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大为感叹,这是实在之理,想这下多少人才,位置就那么几个,得蒙器重选以重任的,少之又少,无数人就好像是芸芸众生一般,一直消磨消沉到老,仕途中人,都想登台拜相,只是当到丞相的位置上,历朝历代加上去,能有几人?本朝的政务院算起来是群相制度,内阁丞相可以多达十几人,饶是如此,能够进入政务院的,也是比登还难。
特别是贾雨村这种被罢官的人,若不是有人帮衬着,只怕这一辈子也就是在各大户人家里头当清客或者是当教书先生,赚一点束脩了,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东山再起,死灰复燃的可能,不过这一次真是机缘凑巧,他自己又在御前得了脸面,奏对得宜,故此钦点金陵知府,这一番机遇,可不能不算是稀奇了。
酒过三巡,同知知道今日这宴无好宴,表面上客套客气那都不算数,只怕面前这一老一少,还有的法可以细究,于是他很有眼色的嘟囔着,“醉了醉了,薛大人家里头的酒,可真是陈年的佳酿,我不胜酒力,要告罪下去稍微休息一番,不然等会若是喝得烂醉,失了礼仪就不好了。”
薛蟠连忙命臻儿将同知老爷带了下去,这时候半夏堂内,只有几个伺候酒水的童子,剩下薛蟠和贾雨村两人,薛蟠的脸上淡淡的,他心情不好,也懒得和贾雨村太过于敷衍什么,若是换成甄宝玉那一帮子狐朋狗友,薛蟠这会子只怕是早就高声呼和,而不是大家闺秀一般坐在这里不发一言。
贾雨村见到了薛蟠的表情微微一笑,“世兄是为了何事闷闷不乐?”
“自然是冯家的官司,”薛蟠直言不讳,“我预备要入京去,一来看都中的生意,二来陪着家人拜访亲眷,三呢送妹妹选秀,都是要紧的事情,实在是不想在金陵继续耽搁下去了,冯家的官司,我想着请大府速战速决。”
贾雨村在把玩着酒杯,沉默不语,薛蟠皱眉,“此事有这样难办吗?”
“不是难办,”贾雨村放下酒杯,微微一叹,“冯渊的确是和世兄你起了冲突后才意外身亡的,如今冯家就咬着这个事儿不放,若是要我升堂办理此案,只怕这金陵府上下都有所非议。”
“非议?”薛蟠一挑眉,“大府为人,我想着还是了解一二的,素来都是只问办事能不能办,而不会什么非议不非议的,我虽然没有纨绔的脾气,但是也知道,这大人物眼中,是不存在什么物议的,难道不是吗?”
薛蟠毫不留情,贾雨村脸上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些,“但我初来金陵,若是这事儿办差了,只怕后患颇多。”
“我有冯家管家冯亮的供词,证明有人在对着我在河西的码头不利,这个所谓的鹤山先生,很有可能就是害死冯渊之人,大府应该请多查访此人,这个人若是查出来,事儿就水落石出了。”
“这事儿我焉有不知的道理?”贾雨村叹道,“同知已经命五城兵马司查访许久,却还是不知道此人踪迹。”
薛蟠很是烦躁,不过这个烦躁是面临解脱前最后的一个关卡了,“大府的意思,我前个听同知老爷起过,今个请您来,也是问一问清楚,若是这事儿要办好,是不是我这和金陵府一起办的盐引,要退出来了?”
“倒也不是一定要退出来,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贾雨村温和一笑,“只是我想着如今金陵府还和世兄家里头一起办这个盐引的事儿,不知道的人也就罢了,可外头的人若是知道了,必然会觉得处置冯家的官司,我有不公正的嫌疑,我倒是没,是要看上世兄手里的那些盐引。”
贾雨村早就料定这事儿不会是因为贾雨村看重银子,经过这么一次大起大落的贬官复位,能够再来到金陵知府的位置上,他应该最为看重的是权力,而不是什么铜臭,“大人想要盐引做什么?”薛蟠目视贾雨村,“我倒是有些奇怪了。”
贾雨村避而不谈,“世兄考虑如何?”
“大人这个位置,刚刚来坐定,就预备着得罪我们薛家,”薛蟠有些不客气,当然也存了一些刺探之心,想要激怒薛蟠,“本朝虽然世家算不得什么,可这样子到底不太好吧?为了一个泥腿子的死,和我这样较真?”
“世兄笑了,”贾雨村笑道,他毫不在意薛蟠的恶劣态度,“世兄是最明事理之人,如何不知道,我这个法子是最稳妥了。”
“再者了,”贾雨村自斟自饮,慢慢道,“金陵府,也不是只有薛家一户而已。”
薛蟠怒极反笑,“的好,这个盐引看来我是不得不给了。”
“世兄原本不是气之人,何须看重这样的俗气东西?”贾雨村笑道,“金陵府这里头也只是要一个法而已。”
“这个法是给谁交代的?”薛蟠追问,贾雨村不答,薛蟠继续道,“那我若是不给呢?”
“世兄身上有爵位,我不敢办,只能是依照律令交给按察使去,再上一本到御前,请政事堂发落了。”
按察使那里不算什么,但是若上折子到都中,那就是下皆知了,素来解决问题,不是靠着闹大才可以解决的,闹大了之后反而难解决,薛蟠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总要注意着,舅舅对着这事儿有没有妨碍,还有河西的港口,若是这事儿闹翻,只怕是港口的建设是要打水漂了。
有求于人,不得不卑躬屈膝啊,薛蟠冷冷的看了贾雨村一眼,“等会我就签了印信送到大府府上,从今以后,这六百五十张盐引,就都是金陵府的财产了。”
贾雨村拱手笑道,“多谢世兄成全。”
“我也要请大府成全,冯家的事儿,不用我管了?那我过些日子就起身走了?”
“自然听世兄自己安排,”贾雨村笑道,“我不敢拦着。”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