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帝动怒,龙威扑面而来,御书房里空气凝滞,落针可闻。吴光启和伺候的太监,纷纷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响声。
昭阳公主却不为所动,朗声道:“父皇,昭阳有错,但错不在弹劾太子。没错,秦夙希一案,是我设局陷害。但要不是他先动手,要构陷楚王在先,怎会入了我的局?”
“他私德有亏,暴戾无常,昭阳只是试,他就现了原形。试问,这样的太子,将来如何为君?”
昭阳侃侃而谈:“更何况,他大肆敛财,与民争利,吃相难看居心叵测。他一旦登基,我母后兄长岂非任他宰割?昭阳远嫁契丹,尚可逃得一劫,但齐王、楚王何辜?”
随着她的话语,庆隆帝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都是他心中深深忧虑之事,被自己女儿如此直白的出来,愈加恼怒。
昭阳公主跪下,道:“昭阳有罪,罪在不能替父皇分忧,若您生气。但这样的国之储君,今后岂不是会被权臣摆弄?还能有何作为?”
不动声色的,给关景焕上了一记眼药。
“这些话,昭阳不就无人会;这些事,昭阳不做便无人会做。父皇忧心国事,日夜不辍,难免对太子有所疏忽,昭阳只是想与父皇分忧。”
“那照你,应当如何?”庆隆帝掩住怒意,沉声问道。
他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她若是仍然坚持废太子,如此不顾手足之情,在和亲前都不要想出府半步。
“昭阳认为,太子之所以会犯下这些愚蠢的错误,完全是因为没有对手。”
“哦?此话何解?”庆隆帝有些意外。
“自父皇登基以来,对太子宠爱有加。他地位稳固,便不思进取,着眼于利惠上,争一尺之长短。如果,他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还敢如此轻忽怠慢吗?定然会患得患失,力争父皇和朝臣的认可。”
“有些道理。”庆隆帝想起自己做太子之时,有汝阳王在侧虎视眈眈,岂敢露出半点破绽?无论何时,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为了博得一个美名,获得朝中的认可。直到登基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但多年养成的勤勉已经深入骨髓,不会更改。
“那你的方略是?”
“禀父皇,昭阳倡议,比照东宫六卫率,为齐王组建詹事府,设四卫率。”
庆隆帝微微眯眼,叹道:“昭阳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从秦夙希一案开始,这一环扣一环,紧紧相逼。不仅在朝中对太子的德行地位进行了质疑,埋下废太子的种子,还逼出了支持太子的大臣。
偏偏这一切,她做得如此光明正大,最后才抛出答案,要为齐王争取到卫率势力,从而获得能与太子公平竞争的地位。
这样的阳谋,太子拍马也赶不上。她如果是男儿,这江山何愁后继无人?
可惜,她是女子。
如此谋略,无论谁登基为帝,都不是她的对手,不免会被她所牵制。她就像是一颗不确定的定时炸弹,给高芒王朝带来的风险,也许会远远超出获得的利益。
庆隆帝胸中涌现出杀机,为了江山稳固,不得只好忍痛将她赐死。
这时,昭阳公主仰起脸,面上漾出明媚的笑意,道:“父皇要是允了,昭阳就可安心备嫁。此后远嫁契丹,只能在千里之外为父皇母后祈福了。”
罢了,明年她就要和亲远嫁,只要不在朝中,相信不会构成威胁。
庆隆帝想罢,道:“你起来吧!难得进宫一趟,去陪陪你母后。建詹事府不是事,这个提议,朕会细细斟酌。”
“如此,昭阳便等着父皇的好消息。”
……
退出御书房,昭阳面上仍保持着笑意,这是在宫中,她一刻都不敢大意。
但她贴身着的纱衣,已被冷汗浸湿。“阿嚏!”被风吹过,一个激灵打了一个喷嚏。
方才她兵行险着,就料到父皇会对她起杀意。还好她及时提醒了父皇,明年自己就要和亲远嫁,才保住了这条命。
皇家无情,夺嫡更是在刀尖上跳舞,昭阳公主自嘲的想。一旦涉及到全下最尊贵的那个位子,什么血脉亲情,统统都不重要,唯有利益。
进了曹皇后所在的长乐宫,昭阳公主才卸下面具,轻松起来。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暂时的放松自己,做一回找母亲撒娇的女儿。她也不过是才十六岁的少女,饶是她智计过人,肩头背负的重担也太沉了些。
山梅在宫门口远远迎着,屈身见礼,笑道:“皇后娘娘一早就在念着了,公主快请进。”
殿中的几案上,水晶盏碟上盛满了应季的鲜果、茯苓糕、蜜饯等零嘴。四角都放了冰盆,散发出袅袅凉气。不被暑气侵袭,殿中气温宜人。
见到坐在罗汉白玉床上的曹皇后,昭阳公主面上漾起真心的笑容,加快了脚步挨着她坐下,撒娇道:“母后……”
“多大的孩子了,见着母亲还撒娇。”曹皇后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都是十六的大姑娘了。”
昭阳公主不依道:“翠姿就算嫁了人,那也永远是母亲怀里的女孩儿。”
提起嫁人,曹皇后面色黯淡下来,道:“是啊,明年你就要嫁到契丹了。你父皇好狠的心,契丹那是什么地方,比西北还要遥远,比岭南还要艰苦。”
她疼爱的看着昭阳公主:“我打捧在手心的娇娇儿,竟然要去那种地方。”着,眼眶中涌现出湿意。
德才兼备的曹皇后,此时也不过是一名心疼女儿的普通妇人罢了。
昭阳公主掏出锦帕,轻轻的为母亲拭去眼泪,柔声道:“母后难道不相信孩儿吗?我到了那里,自然能找到法子过得很好。何况,此番为齐王哥哥谋划,父皇已经容不下我了。”
曹皇后低声道:“契丹那等虎狼之地,想要生存下来何等不易?我只是心疼你,堂堂嫡长公主,要去过那样殚精竭虑的日子,还不如贤妃膝下的淳和,能得一辈子富贵荣华。”
昭阳公主长身而立,傲然道:“那样的日子,与米虫何异?昭阳的志向,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