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蓉见淑娴这么,心里一阵酸楚。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鸣儿本来……”玉蓉把话咽了回去:“我去叫鸣儿。”
“鸣儿,快过来。”玉蓉朝鸣儿招了招手,鸣儿立刻就跑了过来。
“鸣儿,你今跟表舅妈回去住几,好吗?”
鸣儿一听,马上点点头,立马紧紧拽住淑娴的衣角。
“那玉蓉,我们回去了,来,鸣儿,表舅让你骑大马。”
昱霖张开手臂,鸣儿高兴地跳到昱霖怀里。昱霖把鸣儿扛在肩上,拉着鸣儿的一双手,飞快地往前跑,鸣儿坐在昱霖的肩上一路上咯咯咯地笑不停。
淑娴把鸣儿领回吉祥里,杜太太一见夫妻两人带了个男孩回来了,甚是好奇。
“啊呀,欧阳先生,欧阳太太,迭个是啥人家呃囡啦,长得哪能嘎漂亮呃啦。”
“是我表妹的孩子,我们带他回来住几。”昱霖笑着回答杜太太。
“哦,是侬表妹呃儿子啊,侬要是不讲,我还以为是那两个人呃来,侬看看,眼睛,鼻头,嘴巴长得跟伊娘活脱是像。跟侬也像。真呃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唉,阿拉啥地方有嘎好呃福气啦。好了,鸣儿,跟杜太太再会。”淑娴摸摸鸣儿的头,笑着回应杜太太。
“杜太太,再见。”鸣儿向杜太太挥了挥手。
“哦哟,真是乖囡,来来来,大大姆妈没啥给侬,吃一粒话梅糖。”杜太太剥了一颗话梅糖塞进鸣儿的嘴里。
“鸣儿,应该什么?”昱霖摸了摸鸣儿的脑袋。
“谢谢杜太太。”鸣儿朝杜太太弯了弯腰。
“这囡真是聪明,欧阳太太,侬来别相啊,把侬囡一道带来。”
“好呃好呃。”
进了西厢房,淑娴先带鸣儿到各个房间熟悉各种家具和设施。
鸣儿看见桌上有台相机,连忙跑过去,伸手要拿,被昱霖喝住。
“别动!鸣儿,这东西不能玩,这东西是表舅的饭碗,打碎了,表舅就没饭吃了,知道吗?”
鸣儿把手放下,望着昱霖,点了点头。
“昱霖,你别吓着孩子。”淑娴连忙过来护着鸣儿。
“淑娴,我可是觉得你越来越没原则了,孩子要做好规矩,大人不能过于宠溺。”
“我倒是想宠鸣儿,你给过我机会了吗?好了,鸣儿,不理你表舅,表舅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好好。”鸣儿立刻跑到淑娴的怀抱里。
昱霖一边擦拭相机,一边望着母子俩亲昵地抱在一起,心中荡起一片涟漪。
到了中午,淑娴听见亭子间的房门打开的声音,连忙打开门缝张望了一下,原来是宝背着鞋箱回来了。
宝大概十一二岁,长的又黑又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他背着一个沉重的鞋箱走进亭子间。然后,倒了一杯开水,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馒头和一碗咸菜吃了起来。
淑娴拿了一包葱油梳打饼干交给鸣儿。
“鸣儿,你把这包饼干给楼下的哥哥送去。”
鸣儿点点头,拿着饼干朝亭子间走去。
宝看见一个孩站在门口,有些惊讶:“侬寻啥人呀,弟弟?”
鸣儿把饼干递给宝:“给你,表舅妈叫我把饼干送给你。”
宝接过饼干,撕开,取出一片,放进嘴里:“真香,真好吃,弟弟,你住哪里啊?”
“我就住在楼上。”鸣儿指了指身后的西厢房。
“哦,原来你是西厢房的,你叫什么?”
“我叫鸣儿。”
“我叫宝。”
“宝哥哥,我可以跟你一块儿玩吗?”
“可以,不过,现在不行,我吃完饭还得去马路上给客人擦皮鞋呢。不过,晚上可以。”
“宝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呀?好吃吗?”鸣儿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咸菜。
“馒头和咸菜,比窝窝头好吃,不过没有这饼干好吃。弟弟,你真好,等我晚上回家再跟你玩,好吗?”
“好。”
宝吃了半包饼干,剩下的包好,放在饭桌上。然后背起鞋箱要朝门外走去,正巧,薛太太回来了。
“姆妈,侬回来啦?”
“这是啥人家的囡啊?”
“伊是西厢房的,姆妈,格个弟弟还送给我吃梳打饼干,我留了半包在台子上,侬也尝尝米道,老好吃呃。”
“是伐,哦哟,这家人家客气来。好了,宝,饼干侬拿去吃,下半肚皮饿了当点心。”
薛太太把桌上的半包梳打饼干塞在儿子手上,宝拿出几片塞进母亲的嘴里:“侬也尝一尝嘛,老香呃,是伐?”
“嗯,香,香。”
“姆妈,我走了,弟弟,再会。”
宝跳跳蹦蹦下了楼,淑娴则从楼上下来。
“鸣儿,你回去吧,表舅要教你唱儿歌呢。”
鸣儿听话地朝楼上走去。
“侬好,侬啊是西厢房里刚搬来呃,是伐?谢谢侬送给阿拉儿子吃饼干。”薛太太望了望淑娴,眼里满含感激。
“一点点么子而已,薛太太,我正好有事体寻侬商量。”
“哦,啥事体啊,侬进来坐啊。”薛太太连忙掸了掸床单,让淑娴进来就坐。
淑娴坐在硬板凳上,笑着“是格能呃,薛太太,我听楼下杜太太讲,侬在弄堂里帮人家做生活,所以,我也想请侬帮帮忙。”
“好呃呀,侬需要做点啥生活啦?我都会呃。”薛太太一听,心里满是欢喜。
“像倒倒马桶,汰汰衣裳,烧烧饭之类呃生活。”
“可以可以,我不会收侬多呃,三样生活,一个月五块大洋,侬看可以伐?”
