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李琴这样一个公认可怜善良老实,偏生遇事又泼辣无惧的寡妇,金祥很头疼,只得找姐夫郭永安帮忙想辙,或者干脆命令保安,禁止李琴进入农贸市场,顺便再敲打一下那些商户:“翅膀长硬啦,都敢明着暗着支持李琴啦?!”
若非如此,李琴一个寡妇,能有这么大胆子和咱家的人做对?
金祥没想到,姐夫不但明确拒绝了他,还劝他别去为难李琴,无非是指头缝里**儿油水,让李琴捡走呗,权当作发善心,可怜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郭永安和舅子的所思所想不同:李琴今年凭借儿子考上了京城大学,从而在全县乃至全市出了名,上过新闻,还几次受到地方官员的慰问,就连他这个市场主任,也专程去慰问过,所以,几乎被所有人同情羡慕的李琴,到农贸市场捡收废品遭金家人刁难,市场管理部门再出面明显偏袒金家人的话,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到,并借此从中作梗,那他这位市场主任,就被动了。
有道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位权大油水足,这些年已经捞够了的郭永安,明年就要退休了,他可不想退休前因为大意倒台,身败名裂。
市场的商户们,一个个都是做生意做成了精的人物,他们发现市场管理部门对此事没有任何表态,立刻判断出郭永安不想干涉此事,再想到早已被大家知晓,郭永安明年就会退休的消息……这些年挣了钱渐渐财大气粗的商户,想到曾经在各方面受金家人的气,无需私下商量串-联,便默契地开始以实际行动支持李琴——废品不扔了,专门收集好,等李琴来了卖给她,有的商户更干脆,就等李琴蹬着三轮到门口了,当着金家人的面,把废品扔到李琴脚下。
白送给李琴,就是不让你老金家的人拾走。
这般姿态,把金家人的肺都气炸了——仙人桥农贸市场,到底是谁家的?!
要造-反啊?!
周日这上午,金祥出去送货了。
郭永安没来上班,悠然待在家中过假期——明就是中秋节了,儿女们也都已经带着孩子回来,郭主任享受着阖家团圆的伦之乐,寻思明年退休后,颐养年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
金祥的老婆姚春兰,听到嫂子、妹妹和颤颤巍巍的老母亲前来报告,李琴又在市场收废品了,顿时勃然大怒。
这次,是完全爆发了!
再不做点儿什么,老金家在仙人桥农贸市场,颜面何在?!
她掐着腰站在店门外,抬手一指远处蹬着装满废品的三轮车,即将驶出农贸市场大门的李琴,大声对儿子、女婿,还有一个侄子、一个外甥、一个侄女下令道:“你们都去,把那个寡妇的三轮车给砸了!把车上的废品烧掉!她敢动手,就给我狠狠地打!”
“打死打伤了,老娘我一个人扛!”
姚春兰的嗓门儿尖利高亢,半个市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她刻意要让所有人听到、看到——别一个个的不识相,郭永安退休了,仙人桥农贸市场里,老金家也不是好惹的!
利欲熏心,心渐黑……
李琴本来还寻思着,今自己心情好,对金家人的指桑骂槐没有反击,所以没有如以往那般吵起来,这倒是件好事,俗话退一步海阔空,让三分心平气和,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和金家人一般见识也就算了,挣到钱才是重要的。
总不能,没完没了的吵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吃力地蹬着满载的三轮车刚驶出市场大门,突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三轮蹬不动了。
她回头一看,是金家的几个伙子追上来,拽住了三轮车!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二话不就要掀三轮,李琴赶紧跳下来,叫喊着上前阻拦,却被两人揪住衣领和头发给甩到了一边,这还不算,挣扎着破口大骂想要站起来的李琴,随即就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挨了好几脚,脸上也被打了几下。
大门口的嘶喊怒骂争吵,惊动了整个市场。
李琴眼睁睁看着装满废品的三轮车,被两个伙子推进了市场大门右侧不远处的垃圾坑里。
其中一个伙子掏出打火机点着一块破布,扔下去。
火势熊熊燃起!
李琴的性格虽然泼辣,可并非怒气上来就敢玩儿命的人,当年做生意失败赔了钱负债累累,独自艰难养大儿子,生活让她的性格慢慢变得谨慎微。
这段时间几次和金家人的争吵甚至打起来,结果并没有太严重,倒也助涨了她的胆量和脾气。可今金家的人大打出手,男人都动手了,李琴不禁心生怯惧……
世道,本就如此!
