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下,郑嬷嬷的面目看上去不如白日严厉,微微放松的嘴唇,更多了一些慈爱之意。
采丝看起来虽然面容平常,但有些肿胀的眼圈还是出卖了她的不安。
作为涂家的家生子,她原本就比桑梓多了几分见识。因此,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请求徐婉真的谅解。
饶是少夫人并未责怪她,但她内心仍然惶恐不已,私底下很是哭过几场。
那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和无助,见到郑嬷嬷时,她不由心头一凛。难道白日里,少夫人是碍于人多,不好处置于她,晚间才由郑嬷嬷出手?
当她的目光触及郑嬷嬷的面容时,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不会的,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自己这样想,恐怕少夫人知道了会伤心的。
采丝满面愧疚的低下头,道:“嬷嬷快请进。采丝区区一个奴婢,怎好劳烦嬷嬷来特意走一遭?”
郑嬷嬷示意她坐下,自己也于她对面缓缓落座,道:“今日这件事出得突然,少夫人担心你多想,才特意让我来看你一眼。”
闻言,采丝猛然抬头,愧疚道:“都是婢子不好,还劳少夫人为我操心。”想起方才她还妄自猜度少夫人,此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这番愧疚之意落入郑嬷嬷眼中,在心中暗暗点头。这是个忠婢,前几年还救过少夫人的性命,不枉主子为她打算这么多。
“少夫人,是她耽误了你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也跟你过,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郑嬷嬷道:“要嫁出去做正头娘子,还是想在少夫人身边?是要找一个英武的,还是寻一个老实的?你家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一连串问出来,采丝深深的低下了头。她行事再沉稳,也还是少女,猛然起此事未免羞涩。
郑嬷嬷也不急,好整以暇道:“按该是你爹娘来操心。只是他们都不在跟前,老身也好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好好了,别等嫁了再来后悔。”
采丝的头却越埋越低,声音几不可闻,“不瞒嬷嬷,婢子心头有人。只是,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
她再羞怯,也知道此时不是退缩的时候。便鼓起平生的勇气,出藏在心底最深的话。
行不行,也得先出来,否则真等嫁了之后再来懊悔吗?若是他无意,她也好断了那个心思,好好择名夫君嫁了,从此相夫教子。
“哦?”听到她心上有人,郑嬷嬷却不着恼,微微一笑。少夫人正盼着她们都能觅得良人两厢情愿,知道这件事只有高兴的。
“不怕,好好给嬷嬷。他是谁?家住何方,家中是何情形?”郑嬷嬷鼓励道。
许是已经开了口,采丝反而不羞怯了。勇敢的抬起头,少女的眼眸在烛火下明亮清澈,只听她道:“此人,嬷嬷也是识得的。”
顿了一顿,采丝道:“少夫人还住在涂家时,他是青竹苑的护院长。”心上人的名字在口中转了几转,还是未能出口。纵然如此,她的脸颊上也染上一抹红云,娇羞动人。
郑嬷嬷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他!
采丝的眼光可真不错,只是如今他已经是从五品的武将,早非吴下阿蒙。
少夫人欣赏他的忠孝,而将他送到钱老爷手下悉心栽培。那个时候,就已经将他的身契在府衙销了奴籍。
若仍是当年的情形,护院长配少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鬟,两人身份地位刚好,可堪良配。
而如今,一个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武将,一个是仍在奴籍的婢子。虽采丝出嫁,少夫人定然会将她的奴籍销了,但这仍不能改变她的出身。
眼下看来,两人的身份悬殊如此之大,采丝想必也很清楚。以她的性子,若无半点把握就不会出此事,莫非,韩羿当初允诺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郑嬷嬷道:“你将当日的情形细细道来,若是他敢负你,自有少夫人替你做主。”
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护短。
见郑嬷嬷非但没有呵斥自己心比高,而是站在自己这边,让采丝心头一暖。
“嬷嬷,当年在青竹苑时,因为少夫人的命令,婢子与韩大哥时常见面。”
青竹苑不大,人手也不多。那时是徐婉真掌家,韩羿作为护院长少不得经常听令办差。桑梓贴身伺候徐婉真的时候更多一些,采丝刚到,便经常做一些在院子里传话的差事。
韩羿性情老实木讷,每每见到采丝,还没话便先红了脸。这一来二去的,少年情热,两人也生出许多好感。
“后来,婢子在公主府里受了伤,奉命在房中养着。韩大哥连着几求人带药膏给我,又买些玩意逗我开心。我伤愈出门的那,他特意来看我。”到这里,采丝的神情愈发动人,声音细如蚊呐:“那时,我才知道他的心意。”
郑嬷嬷笑道:“原来还有这一节,却是我们都疏忽了。”
那个时候徐婉真也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整个青竹苑里一片忙碌。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婢子?念着采丝是为了救徐婉真才受伤,徐老夫人拨了丫鬟伺候,又吩咐了仔细伺候看诊,已经是主家的最大仁慈。
“再后来,阖府搬到了京城,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变故。韩大哥原本想要向少夫人提亲,婢子想着不能给少夫人分忧,至少不要添乱的好,便阻了他。”采丝低声道。
郑嬷嬷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温言道:“好孩子,只是苦了你。”
他们两人的事,若是那个时候道出,是最好的时机。身份年纪都相配,少夫人再是无暇分身,为身边的心腹丫鬟送嫁总是能做到的。
可是,因了她这份忠心,两人的姻缘硬生生耽搁到此时。如今身份地位悬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成了。若不能成,倒是少夫人欠了她。
采丝摇摇头,道:“婢子身份低微,只想伺候好少夫人。不敢拿自己的事,惹少夫人烦心。他去钱老爷那里时,特地来找过我,允诺我他一旦学有所成,立即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