“好呃呀,哦,阿拉先生呃皮鞋也请宝擦。我一个月给侬六块大洋,好伐?”
“好好好,不好意思,哪能称呼侬?”薛太太接到了大订单了,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
“阿拉先生姓欧阳。”
“好呃,欧阳太太,就格能讲定了。”
薛太太心花怒放,没想到今遇到大客户了,一个月有六块大洋的进账了。
“哦,薛太太,阿拉先生一般早上自己买早点,中晌不回来吃呃,只有夜头回来吃夜饭,我嘛,有呃晨光中晌在屋里厢,有呃晨光也在外头,所以一般一只要烧一顿就可以了,衣裳也用不着汰。”
“哦,是格能啊,个么我收了太多了,我以为那是一三顿,个么减掉一块大洋好勒,我收侬五块。侬看哪能?”
“勿要减忒了,讲好六块就六块,侬赚呃都是辛苦铜钿呀。”
“欧阳太太,侬太客气了,个么格能,我每礼拜免费帮侬家里打扫一趟。侬看好伐?“
“好好好,薛太太,就依侬,我要是有需要,就麻烦侬来帮我打扫打扫。”
“欧阳太太,侬真呃是大方,不像楼下呃杜太太,家败气,斤斤计较。上个号头还扣忒我一块大洋,讲有三四是伊自己烧中饭呃,还讲上个号头落雨数多,我衣裳汰得少,真是碰着赤佬了。“
淑娴听后,不置可否,只能无奈地笑笑。
“侬晓得伐,伊是姨娘呀,看上去风风光光呃,其实,男人在外头花擦擦,伊男人在浦东老家是有老婆呃,前几年大太太还来上海跟伊大吵大闹,请伊吃了两记耳光。”
“还有这种事体啊?后来呢,哪能摆平呃?”
“具体哪能摆平呃,不太晓得,不过好像讲格个男人把此地呃房契交给她了,回去跟大老婆过日脚了,不过,这种男人嘛,心野呀,跟其他女人也搞不清爽,我亲耳听见这只女人跟杜先生发飙,叫伊滚出去寻四马路呃拉三去。伊也不想想,自己这只肚皮不争气,又是老菜皮,又好吃懒做,啥呃男人要跟这种女人过日脚啦。“
杜太太见淑娴没有接话头,觉得自己话好像太多了:“不过,欧阳太太,我是把侬当自己人,才跟侬讲讲呃,侬勿要到外头乱讲噢。”
淑娴听了笑了笑:“我懂呃,我懂呃。哎,薛太太,个么迭个东厢房呃情况侬清爽伐?”
“格家人家不常蹲了屋里厢,不过,出手还是蛮大方的,不管格个号头在屋里厢里蹲几,哪怕是三四,都是按照一个月给我工钱的,从来不赖帐。”
“个么,东厢房里住呃是啥人啦?”
“一个三十几岁呃男人,姓沈,闲话不多,不过,老是用眼角看人,在伊拉屋里厢做事体,总觉得吓丝丝呃,伊有枪呃。”
“真啊?侬看到过伐?”淑娴听薛太太这么一,有些吃惊。
“我要是没看到过,哪能敢讲格闲话,我是亲眼看见伊有一把手枪,放在写字台里。”
“哦,格倒是下趟要当心点。好了,薛太太,耽误侬吃中饭了,我走了。”
“啥闲话,侬挑我生意做,我谢侬还来不及呢。”
“大家是邻居,相互关照是应该呃。侬吃饭吧,我上去了。”
“好好好,有空来别相。”
淑娴回到西厢房,把和薛太太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昱霖。
“每个月六块大洋,再加上玉蓉那儿生意刚开张,上海的物价又这么高,我们的手头是有些紧,而党组织活动经费也有限。这样吧,我写封信给庄老先生,让他帮我把白楼和黄楼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了,寄来上海,充当我们的地下活动经费。”
“可这些东西都是陆家祖传的宝贝,现在世道又不好,买家肯定会压价,岂不是太可惜了。”
“淑娴,如果我陆昱霖贱卖这些传家宝是为了吃喝嫖赌,那我就是我们陆家的败家子,不配做陆氏后人,但我是用它们来支持我们的事业,是为了江山社稷,那它们就物有所值,我想要是我爹娘在世,也会支持我这个想法的。”
“昱霖,还是你的境界高。”
“你每次一夸我吧,我就会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好了,我这就去给庄老先生写信。”
昱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钢笔,给庄熙卿老先生写了封信。
庄老先生尊鉴:
广州一别已有数载,当年先生义薄云,挺身而出,替家父家母举行公祭,厚葬入土,后又替吾兄料理后事,今又为陆家执掌在穗生意,先生对陆氏一脉的再造之恩令昱霖铭感五内,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徐图宏业,结草衔环。
今愚侄有一事相求,吾日前滞沪,所带盘缠已尽,生活窘迫,望老先生出手相帮,变卖吾与吾兄家中字画珍宝,将银票寄往《申报》欧阳锐。兹事体大,还望您老成全。
敬颂颐安
晚辈昱霖敬叩拜上
写完之后,昱霖把信交给淑娴过目:“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淑娴看完,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那这事要不要跟老陈商量一下?”
“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寄出去了。老陈那儿我明跟他碰头时再告诉他吧。”
昱霖把信封写好,将信件装入信封之中,用胶水将信封口粘好,放入公文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