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黄昏时分,忽下起雨来,庭前的茶花被雨幕重重笼罩,灯光亦被雨气簇拥,染出一圈氤氲的光。孟约在画室中搁下笔,看一眼被一树树茶花掩映的门洞,早该回家的人,这时候却不是是在雨幕之外徘徊,还是在雨幕之中穿行。
奶娘已把阿雝哄睡,屋中只留一盏灯,发着极微弱的光。孟约心里不由有些打鼓:“这么晚还没回来,也没听出什么事,到底在做些什么,竟不能派个人回来一声。”
她的念叨才落下,门洞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因为地上多多少少积着雨,脚步声中还有雨花溅起的声音。孟约再抬头时,看到一身公服的王醴自门洞中打伞进来,山茶花也被他手里的伞轻轻挤了一下,向着侧旁瑟瑟抖落一树雨滴,也湿了王醴一身雨水。
“师兄?”孟约本来有挺多话想问的,但真看到王醴回来,却只剩下了嘘寒问暖,“吃饭没有,冷不冷呀,晚上变了,先换衣裳……啊,别,先去沐浴,洗个热水澡出来再谈其他。”
王醴在乾清宫待到现在,除了累没别的,饭倒是没落下,但当着宣庆帝的面儿,孟约能吃得下饭,内阁也吃得下,其余的人可都没怎么吃好,平时他们哪儿有多少工夫乾清宫里用御膳。再,今一的事,也不是个下饭的事,而是让人食不下咽的事。
点点头,王醴想朝孟约伸手,讨要个温暖的拥抱,但一低头看自己一身微湿的雨水,便又没动:“色已晚,年年收拾收拾画稿,该睡觉了。”
孟约答应一声,推着王醴进浴室,才复出来整理画稿。《菊下楼》她都绘到第四本了,越画越顺手,实在是菜谱太多,灵感这个可爱,最近也格外宠幸她。关掉画室的灯再合上门,孟约慢慢踱回卧室去,路上再拐去看一眼阿雝,家伙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超级可爱。
趴在床边,围观阿雝的睡颜良久,忍不住轻轻地亲了一口嫩爪,家伙睡得相当沉,根本不带一点惊动的。王醴常阿雝大概生心宽,夜里等闲不醒,寻常的动静别想吵到他,当然要真把他吵醒,就等着魔音穿脑,整夜不休吧。
围观罢阿雝,孟约方才回房,王醴一身水气从浴室走过来,二话不,抱住孟约,孟约笑着拍拍王醴的背,问道:“这么累啊。”
“按你的法,扯了一整皮。”
“扯什么。”
“上午时谈的是清理邪|教一事,至午饭后,官家扔出一个巨大的火炮来,炸得诸公头晕目眩。”
孟约:哦哦哦哦哦……我知道扯什么了,宪政!
“官家,欲改制。”
孟约:果然。
“官家到底怎么想的?”
“这谁知道。”王醴语气中,满满的心累,为人臣子,遇到这么一位君王,大概都会像他一样心累。
孟约只能轻轻拍着王醴的肩宽慰他,虽然她真正想做的是大声吼一句:“有仅就是任性,又拿他没办法,还能怎么着,认了呗。”
待王醴睡下,孟约却盖着被子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三醮》书中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大明一切都挺好,便是朝臣们也多是为国为民之辈。但……即使如此,将“与士大夫共下”转变为“与百姓共下”的矛盾,依然不可能避免。
“抚长离对于这种可能引发社会矛盾的改变,居然没怎么写,好歹男主是搞政治的好吧,这么大的事件居然不写。”里是写就有,不写就没有,但这个每太阳东升西落的大明不会因为“创世神”没写就不存在。
孟约只记得这场变革里,不仅仅是被触及利益的“士”不肯,被分摊利益的“庶”居然也不干。这一段笔墨本来就不多,加上孟约不是很懂这些,看得更是云里雾里的,至今没琢磨明白。当然,《三醮》作者抚长离本身可能对这种矛盾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才会轻轻带过,并不对变革造成的社会矛盾进行细节上的描写。
在抚长离笔下,宪政变革虽然进展不是很顺利,但也没有造成太坏的影响,结果是好的,过程也没有太鲜血淋漓。好像是男女主互相折磨着,朝堂就慢慢地消化掉了这种矛盾,等到再写时,故事里的人就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种改变。
这真的很像是白孟约想到的,现代女孩子们所享受的种种,曾有无数先贤为之努力:“同样的,矛盾被消化,也不是男女主相互折磨着,就自己能好的,肯定也有无数人在其中作出种种努力甚至是牺牲,才最终使宪政为朝野上下所接受。”
但是,这存在一个问题,《三醮》里,战争使得很多世族子弟走向战场,他们用他们的热血与牺牲,为他们重返朝堂铺就一条血路。最终是这些世族子弟为主导,成功地让这场变革由雷电交加惊涛骇浪化为春暖花开和风细雨。现在,他们没有上战场,没有流血牺牲,没有那条血路,这场变革还能够捱过寒冬,去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沐和风细雨吗?
“我要是能回去,一定先把抚长离抓起来,关个十年八年黑屋,让她给我写十年八年全程无虐点的甜文。对了,还不许写番外,光不写番外这一点,相信就能逼死那个番外爱好者。”
王醴倒是睡得踏踏实实,早上起来精气神极好,孟约却整个人没精打彩,没办法,她思考宪政的事思考到快亮的时候。可怜她对宪政啊,社会矛盾啊什么的,通通不是很懂,别指望一个艺术生懂政治,艺术生只会在谈政治时糊人一脸孤芳自赏的清高文艺范——压根听不懂,只能装十三。
“年年,你一晚上没睡?”
孟约:快别提,多了都是泪。
“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该同你,没什么,不会出大乱子的,毕竟官家也不是明就改完。只要有时间徐徐谋之,缓缓行之,总能能平衡抵达彼岸之道。”
但愿吧,这一下闹得孟约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灵感女神抛弃。
绘本就算了,戏剧文学课的讲义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