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见露了踪迹,于是笑着走了进来,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见到薛蟠进来,连忙笑道,“你这会子怎么有空来了?”
薛蟠笑道,“听到你这有客人,故此就来了。”
那刘姥姥见到门帘一掀开,进了一位玉容修长的少年男子,她忙不迭的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把炕让了出来,薛蟠笑道,“你坐你的,我不相干。”
“是,”凤姐瞧了薛蟠一眼,“起来都是自家人,不用见外的。”
刘姥姥耳朵不好,适才又极为紧张,没有听到外头的人喊大爷,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薛蟠吩咐她坐,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她还以为薛蟠是贾琏,又起身福礼请安,“给琏二爷请安。”
丫头刚端了茶上来,薛蟠喝了一口,听到刘姥姥这么一,不由得满嘴的茶都喷了出来,还呛到咳嗽连连,平儿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给薛蟠擦衣裳袖子,周瑞家的连忙拉住了刘姥姥,不许她再乱话,“这是薛大爷!算起来也是昔日的亲戚,那四姐可还记得?这一位就是四姐家的少爷!”
薛蟠咳嗽连连,这被误认为是贾琏,还真是第一次,他接过了平儿的手帕,抬起头见王熙凤,只见到王熙凤脸上含春,一片红晕,显然也很是不好意思,“姥姥,”凤姐娇嗔道,“这是我嫡亲的表弟,那里是琏二爷,可不许浑。”
刘姥姥原本紧张极了,这会子又称呼错了人,忙不迭的请安谢罪,听到周瑞家的这样,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四姑太太家的少爷,算起来,昔日也是见过的,四姑太太以前可是最心善不过的。”
“姥姥好,”薛蟠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亲眷,就不必多礼了,今个我来找凤姐姐办点事儿,听到你来了,所以瞧一瞧。”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对着凤姐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
薛蟠看到依偎着刘姥姥的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长得浓眉大眼,穿着青布直裰,头上扎了一个冲辫子,只是还怕生,躲在刘姥姥身后不敢话。
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话,因笑止道:“不必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
薛蟠坐在位置上喝茶,凤姐笑道,“表弟来得巧,一来我这里头就有客人,”不一会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薛蟠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只不过想到了就过来问一句,如今你要待客,不如就先等会再。”
这时候气氛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刚才刘姥姥不识泰山,把两个人算成了一对,凤姐虽然爽利,可这些话儿,年轻媳妇没有听过,倒很是害羞,于是凤姐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道:“我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凤姐一想,已经有了主意,对着薛蟠笑道,“表弟,算起来,这一位刘姥姥也是姨妈认识的,你咱们该如何办?”
凤姐毫无顾忌的着咱们,薛蟠听得心里头一动,听到凤姐这么,薛蟠笑道,“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人家家里头若不是过的艰难,想必也不会来这里头打秋风,既然是亲戚,倒是不好不照顾,凤姐姐这里头随便指头缝漏一些给她,就够让他们家渡过难关了。”
凤姐原本也是此意,却不知道薛蟠了这样一番道理来,凤姐奇道,“我还以为你们男人家,不爱管这些琐事,自然也不耐烦见这些穷亲戚,没想到你倒是和气的很。”
“什么时候都免不了要求人,”薛蟠笑道,“如今虽然咱们家好,可未必将来就用不到人家,这是利益的角度来,若是亲眷来往的角度,自然更不必了。”
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忙不迭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与人也未必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