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许都,热浪稍微减少了一些,天边泛起金黄的云团,飞鸟扇动着翅膀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蔓延过下方鳞次栉比的宫舍、房屋,落在充满绿盈的花圃庭院间的树梢上,一片发黄的树叶在轻微的震动中落下来,飘到碎石铺砌的小道上。
有步履踩过去,传来说话的声音。
“朕曾经就说过,丞相文武双全,袁绍哪能与丞相相比,就算再给他二十万兵马,同样连黄河都过不了,不是朕多话,丞相劳苦功高,就不要事事亲为,汉室往后还要多有依丞相出力的地方。”
走在最后方的许褚听到前面一身黑色龙纹戴冠的天子的话语,鼻里哼了一声。此时,与刘协并肩的另一道稍矮点的身影扶手仰头望着天空金色的云朵:“陛下的话,让臣觉得一番辛苦还算值得。”曹操笑着说了一句,伸手指着天上那团云后的落日,“快要下山的太阳,像不像咱们大汉?如今大家还尊这汉家朝廷,事实上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陛下啊,这太阳落下了,明日又会再升起,可大汉落下了,该如何起来?”
“这..还真不知道,如今汉室饮坠,朕常坐宫中也不知外面事情,一时间难以回答丞相的话。”
这位皇帝多年深宫蕴养,气质沉稳,与并肩而心曹操也不显得往日慌乱,只是脸上笑容里,多有些不自然,“那丞相觉得该如何是好?”
曹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人重新并肩缓步前行。
“天下间最大的诸侯除了,但西有马腾、韩遂,汉中张鲁尚在,江东孙策盘踞,更南靠海还有士家的人,而益州、荆州都是陛下皇亲,但不要以为他们就好相处,陛下年轻,他们资格却最老,这皇位岂能不垂涎.”
话语间,已走到一处假山水池旁,俩人在水边停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曹操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北面袁绍死了,但公孙止、公孙康盘踞北地,二人联手势力庞大,真要打起来,那就是硬仗,臣心里也是没底的。”
“那公孙止当真如此厉害?”
这一次曹操没有回应他的话,微微转过头看着下颔已有胡须,脸尚有些稚嫩的刘协,恍然间他都以为真正的皇帝并未死一般的错觉,片刻,缓缓转过身负手离开,迈步中,声音渐渐冰冷:“其实北面那头狼心里也没底的,陛下哪,你坐这个位子就好好坐,要女人、要湘古怪的东西,操都由着你落下的太阳都给你扛回去..可官渡一战,背后有多少人跳来跳去,和袁绍暗通曲款,我这里都有一笔帐,陛下可千万别让操失望。”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照着走动的背影,声音还在传来:“否则,我动起手,就不好看了。”
说完话的身影已经离开这里,刘协“丞相)相!”连忙喊了几声,待到对方背影消失,诚惶的脸上,渐渐收敛,袍袖一拂,转身朝后宫过去,对于之前曹操的话,其实他早有准备,这宫中七八年来的生活,早已适应了。
“去百子坊,我要见皇后。”他边走边对身边一名贴身心腹轻声吩咐,随后越过了石阶走进了宫殿里。
而另一边,曹操面见了刘协之后,并未多在宫中逗留,率着许褚等一干侍卫径直出了皇城,驱车回到府邸,途中有几拨人要面见,都被他挥手拒见。
打完袁绍回到许都之后,一日都未安宁过,先是夏侯惇说见到有一名与子脩长的极为相似之人,后是府中发妻断与卞氏不时发生争执,闹的宅中不宁,就连已到十三岁的曹丕都受不了,搬去稍远的侧院居住。
走入后院,就见卞氏拖着长裙迎面过来,曹操以为是来迎他的,却是到了近前朝他福了一礼后,气冲冲的离开回到自己厢房去了,转回头,正房那边断立在敞开的门后看了一眼,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呵..”曹操叹了一口气,自从断从娘家回来后,这几年里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贤淑虽在,但却处处针对卞氏,自己在家中尚好,若是出征在外,简直步步惊心。
弃了回后宅躲烦心事的想法,曹操回到前院书房,刚一坐下就有下人在门外说道:“郭祭酒求见。”
“嗯,让他过来吧。”
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照在地上移动,已满三十的郭嘉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也不拘束,随意在靠近首位的席间坐下,曹操命人斟酒时,他看向对方:“奉孝不是与江东周瑜下棋吗?怎的有空来府邸上讨酒喝?”
