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有句俗话叫“山上的猴,追着头儿”
就是说这人性啊,往往在面对一些较为为难的事情时,看似大家都不敢吱声,事实上就等着一个敢于站出来牵头的,然后立马就会一个个胆气十足地一拥而上。
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譬如现在,温山柱先开口帮衬着温山丫说了句话,他亲兄弟温山梁立马附和道:“是是是,说得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咱们卧虎屯挨家家户户这些年,有多少日子过宽裕了的?所以,自家的日子还都紧巴巴的,哪儿还能顾得上去操心别人家如何?”
“对啊。”又有一人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娘俩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是回来和家里说一声,大家肯定绢大能力帮衬一把,有自家一口吃的,就得有你们一口喝的。”
“可是嘛,那时候你们也没个联系,私下我们聊天时还经常念叨着,也不知道你们娘俩过得咋样。”
“唉,一直都想着去看看,可,可这家里一摊子事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再怎么说,都是一股的老温家人,还能见了外?”
“就是嘛。”
“蟹啊,山丫是你亲姑,老话说姑侄亲连着筋,你姑能不惦念着你?”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试图为他们这些年从不理会李琴母子二人的行为开脱,并在李琴母子心目中,留下点儿好的芋。
他们不会知道,这种简单至极,存着浓重劣根性的小聪明,只会令尝尽了人情冷暖的李琴,聪慧至极擅于忖度人心的温朔,愈发的失望和鄙夷。
事实上,以李琴和温朔这对母子的心性,压根儿不会记恨大多数老温家的人没照顾他们娘俩。
因为母子二人最基本的生活理念就是:“没有谁,欠我们的。”
至于当初受过温山旗帮扶,却以怨报德的那些人,李琴和温朔心里有厌恶,却没有了恨意。
他们母子,比谁都更为清楚,一个贫困家庭生活得不易。
自然也就不会去从心理上认定别人就要帮扶他们。
但这些人的做派,却令母子二人反感、厌恶。
好在,看着这些出口附和、劝解的人,全都是当初和自家有过矛盾争执的,而那些本就老实巴交,却明事理的温家人,这次又如以往那般,讪笑着,沉默着,无奈着。
李琴面带微笑,点着头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所以也没想过来麻烦你们”
说这句话时,她仍旧没去看温山丫。
不待她的话说完,之前纷纷开口劝解的人心里都松了口气,赶紧腆着脸接过话茬道:
“对对对,还是老五家的明事理。”
“要不说山旗媳妇儿人好呢,这些年也着实苦了她,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还培养成了考上京城大学的人才,可了不得人家将来享福,那用的。”
“就是,我以前就说,五嫂这人最通情达理。”
“老五家的,你能这么想就好,咱们到底是一家子人,啥时候有什么困难,都得相互帮衬的。”
“对,都不是外人!”
这一番话道出口来,却是无意中,将之前温山丫那番倒打一耙埋怨李琴的话,给直接反驳了。
而热情说出这番话的人,偏偏不明白。
温山丫气得差点儿没蹦起来——这,这算什么?
自己里外不是人啦?!
李琴的目光从围拢在最前面的这些人脸上划过,却是看向了站在外围的那些老温家的人。
这些人,都是最老实、明事理,不去占便宜,却也没啥大出息,普普通通的朴实农民。他们没有什么所谓的大义,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他们往往在生活中默默无闻着,随波逐流着,不害人,却也做不到太多的好事。
李琴向他们抱以了最诚挚的微笑,道:“二十多年了,当初我嫁给山旗,见多了老温家的为人处事,心里也明白谁,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辛辛苦苦熬过来了,却也不能忘本,得让蟹知道,他爹的老家,还有一大家子的本家人,在卧虎屯里,温家是最大的户员家族,这是根,不能让蟹忘了,更不能断了。”
这番话道出口,让温家所有人心里,愈发踏实了。
他们等的,期待的,可不就是有了出息发了大财的温朔,能继续和老温家保持着联系,一家人相互帮衬着
不,用是能让温朔,帮衬这一大家子人。
就像当年他爹,无条件地帮衬着所有人。
至于李琴话里面明确提到的“见多了老温家的为人处事,心里也明白谁,是什么样的人”自动被所有人过滤掉了有对不住温山旗和李琴、温朔的,自然问心无愧。而曾经以怨报德的人,他们也没有知错认错的意识。
看到众人兴奋激动的神情,李琴这才意识到,有些人不是不要脸,是压根儿没有脸面。
她微笑的脸庞上,葛了一抹冷意,道:“当初山旗帮过谁,谁怎么待山旗还有我们娘俩的,自己心里有点儿数,其他各家,我心里明白着呢,往后咱们多联系。”
言罢,李琴转身对温朔说道:“朔,上车回家。”
“哎,好嘞。”温朔心里对母亲刚才的表现钦佩万分,忙不迭点头扶着母亲的胳膊往车前走去。
温山丫整个人都气傻了。
因为自始至终,无论是她自觉主动搭话,陪着笑脸,抑或是恼火说出写气话来,她的嫂子,李琴,一个字儿都没有直接反驳她,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此刻,看到李琴和温朔母子就要离开,温山丫当即冲上前抬臂拦住了他们,瞪着眼嘶喊道:“喂,你们还没把话说清楚,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啊?”
