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将明威将军、虎翼第二军都虞侯、漳州团练副使、带御器械,江风烈。”
站在赵猎面前,那个一身素服、额系白麻的青年如是自我介绍。
这个人及其四随从是马南淳带回来的,然后五人第一时间登高凭吊。而马南淳则先行向赵猎报告此行结果。一切如马南淳所言,其兄马南宝同意将二百新募壮士交与马南淳和赵猎指挥,并提供钱粮、骡马、船只、水手、役夫等各项军资。不过马氏的船只都是客船或商船,并没有战船,这一点没能达到赵猎的要求。
马南宝或许不完全相信乃弟一面之辞,对赵猎未必看重,但至少相信自己的弟弟,这些兵就当是交给弟弟带了。更何况对方还自备兵器,光这一项就值了。
不过要把这些兵船物资运至厓山,很难不被蒙元水军发现,最好的方案就是赵猎把武器带过来,运武器总比运人简单多了。
于是马南淳一边继续派人打探巴根下落,同时准备动身返回厓山,请赵猎前往香山。将将动身,忽有贵客来访,这位访客,就是江风烈。
“江风烈,字师毅,是故武肃公万载之孙,道斋先生次子……”
江万载,江氏“三古”之一,故丞相江万里之弟。咸淳九年(17),率勤王师入卫临安。被谢太后信重委以重任。景炎三年(178)三月,保护行朝到达广州湾,护卫端宗登上海船,却又突然遇上台风,将年幼体弱的宋端宗刮落海中。江万载以逾七十之躯奋力跃入海中救起了宋端宗,自己却不幸被海风巨浪卷走。追赠“开闽侯”,赐谥号“武肃”。
道斋先生,即江万载次子,名钲,字国岩,号道斋,江氏十二斋之一。咸淳九年(17),响应其父江万载号召,积极参与筹组义军,任义军先锋将。在抵抗蒙元入侵的斗争中箭伤刘整,被谢道清诏授从军征郎将。德祐元年(175年)入卫临安后,被诏授殿前禁军都统制之职。是年七月,率殿前禁军将在焦山之战中大败的张世杰、刘师勇、苏刘义等人救援回临安。德祐二年(176年)正月,与其父江万载拥军保护益、广二王人员撤离危城临安。是年五月,在福州与父江万载及其他大臣拥立广王赵昰登帝位,江钲被诏令授殿前禁军副都指挥使之职。
祥兴元年(178年)六月,江钲保护行朝到达厓山,召令为殿前禁军指挥使。在对待厓门布防问题上,张世杰与江钲两大军事统帅产生严重分歧。江钲要求分兵防守崖门出入海口,以便相互呼应,张世杰担心兵力分散,坚决不同意。江钲不同意张世杰把大船都用铁链相连的方案,并暗示其可能重复焦山之战的错误。焦山之败是张世杰的痛处,这捅了张世杰的肺管子。于是请杨太后的下诏调江钲回南康军立江万载衣冠冢并募兵筹饷,将其打发到地方。
厓山海战最激烈时,张世杰曾派兵船欲迎末帝突围,但末帝与陆秀夫见来迎接的不是熟悉的江钲、江风烈父子,拒绝登船,以至错失良机,最终君臣沉海……
“道斋先生回赣为武肃公治坟之后,募得数百壮士豪杰赶去厓山,至广南东路海丰时,厓门之战已结束七日矣。道斋先生闻知陆相负幼帝沉海,行朝覆亡。悲恸不可自抑,将诸事交待随行中子师毅之后,置酒祭奠,随后投海而殁……”
马南淳到这时,悲难自禁,望北长拜。
“满门忠烈。”听完马南淳的叙述,赵猎脑海里只闪过这个词,对那个披麻带孝的刚毅青年多了几分好感。
“江师毅秉承其父遗志,扶棺归梓之后,仅守孝三日,便南下海丰联络诸豪杰,誓与元贼血战到底。”
“所以他此行就是联络你们兄弟?”