郭嘉双手捧起爵喝了一口:“孙策匹夫之勇,却是不知如何对刺客竟有了提防,让嘉长远操作功亏一篑,不过还是从庐江那边眼线知晓孙策想在主公与袁绍一战中,偷袭许都的事,被刺客搅合,加上官渡之战结束的如此之快,让他这想法也就此打住,但那周瑜有些难缠,可惜我不能亲赴庐江与他交手,倒是遗憾。”
“难得从奉孝口中这般称赞,想来那周瑜也是人杰。”曹操摸着大胡须上的酒渍,笑了起来:“孙策承其父勇烈,做事貌,那周瑜也不可能事事在身边看顾,奉孝若是要想除他,不过时日问题罢了,不过眼下,奉孝还未说来寻我有何事。”
“嘉过来,自然是为主公分忧而来。”郭嘉也笑了起来,举起酒水先是敬了过去,随后放下:“主公回来这几日里,眉间愁云惨淡,在朝中也大发雷霆,其实心里无非登北地那头狼。”
曹操沉下脸色,点了点头:“奉孝有何计教我?”
“主公若是想打,何需请教嘉。”那边青年话语顿了顿,看到上方曹操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泛起微笑:“主公与公孙都督相识患难之中,数年南来北往相互帮衬,虽说是为袁绍而联合,但兵戎相见的一天,终归心里不舒服,可主公也要明白,南辕北辙的道理,两家一南一北,迟早都会打起来。”
“奉孝说的,我焉能不知?”
“所以还是要动手的。”
曹操沉默的看着他,也明白对方此时过来是让他下这个决心,捏着爵的手指不知不觉间捏紧起来,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先拿下青州、冀州再说此事,不过严防公孙止利用骑兵骚扰偷袭,一旦为敌,此人不折手段的事都会干出来。”
“嘉这次过来,就是向主公举荐一人。他来许都已有数年,未出一谋,一计,现在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奉孝说的是贾文和?”酒水放下,荡起涟漪时,曹操沉吟片刻:“奉孝要主持江东之事,文若擅长运筹幄,公达善军事,阴谋诡计者看来也只有此人能用,也罢,你过去揽他做事吧,不过要盯好此人。”
“那嘉就先告辞。”
不多时,青年告退离开书房,曹操放下酒爵望着透过窗棂照在地上的斑驳有些出神,自兴义兵讨董以来,身边往日旧友一个个不在了,张邈背叛,被他杀了,袁术被逼的兵败自刎,袁绍跟着也步了后尘,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一个许攸,以及远在北地的忘年交,现在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站到这般地步.真是孤家寡人啊啊——”
他陡然大吼一声,将酒爵抓起,酒水荡开倾洒的瞬间,呯的砸在地上⊥在这时,闭合的门扇吱嘎一声推开,一双信迈了进来走过还在地上旋转的爵,小身板飞快的朝那边浓须怒容的曹操跑过去,拉着挥舞的宽袖,仰起小脸眨着圆圆的大眼,“爹爹,你在生气吗?”
“是啊,爹爹生气。”曹操抚过孩子的头顶。
那小人儿抓着曹操的胡须卷在手指上,坐着怪脸想要逗父亲笑,语气却是颇有些老成:“娘亲说,如果心里不高兴,就要哭出来,我就是这样的,哭完,心里就舒服了。”
“哈哈.冲儿倒是体贴人。”
曹操将小人儿抱在怀里,放到腿上坐着,“可惜爹爹不能哭,以后冲儿也不能随便哭,要像叔叔伯伯们那样,要很勇敢,面对再凶恶的敌人都不要怕。”
“嗯!”曹冲啄着性袋很严肃认真的同意父亲说的话。
外面,天光渐渐沉下来,城池升起斑斑点点的灯火,驶过街道的马车去往城中偏僻的角落,在一座泻门口停下,下了车撵的身影通名后,走了进去。
灯火曳,坐在几案后方的中年文士翻看着典籍,目光看也不看坐在对面的青年,房中安静,只有竹简翻动的轻微声响,过得许久,文士起身将看完的竹简收拢放回架子上时,这次有了声音传来。
“算计公孙止?不去不去们与他有旧,说不定还念旧情,诩若是做这事,说不定哪天就在床榻上就丢了性命..奉孝还是另请人吧。”
他招来仆人,挥手:“送客。”
“若是白狼不死,哪里都不安全,他很记仇的。”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走远的身影停下,望着外面夜色,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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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新日升起,远去北方千里,蜿蜒的官道上,偶尔能见商队载着货物来去,居庸关外,四名衣着朴素、或打有补丁的女子持着刀,穿过前面一支支等待检查货物的马车,望着前方坞高耸的关隘城墙,瞪大了眼睛。
“御长..这就是居庸关啊,以前在宫里就听说那公孙都督在军都山花了两三年修建一座关隘,想不到亲眼见到,竟这般雄伟。”
“..是啊,听说雁门郡那边还有一座..御长,你说他当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是怎么修出来的?”
一名着修身衣裙的女子持刀负在身后,此时也在膛头望着绵延十余里的巨大关隘,脸上露出的是淡淡的红晕,她偏了偏头,脑后束起来的长发摇摆,嘴角勾勒出蝗:“那是我看上的男人,又怎会如此无能。”
“走!我们入关。”
四人走过前方一辆辆马车从正城门侧面的旅人、百姓走的小门过去,擦肩而过的几辆马车里,其中一辆车厢当中,名为甄姜的女子接过了家业,这将是她第二次来到这北地边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