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温朔盘膝坐在床边,面朝窗外——雨淅沥沥地下着,地间五行灵气充沛,主阴而阳蛰。
玉佩放在温朔的左手心,一缕缕寻常肉眼不可见的浓黑色阴邪之气缭绕浮动,如雾似烟,扭曲挣扎形成一个外形极度不规则,不停变换形态鼓胀凸起的气泡,放佛有一层无形的网罩住这些阴邪之气,让它们无法溢出,又好似保护着它们,不受到地自然的融化。
温朔整个人已经处在了入定的状态,周身毛孔每隔几秒钟缓缓张开,再慢慢收缩,与呼吸对称,相辅相成地吐纳……
人生而为阳,故性命之度,谓之“阳寿”
人先有炁,乃阴阳相济孕育之体,有灵而融于自然,渐趋成身,脱胎换骨生真气却失先之炁,与体内自成一片地,存于自然而悖自然阴阳之势,故有生死以相横。
前文我们讲过,玄法修行,本质上就是以人为尊,生而成长,却又要化生存之浊,恢复先之炁,谓之归真,这便是逆地自然,却又不得不顺自然之势。
听起来好似自我矛盾,但并不矛盾。
毕竟,自古以来人类便一直在琢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去行那敢叫日月换新的壮举。
然而修行玄法,既然是逆自然之势而为,就容易出现地不容的状况,前文我们讲道过,当人类的生机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寿阳过于旺盛,便会触碰到冥冥中的自然平衡,引来劫——劫,并非打雷劈、地陷山倾什么的,也可能,是个人的运势出现极大的逆转,从巅峰跌落,处处不容易,或者干脆上演一出“死神来了”的戏码,又或者是面临悲剧不断,诸如“五弊三缺犯其一”之类……
所以聪明的人类,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应对劫。
有的玄士,以出家规避俗世红尘,从而少沾生气,斩断三清静心静性,以此调和己身阴阳之势;
有的,横修速决至阳至刚,或成魔或成佛成仙,硬抗劫;
有的,则直接令己身走火入魔,引劫入亲眷之身,替己受过;
有的,主修阴而汲外阳,但这属于邪门歪道,一不心就会遭受反噬;
还有的,从一开始便不在意肉身,甚而刻意以苦难折磨肉身,谓之苦修,壮己身心志,企图另辟蹊径,意念永存不灭;
总之,方法有很多种。
而温朔所修玄法,是汲取世间阴邪之气,入己身而与体内生机形成阴阳之势,渐趋平衡体内愈发旺盛的寿阳,同时提升个人意识的强大——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毕竟阴邪之气对人体是有害的,汲取阴邪之气,入-体内化作可用真气,顺便调解平衡阴阳,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反噬攻击。
这,就涉及到了所修玄法的精妙、独特。
而对于阴邪之气的汲取,还有一个极为苛刻的要求——生魂勿用——所谓生魂,就是刚刚死去之人、生灵的那缕带着浓郁生气的阴气,汲取则会造成养阴的极大弊端。
但生魂如果没有遇到特定的诸般条件,那么会很快消散与地之间,根本无法形成可用以汲取修行的阴邪之气。
所以,可遇可求却难得。
就在温朔不断汲取阴邪之气入体,平衡调解体内阴阳相济之态的同时,玉佩泛起了幽幽青芒,灵性渐长的气,贪婪地吞噬着法阵稍开时,漏入法阵之内的阴邪之气。
等同于指头缝里漏出的这点儿油水,自然是无法满足气,频遭蹂躏的它,心翼翼地沿着法阵的坎门,探出一缕气机,嗖地掠取了一大块肥肉,缩回去吞下。
感受到气的动作,今夜汲取已至极限的温朔,缓缓收功,汲取入体却未能化作真气的阴邪之气,随着身体肌肤的吐纳释出,再次融于受玉佩法阵笼罩难以散开的阴邪之气中。
本想依往常那般,狠狠教训一顿气的,但睁开眼看到气那鬼鬼祟祟从玉佩中探出一缕,像是青蛙吃蚊虫吐出长长的舌头勾卷一块阴邪之气,随即缩回去的模样,温朔不禁露出了好玩儿的神情,意念移动,掐决诵咒,作法控制着法阵坎门全开,并以气机向气下达指令:“可以出来玩玩儿。”
令温朔惊奇的是,气竟然,懂了!