恶人作恶,好人多受恶人磨。
又有几人,不是那站着话不腰疼,风凉话吹起来能掀起一座山,而是真有泼般无惧生死、不忌一切的鲁莽胆量,去做那能够磨煞恶人的恶人?
李琴害怕,怯惧,但又不甘。
她咬着牙,流着泪,披头散发浑身脏乱不堪,颇为狼狈地一步一步往市场里走去,委屈、犹豫,却又坚定地不断挣开旁人的劝阻,走到了金家的粮油店门前,用仇恨的目光盯视着金祥的老婆姚春兰,道出了两个字:“赔钱!”
姚春兰啐了一口唾沫:“赔你奶奶个腿儿!”
李琴气得直哆嗦,咬着嘴唇坐到了门口台阶上:“不赔钱这事儿没完,你们老金家有能耐,就打死我,我就是死,也要溅你家店门口满地血!”
这种言行,大多数情况下代表着无赖、撒泼、讹人……
然而有时候,却是愤怒弱势的无奈、憋屈行为。
“跟老娘面前撒泼耍赖呐?”姚春兰冷笑,当着众多围观人的面,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地对子侄们喝道:“让她在这儿坐着,都别理她,干活儿时她敢碍事,就把她扔一边儿去……”
言罢,姚春兰扭头回店里了。
李琴目光冷冷的,看看四周所有围观者神色间的同情、无奈、犹豫,却无动于衷。
她知道,自己如果敢拼命,金家的人也许会忌惮、害怕。
她知道,自己如果敢拼命,金家人只要表现出少许的忌惮,这些围观的人中,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帮她,哪怕只是上几句帮衬她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但她,不敢去拼命。
她只能用这种也许会令人鄙夷,也许会令人同情的笨办法,去争取,去希望。
当这种方法在金家人面前没有效果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群中,两个年轻人转身飞奔而去。
一个是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的侄子刘勇,还有一个,是温朔高中时的亲信死党刘吉——他今到农贸市场做调研,希望能从这里的废品捡收生意中,分一杯羹,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刘茂和早已出院回家养伤,最近已经开始尝试拄拐下地行走,今试着走了几步便大汗淋漓,刚坐到轮椅上,刘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叔,农贸市场老金家的人,把李琴的三轮车和她收的一车废品,全都扔进坑里烧了,李琴还挨了打……”
“啥?”刘茂和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李琴人呢?”
“在老金家店门口坐着要赔偿呢。”刘勇皱着眉头道:“金祥的老婆根本不理她,我看,她也没胆子跟金家的人拼,换做咱家的人,早把老金家店门口的摊子全掀了。”
刘茂和勃然大怒,迈步就要往外走,却哎哟一声差点儿摔倒,被老婆和刘勇及时搀扶住坐回轮椅,他双目瞪得如铜铃,满脸通红地拍着扶手怒吼:“勇子,赶紧到厂里叫人,叫上所有人,去农贸市场……他娘的,别人不敢惹金祥,老子敢!”
“哎!”刘勇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跑去。
“你他妈还愣着干啥?”刘茂和扭头对傻愣愣的老婆吼骂道:“推着我去市场,他娘的!”
“哦哦……”老婆二话不敢,赶紧推着轮椅往外走。
仙人桥农贸市场往西,大约两公里,南环路边上有两家废品收购站,附近公路两侧,还有几处私盖的门市房和院子,因为无人租用而闲置,玻璃门窗破破烂烂,房前屋后长满荒草。
几间后院面积较大,又有大门的房屋前,停放着一辆农用柴油三轮车。
郑文江和侯金强从敞着的大门里走出来,一边点头满意地商量,这几间房和院子都不错,门口和公路之间的地方也大——温朔去往京城后,他们几个听从温朔的建议,合伙扩充盘子,收破烂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还不到俩月时间,就攒钱买了一辆二手农用柴油三轮车,昨又开会通过,要把生意做大,自己搞废品收购站!
今,他们俩就是来选址的。
骑着自行车往这里飞驰的刘吉,远远看到郑文江和侯金强,便挥着胳膊迫不及待地大喊起来:
“文江,金强……快!朔哥他妈在农贸市场被人打啦!”
“啥?!”
郑文江和侯金强有些愣神儿,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
不等刘吉赶到近前再仔细询问一下事情缘由,郑文江和侯金强已然回过神儿来,几乎同时瞪大眼睛跳着脚怒吼起来:“他妈的,赶紧回去摇旗……”
“所有兄弟都叫上!”
突突突……
柴油三轮车喷着滚滚黑烟,怒吼着向城里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