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敛衣而坐,蕉叶琴放在膝盖上,娴熟地弹奏出了那首大韶。
第一个泛音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微徵师傅“咦”了一声,这首大韶源自曲谱集七韶,高阶师傅们都知道的甚少,她一个初入中阶的弟子又如何选中了这首曲子?
扬羽师傅仍旧面无表情,然而弹到中阙的时候,曲音一转,突然有一个不一样的音出来,只见扬羽师傅突然眉宇一凛,目光瞬间投了过来。
半夏在他审视的目光注视下,一气呵成地将剩下的半阙琴曲弹完,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看到扬羽师傅眼底隐藏的惊讶和震惊。
扬羽师傅果然知道这首曲子,而景阁主也必然在这首曲子里传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给他!
听她弹完之后,扬羽师傅眼中的情绪隐去了,脸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目光又向远方看去了。
接下来是弹给清角和微徵师傅的长相思,半夏弹得娴熟,琴中音也发挥的得心应手,只是弹奏的时候,她的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婴垣的身影。
虽是极力控制,然而伤情却如潮水般袭来,从初见时的惧怕,到逐渐的依赖,最后懵懵懂懂的生出情意,春心莫共花争发,每次遇见他时的暗自欣喜,不辞而别后的相思苦痛,得知他的心思时的惊喜若狂,多情堪被无情拒时的心如刀割,半夏的手在琴弦上舞动,眼神飘向远方,心里犹如滴血。
配合着纤纤素手下的旋律,她轻声吟唱起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系无穷极。
她仿佛看到少宫师傅盯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写满了同样的苦痛,她没想到初入中阶不久的半夏,能将这首曲子的琴中音发挥到如此极致。
在下面观看的弟子中,苍玉站在最前面,他看着半夏,眼睛里都是疼惜,想到她弹奏此曲时心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在边的另一人,更是心如刀绞,为了她,自己也倾尽了全力,颠覆了自己的过往,可为何得不到她的心?他不甘!
站在人群之后的蘼芜,心里则是又恨又解气,解气是因为她也终于尝到了这相思却得不到的痛苦,恨的是她的相思无门惹得苍玉为了她痛苦万分,她恨不得她立即从这三界消失!
水玉定定地看着半夏,她本以为半夏是最幸运的,得了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的宠爱,却没想到,现在也是和自己一样痛苦不堪,果然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是她们这些凡间女子不可企及的,谁动心都是徒惹伤悲。
但是那位殿下明明是喜欢半夏的,那她的伤心缘何而来?身份地位的差别?命在身的无奈?
如果是这样,那半夏也比自己幸运多了,最起码,她爱过,也曾经得到过,只是眼睁睁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美好离自己远去,比别人的从未拥有更加撕心裂肺吧。
想到这里,水玉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她想着等半夏下了场,去好好地安慰她一下。
自从那位殿下出现在浮来山,却只对半夏青眼有加以后,她们之间,好像生分了许多,虽然半夏时不时地往自己这里跑,但是她却无论如何没法像之前那样和她心无芥蒂了。
她有些嫉妒她的幸运,这样的嫉妒,让她自己也很痛苦,毕竟她们曾经要好得无话不,而且半夏还不止一次的帮过自己,甚至为了满足她去宫的愿望,自己装病把机会让给她。
她又怎么可能不想去宫呢。
坐在台子上的清角和微徵两位师傅也都听得默然不语,以前最爱插科打诨互相逗趣的两人也没有了心思,只觉得半夏的琴中音把他们带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中,胸口发闷,忧思百结,无处发泄。
过了一会,微徵师傅先忍不住了,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一边捂着胸口一边道:“清角,我这心里怎么难受呢!作这首曲子的人当真是害苦了我了,我恐怕三都好不了了。唉!”
清角叹了口气,摇头道:“并非作此曲的人害你,而是弹此曲的人。”
微徵继续道:“这男女相思的滋味我真没尝过,竟有这般伤人?这半夏刚入门的时候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般的姑娘,这才过去一年,哪个负心汉把她伤成这样?”
清角微微斜视了一眼微徵身后,默不作声,只轻咳了一下。
微徵不明其意,继续道:“唉,要是我知道这人是谁,一定揪出他来替半夏打抱不平!这么好的姑娘,虽然有时候傻了点,但是在御琴术上悟性可是不差的,你看今比试琴中音的弟子,除了那个悦蓉和霖东,哪有能和半夏比肩的,对不对?在我看来,此女将来必成大器,这负心汉一看就是个没眼光的!”
清角低头抿了一口茶。
“哎!清角!你怎么不话!我跟你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句话不回答!我知道了,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微徵指着清角师傅问道。
清角师傅无奈,抬手用食指指了指他身后。
就在这时,微徵的身后响起一声清冷的声音:“那人是我。”
“什么?!”微徵一听炸了毛,将面前的桌案一拍,转头怒道,“谁这么胆大包?敢负了我浮来山弟子?!”
婴垣冷然坐在他身旁的桌案后面,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清茶。
微徵看到婴垣一下子愣在那里。
他突然往后一侧身,悄声问道:“殿下啥时候来的?”
清角想了想道:“就是你刚才到那个负心汉的时候……”
微徵一听用手指狠狠地在空中朝着清角点了两下,咬牙道:“清角!我记住了!这是第二次!”
突然他转向身后的婴垣,提起一口气道:“殿下,既然如此,那我微徵要和你道道这件事了!”
婴垣听了,抬眉看着他,仿佛要听他什么,微徵师傅朝着台下已经收了音的半夏招了招手,半夏抱着琴走上前来行李道:“微徵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