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朝永和十四年,五月初一。
气已经渐渐的热了起来,金陵虽然在江左,但靠着北方,原本应该是不算热的气,但今年不知道怎地,春日里一直下着雨,如今正经梅雨的气,居然空万里无云,响晴极了,到处都透着热。
这么热的,在太阳底下等候排队,想必是没人会做如此蠢的事情,但金陵织造府前头,围着的人和马车可不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进了织造府,只是外面这车水马龙的样子,倒是丝毫看不出来是热。
几个青衣帽的厮和车把式们围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歇息,气虽然热,可凉风阵阵,在树荫底下倒也舒爽,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呵!这年头,怎么这里头这么热闹?可真是不多见!”
“多新鲜啊,”边上的人嗤之以鼻,叼着槟榔满不在乎的咬着,“这五月节就到了,咱们金陵省,最看重的就是五月节和七月节,这两个节日,请安问好送礼物,是一准要办的。你是新来的吧?”
惊讶的人连忙赔笑,“我原本在乡里头收租子的,今个开年才到了城里头当差,许多事儿不懂,还要哥哥们照顾着才好。”
“好好,”国人有一点特别好,那就是好为人师,“你是不是觉得,这府里头,可热闹极了?这么多人来捧场。”
“自然,弟在金坛县,见到知县大老爷门前也没有这样的气派,人山人海的,好家伙,倒是半个金陵城都到了!”
此人的毫无见识,大家鄙视之余却又忍不住继续指点一二,“你拿知县老爷来比,倒也不算是没见识,但也好像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多少去!这织造府里头的爷,你可知道他是几品官?”
“怕是比不过知县老爷吧?”
“错了!知县老爷给织造府大人提鞋都不配!织造府里头的爷,可是正五品的官身!算起来,就是金陵大府也不过是从四品,只是略高一些。”
“可弟也听过,这官里头,最大的还不是知县知府然后到上头的布政使吗?再大就是钦差大臣或者总督老爷了?可没听什么织造府大人呢?”
“你没见识,你倒是也有些见识,”边上一个花白胡子的捻须笑道,显然他是这些车把式里头的首脑,他这么一,其余原本嗑瓜子打瞌睡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围过来听他如何,“是这道理没错,亲民官是最厉害的,可咱们今个各位主子进府等的这位老爷,同知老爷自称下官,知府老爷平辈论交,金陵布政使林老爷口称侄儿,钦差大臣甄老爷最为器重的干将,你,就单单金陵省里头,这位爷,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这可是真的?”那人惊道,“若是如此,可真是咱们金陵城里头第一厉害的人物了!”
“还能有假?”边上一个胖子排开众人,得意洋洋地道,“这位薛大爷,可还年轻的很!真真是年少有为,又是家世渊源,其余人是不能比的,大家伙可是知道,他的舅舅乃是节度使!掌管帅印,手下精兵强将无数!端的是厉害非常!”
“这如何不知?”别人笑道,“金陵四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
“虽然是同气连枝,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大家伙也是要比一比的,”那个胖子继续道,“这排名可是大有讲究,贾史王薛,薛家,原本是排在最后的,可别的地方大家伙还不知道,这金陵城里头,可就倒过个了!别的不知道,年轻一辈里头的人物,可就还是这位薛大爷是这个,”胖子翘起了大拇指,“这时候金陵城里头的新流行话儿,大家伙还不晓得吧?”
“是什么?”
“金陵四家,雪花最大!”胖子神神秘秘得道,“这雪花指的是谁,大家伙就不必多问了吧?”
一群人不免啧啧称奇,“瞧着也是错不了,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咱们老爷都要纷纷前来了。”
“咱们这些人里头,怕是许多人见不了薛大爷吧?”那个胖子不可一世的叉腰环顾,“薛大爷可是最沉稳低调的,寻常的人家,进不了薛家的大门,至多就是在门房喝一杯茶,然后客客气气的请回。”
“可我怎么听,”边上那个花白胡子的人犹犹豫豫的道,“这位爷的脾气不太好,之前可是对着自家的叔叔们不好呢,把叔叔们的家产一股脑儿都霸占了,外头的人都他是霸王!”
“这家里头的事儿,原本是不清楚的,俗话,清官难断家务事嘛,但是呢,我们家大爷,恰好就和薛大爷是至交好友,这里头的事儿,那可真是一清二楚,这事儿,原本是薛大爷的叔叔们不厚道,趁着薛太爷过世的时候来逼着抢家产,这没法子才只好反击的!”
“这位爷!”那个花白头发的人连忙拱手,“我们真是不识泰山在眼前!”他连忙把自己的马扎给让了出来,献给胖子,“您这里坐,您老高见,也告诉我们这些里头的新鲜事儿,可成?”
又有人连忙献上手里头的槟榔瓜子等,那个胖子得了人捧,越发的得意起来,“不敢不敢,若是有面子,那也不是我,也是我们家的大爷,我们家大爷乃是松江巡检之子,旧日就和薛大爷最是熟悉的,是极要好的世交,为何我大家伙一半人进不去?因为我是最知道这位大爷的脾气了,若是不熟的人,他是不会费心思打交道的。”
薛府外热闹非凡,可府里头,倒是人不算太多,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一些伺候的家人,时正五月,榴花明艳,点缀着薛府到处都十分的喜气洋洋,来往的人面上也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笑容。
过了一年的苦日子,这些日子总算是出孝了,原本衣服要顾忌鲜艳颜色,吃食要顾及节俭,出行更是畏手畏脚的,主家不用怎么折腾,倒是把底下的人折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