缩成一个点的气,身体豁然膨胀,又收缩,化作一缕细线从坎门探出半截,又停下,犹犹豫豫,担心随时遭受教训,然后轻轻地,讨好般触碰着温朔的气机。
“出来吧,别乱跑听话就好,乖乖吃东西。”温朔心里竟是生出了一股柔软的爱怜疼惜。
以前,自己对气的教育,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瞧把孩子给吓得……
没有一丝胆量的话,将来养得灵气再足,却不敢去祸害人,哦不对,却不敢去做好人好事,代表月亮惩罚坏人,那怎么行啊?所以,有必要给孩子一些释放性的自由!
科学教育才是王道,封建的棍棒教育,不可取啊!
怀着一颗歉疚的,博爱的父性,胖子鼓励着气,在“气泡”中尽情地吞噬阴邪之气。
而气,却并不敢肆意,吃得很矜持,慢条斯理。
于是温朔觉得,自己粗鲁的教育,还是有点儿好处的——瞧这孩子,多懂事儿,多乖,绝对不会显得很没出息。
“别吃了。”温朔轻声道。
这次,没有单纯地以气机去示意气,而是,以柔和的目光看着气,同时以气机作为辅助,以便让灵气渐长的气,清楚地认知到,此时此刻,出现在它面前这位容貌俊朗,气宇不凡的美男子,便是一惯疼它爱它并严厉教育它,一切为了它好的生身之父!
对这位父亲,要无条件的服从!服从!再服从!
气立刻不吃了,在气泡中舒展着自己不断变换着模样的身躯,泛着淡淡的青芒。
“嘿!”温朔乐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只顾着喂养、棍棒教育气,却不曾想,气已然在不知不觉中,灵性长到了这般程度,于是他趁热打铁,柔声道:“来,化作人形!”
气处在舒展如层云的状态,停滞不动了。
它,无法理解温朔的意思。
慢慢地,气开始收缩。
温朔能感觉到,气在害怕,是因为没能领会“父亲”的吩咐,所以担心被打吧?
太聪明了!
温朔激动地差点儿哭出来!
他温柔地,不慌不忙地以气机、意识宽慰、鼓励着气,同时温和地用语言向气解释他刚才的吩咐,是什么意思:“记得,要长得像我这么帅气,虽然你没脸见人,但以后爸爸也要经常看着你的,你得养眼一些才行。”
终于,气似乎听懂了他的吩咐,泛着青芒的身躯开始一点点扭动着变化。
几分钟后。
一个半尺多高,胖乎乎的人儿,悬在了胖子的面前。
它双手攥在腹前,低着头扭扭捏捏,似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
看着很眼熟!
胖子皱眉仔细地打量了半,豁然醒悟,他妈的,果然是按照我的模样变成的,可是……胖子的气机瞬间增强,进入气泡噼里啪啦把化作人儿的气一顿暴打!
老子长这么帅,你按照我的模样变的,怎么长这副德行?
这岂不是在骂老子长得不好看吗?
气被打得缩成了鸡蛋大,哆哆嗦嗦地躺在温朔手掌心的玉佩旁,青色脸上、眼神中,分明透着无比人性化的委屈和恐惧。这让温朔的心忽然又软了,他意识到,不是自己长得丑,而是,虽然自己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毕竟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化作这么的体态,偏生是一副老成的相貌,那么,必然是不好看的。
于是胖子以气机抚慰着气,一边柔声道:“辛苦了,吃饱就回去歇着吧,下次出来,不许再是这副模样!”
气乖乖地缩回了玉佩中。
疲累不堪的温朔,将阴邪之气也尽数收入玉佩法阵之中封住,继而阖目入定修行解乏,恢复体内真气。
晨光初露。
温朔如以往那般醒来,简单洗漱过后,和同样早起开始准备做饭的母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家,出区往东,过云台大街,沿着刘家营村北那条熟悉的路,向村东走去。
昨夜的雨,让空气清新、清凉了许多。
铺着黑渣的路面,黑得发亮,却并不泥泞。路过老宅时,温朔能隔着高高的院墙,看到院子里那些繁茂郁葱的树木,他想了想,却并未开门先进老宅里看看。
一直走到河堤上,老韩头的坟前。
青灰色的大石碑,被雨水淋洗过后,干干净净中,透着肃穆的感觉。
坟头明显被修缮过,比之当初刚刚下葬时那的坟头,如今大了不止十倍,四周用红砖铺了一圈,砖缝之间也勾勒了水泥混凝土,使得老坟坚固,不至于松垮。
温朔到旁边折了一根树枝,蹲在坟前,从拎着的兜里掏出那些纸扎,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