“正是。”
“想必你们兄弟也都答应了。”
“我等同意联合,不仅因为南康军江氏之威望,更重要的是,江二郎所谋一桩大事……”
赵猎竖着耳朵想听是什么大事,等了半,马南淳却闭口不言,皱眉道:“仲平兄何必卖关子?”
马南淳摇头:“非是某卖关子,兹事体大,在赵兄弟同意加入之前,恕不能泄密。”
这么保密,看来还真是一桩大事。只不过,可惜啊,咱一来好奇心不强,二来也不想凑什么热闹,大事就让大人物去干好了。
赵猎打定主意回绝对方,不过人既然来了,总要接待一番,点场面话,让马南淳面子上过得去。
由于事关机密,于是安排在客船之上接待这位身份不凡的来客,除了两位当事人,只有马南淳居间相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赵猎用一块红头巾裹头,遮掩住短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就是这副打扮。
听得江风烈自报家门职务,赵猎就知道,这与当初马南淳报职务如出一辙,想用一连串官职镇住自己,先声夺人——然并卵,这套对自个无效。别一个从四品勋官(明威将军)、从五品职官(漳州团练副使)、禁军都虞侯。就算是一品大员,丞相、太尉、甚至王侯站在自己面前,也很难震慑到他,因为他对这些没有直观感受。
赵猎拱拱手:“不知将军来此有何见教?”
江风烈沉声道:“仲平兄向本将推荐赵兄弟,声称有赵兄弟共攘盛举,大事可期。不知……”
赵猎打个哈哈,连连摆手摇头:“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没啥能耐,仲平兄过誉了。”
江风烈看了马南淳一眼,道:“仲平兄称赵兄弟有家传利器,妇孺可持,当者披靡,壮士使之,如虎添翼,不知可否一观?”
赵猎不摇头了,但拒绝之意极为明确:“既是利器,岂可轻易示人?”
江风烈咄然:“国破如此,我等皆有杀身成仁之心,便是身家亦弃之。区区器械,又何必自珍?”
赵猎懒得废话,直接了当回绝:“抱歉。”
江风烈勃然作色:“蒙元最重匠人,但凡屠城,唯匠人不杀。赵兄弟这利器,怕不是防身而是保命吧。”
赵猎手指搭上板机,一霎不霎盯住江风烈:“参观结束,江将军,请回吧。”
江风烈剑眉一挑,目闪寒光,一股森森冷意在船舱蔓延开来。
江风烈自南下联络四方豪杰以来,挟江氏之声威,无论地方豪强还是山海强梁,哪个不是闻风远迎,见贴而拜,鲜有当面拒绝者。大多数时候,他甚至都不用出面,只是派出使者,持信物相召,见者无有不从。能让他亲自服联合的,不过一掌之数。
眼下他以从四品高官之尊,纡尊降贵,亲见此人。一半是看在马南淳面子上,一半是冲着马南淳极力夸赞的那种犀利火器,极力鼓动之下,这才前来见区区几人团伙。
面子,他给足了,却被人削得那么干净,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风烈手按剑柄,冷冷道:“不知是足下的秘器犀利,还是本将手里的宝剑锐利呢。”
赵猎眯缝着眼:“你可以试试。”
船舱,空气顿时凝固。
一旁的马南淳额头见汗,当日布和五人被爆头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下一刻,那骇人的一幕又将上演。
不能再迟疑了!
马南淳倏地站起,插到二人中间,双手张开,同时对二人叫道:“师毅勿躁,赵兄且慢,请听我一言。”
江风烈身弯如弓,手握剑柄,肘如绷弦,随时人剑合一射出。
赵猎双手叉腰,看似空门大开,却透着莫测危险。
眼看火拼将起,喋血船舱,马南淳再顾不得保密,脱口而出:“赵兄弟,我们要劫文少保!”
赵猎眼睛不眨锁定江风烈,淡淡道:“文少保是谁?”
江风烈脸上浮现鄙夷之色,这年头,在广南之地,还有不知文少保者,当真少见。
马南淳一字一顿:“就是当朝左丞相、少保、信国公,文公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