说。不知怎么我没有想到小伙子几年时间里杀害了十个人这件事。
更可恶的是,是我们给他开的许可证……
斯维特兰娜明白,我在考虑什么,她抚摩了一下我的手掌。轻声说:
“别难过了。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天性。你能够做什么呢?难道要杀了他……”
我点点头。
当然,我做不到。
但是我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门被轻轻打开了——走进咖啡馆的有格谢尔、扎武隆、埃德加尔、科斯佳……还有奥莉加。看来他们已经聚在一起讨论过了,奥莉加已经了解了情况。
“埃德加尔同意调来后备部队……”斯维特兰娜轻声说。“事情不妙。”
魔法师们朝我们的桌子走过来,我发现他们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罗盘”。科斯佳走向柜台,要了一杯红葡萄酒。女服务员笑了起来——或者是他的步态具有一点点吸血鬼的魅力,或者是她干脆喜欢上了他。哎,大婶……千万不要对这个小伙子笑,他在你身上唤起的不知是母爱,还是纯粹的女人的爱情。这个小伙子的吻会让你脸上永远失去笑容……
“科斯佳和宗教法官们搜遍了所有的行李寄存处,”格谢尔说。“一无所获。”
“我们把整个火车站全都搜查了一遍,”扎武隆温和地笑了笑。“有六个他者,显然都毫不相干。”
“还有一个没有被激发的小姑娘……”奥莉加补充说,脸上也带着微笑。“是的,是的,我看见了,她将会得到照顾。”
扎武隆笑得更响亮——这是一次完整的微笑交流。
“对不起,伟大的女魔法师。她现在已经得到了照顾。”
在通常情况下这只是谈话的开始。
“够了,伟大的魔法师们!”埃德加尔大声呵斥。“现在要谈论的不是一个潜在的他者。现在要谈的是我们的生存问题!”
“这么说也没错!”扎武隆赞同道。“您不帮一下忙,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
他们又把一位和格谢尔一起调到我们这个桌子来。科斯佳默默地拖来一把椅子,这下所有的人都在旁边坐下了。通常——人们去休假或者出差,都会在车站咖啡馆消磨时间。
“或者他不在这里。或者他善于伪装,甚至瞒过了我们,”斯维特兰娜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请求允许我离开这里。我必须这么做——有需要时再呼唤我吧。”
“你女儿安然无恙,”扎武隆尖声说。“我保证。”
“我们可能会需要你,”格谢尔附和道。
斯维特兰娜叹了一口气。
“格谢尔,其实你们还是放了斯维特兰娜吧,”我替她求情说。“你明明知道——我们现在并不需要力量。”
“那需要什么呢?”格谢尔好奇地问。
“手腕和耐心。前者您和扎武隆绰绰有余,后者您永远也不要指望从焦虑的母亲那里得到。”
格谢尔摇摇头。他瞟了一眼奥莉加——奥莉加勉强可以觉察出地点点头。
“去找女儿吧,斯维塔,”格谢尔说。“你是对的。一旦有需要,我再呼唤你并给你打开隧道。”
“我走了,”斯维特兰娜瞬间朝我俯下身子,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面颊——随即消失在空中。隧道是那么小,我甚至都没有发现它。
咖啡馆里的人们甚至没有发现斯维特兰娜失踪了。他们看不见我们,他们不想看见我们。
“真厉害,”扎武隆说。他把一只手伸向科斯佳,从他那里拿过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喂,你有远见,格谢尔……接下去该怎么办,宗教法官先生?”
“我们等着吧,”埃德加尔简短地回答。“他会来拿书的。”
“或者是她,”扎武隆纠正他的话。“或者是她……”
我们没有建立作战司令部,就这么一直坐在咖啡馆里,吃点东西,喝点东西。科斯佳要了鞑靼风味的肉——女服务员感到奇怪,但马上就跑进了厨房。片刻工夫后从那儿跑出一个年轻小伙子,急匆匆地赶着去什么地方弄肉了。
格谢尔要了基辅风味的肉饼,其他人用葡萄酒、啤酒和各种下酒小菜,如鱿鱼干和无花果干填肚子。
我坐着,看着科斯佳吃几乎是生的肉,考虑着神秘的罪犯的行为。“去寻找动机!”——歇洛克·福尔摩斯是这样教我们的。找到了犯罪动机——我们就能找到罪犯。他的目的并非是想成为最强大的他者,他已经是他者,或者随时都能成为他者。那么目的是什么呢?讹诈?愚蠢。他无法迫使所有巡查队和宗教法庭按他的意志办事,重蹈富阿兰的覆辙……也许,罪犯想创建他自己的他者实验组织吧?“野蛮黑暗力量”今年春天在圣彼得堡组织被摧毁了……费了很大力气。坏样总是容易学,任何人都会禁不住诱惑。最糟糕的是,光明使者也有可能被诱惑。创建新的守夜人巡查队。超级巡查队。制伏宗教法庭,把一部分光明使者吸收过去,彻底消灭黑暗力量……
糟糕。要是这样的话就糟糕透了。黑暗力量不会不战而降。在当今世界,滥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建立化工厂、原子能发电站,其威力足以毁掉整个世界。一段时间后,力量占上风的一方有可能获胜。不过这样的时刻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指针,”埃德加尔说。“你们看!”
我的“罗盘”不再只是风扇,指针放慢了旋转速度,指针不动了,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指着方向。
“Yes!”科斯佳喊道,欠起身子。“终于有结果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吸血鬼,他尚未尝过人血并深信——任何时候都不必为了力量而付出代价……
“我们该走啦,先生们。”埃德加尔一跃而起。他看了一眼指针,随后注视着前方,目光停留在墙上,信心十足地说:“去乘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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