“说什么?”温朔开口问道——他知道,母亲不想和温山丫多说一句话。
“你,你们”温山丫气得浑身哆嗦:“蟹啊,我可是你亲姑姑,你爹,还有你爷爷,当初下葬那可都是我给张罗着安葬的,你们,你们有点儿良心好不好?”
温朔笑了笑,道:“那我用怎么做,才算是有良心啊?”
“你得认我这个姑姑!”温山丫理直气壮地喝道:“你姑姑有什么难处,你得帮衬!”
“哦。”温朔挠了挠头,憨憨地说道:“我这人其实挺没良心的,那,这下你用明白,也该满意了吧?行了行了,让开吧啊,谁离了谁都能过日子,这么多年没走动过,我和我妈活得好好的,你们家也没见有谁死了,对吧?”
“你”温山丫突然猛地坐在了地上,双腿大叉开,拍着腿嚎哭了起来:“天杀的啊,亲侄子不认我这个姑姑啦,这没良心的啊,我当初对他那么好,好吃好喝,还迸他把他养大,转脸就当了白眼狼,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温朔见识过泼妇,也听闻过诸多极端无耻的泼妇,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所以,他没怎么生气,反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温山丫。
自己的亲姑姑!
李琴却是终于按捺不住,冷冷地看了眼众人,继而对温山丫说道:“蟹他爹当年的安葬费,没用你掏一分钱,至于置办丧事,是蟹他爷和老家的长辈们、同辈们,大老爷们儿操持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至于蟹他爷爷,病了半年,你伺候过几天?你有掏一分钱的医药费吗?后来置办丧事所有的花销,你也没有掏一分钱,是我,把蟹他爹当初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儿钱,全都花完了,还从我娘家亲戚那里借了钱!”
“你胡说八道,你,你少在这儿挑唆我们姑侄的关系。”温山丫突然半爬起来薄了温朔的腿,嚎叫道:“朔啊,姑的亲侄子啊,你别听你妈胡说,我,我当初那也是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啊,我冒忙后的,我容易嘛我”
温朔厌恶地抬腿把温山丫踢开,微笑着说道:“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你”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的温山丫,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让侄子回心转意,当即翻脸狰狞着爬起来,道:“好,好好,你不认我不要紧,啊[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爹的坟,还在祖坟边儿上呐!”
温朔双眉紧皱,目光森寒。
而说完这番话的温山丫,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说道:“那,那你爹的坟当初,当初是我和家里人商量定下的,那,那块风水是最好的,是我坚持给我哥选的坟头要不是那坟头风水好,你,你能有今天?”
这些,不止是李琴和温朔母子,就连所有老温家的人,也都有些傻眼了。
这他妈几个意思?
那坟头还是最好的风水?
当初明明是一大家子人中,有好些个人出于记恨的心理,不同意将温山旗的坟迁入祖坟啊!
再说了,这坟头的疡,也轮不到你温山丫做主。
然而温山丫这番话,却是提醒了温山柱、温山梁几个人,他们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之前李琴那番话中,点名了不再和他们这些曾经与温山旗有过争执矛盾的户员来往啊!
所以
得趁着李琴母子回来一趟,想办法赶紧捞一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