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但越走到后面,路越来越坎坷不平,我和采薇在车厢里都被颠簸得够呛,尤其是采薇,有一次车**概是压过一块石头,一下将她颠得跌到下去,额角碰到车板上,都撞红了。 WwWCOM
就算不看窗外,我也知道,我们已经出了城门,往郊外走了。
越来越冷。
幸好我早有准备,大概也猜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应该会是郊外,所以特地先让他们在车里准备了厚厚的风氅,采薇给我披上,又把暖炉塞在我的手里,两个人在车上颠簸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很轻的马嘶声。
我们的马车停了下来。
老夏回头道:“夫人,到了。”
我点点头,采薇急忙过来扶着我下了马车,才现周围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下车刚一站定,脚就陷入雪地里,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放眼望去,我们到了一处野地里,周围有山,有冻结成冰的河,四周枯树林立,枝头满满的积雪将那些枯树都妆点得晶莹雪白,如同月宫玉树一般。而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我们的马车正前方,一骑人马正停在那里,正是一路给我们留下指示,引着我们来到此处的杜炎。
他一看见我们,立刻下马牵着缰绳走了过来:“夫人。”
我点点头,开口的时候,嘴里先哈出了一口白气,倒把我自己逗乐了。我向周围看了一眼:“就是这里?”
“在前面。”他指了一下,前面是一处山山脚:“拐过去就是,我怕他们看见,没跟过去。”
“他去了多久了?”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哦。”
我点点头,又拉紧了身上的风氅,慢慢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里到底不比城里,地上虽然看起来白白的,平平整整的,但雪地下全都是乱石枯枝,我才走了没两步就拐了好几下,有一下要不是杜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我一定会栽倒进雪地里,万一撞上乱石,可能就不是撞出红肿那么简单了。
杜炎道:“夫人要心。”
我点了点头,心翼翼的用鞋底拨开雪,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脚踏进雪地里,吱嘎吱嘎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感,只是抬起脚的时候,鞋上沾的那些泥浆雪沫让人烦恼,我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拐过山脚,却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似乎也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是有人踏着雪过来了。
这样的荒郊野外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行人,那么来的人当然是——
我一时也有些慌神,杜炎和采薇此刻都看向了我。
身后就是马车和杜炎的马,虽然周围的林子颇密,但要隐藏这些东西还是不容易,况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我想了想,又拢了一下肩头的风氅,索性抬头朝前走去。
采薇一下子急了,压低声音:“夫人!”
话音一落,前方的树林里,已经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而当他们走过来,一对上我的视线,领头的人立刻僵在了那里。
吴彦秋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你怎么——”
我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容也跟周围的白雪一样的温度,道:“吴大人,好巧啊。”
他还有些回不过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这么冷的,吴大人又是新婚燕尔的,不在家里呆着,跑到着荒郊野外来作什么?”着,我走了几步,往他身后看去:“这里是什么地方,让吴大人这么魂萦梦牵的,连新婚妻子都不肯告诉。”
吴彦秋立刻从我的话语里感觉出了什么:“是——金瑶?”
一提起金瑶的名字,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来气的表情:“亏得吴大人还知道,那是你的新婚妻子啊。”
听见我加重了“新婚”两个字,吴彦秋的脸上神情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朝廷重臣,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他:“是金瑶让你来——她让你跟踪我?”
我淡淡勾了一下唇角:“跟踪?她哪里想得到这一点?她傻,有了委屈只知道折磨自己,但我倒是想问问吴大人,你这么着,又到底是在折磨谁?”
听出我的口气不仅冲,而且带着一丝怨愤,吴彦秋也皱了一下眉头,他侧过头去,对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侍从道:“你们到那边去守着。”
“是。”
那几个人便退开了。
吴彦秋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我,似笑非笑的道:“夫人今好像气大得很。”
我道:“吴大人,若你有一个心爱的妹妹,她嫁到夫家之后,被人冷落,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你会不会还笑得出来?”
他的笑容顿时有些僵了。
半晌,他道:“金瑶——都跟你了?”
“人受了委屈,要么反抗,要么需要倾诉。”
“……”
“她反抗不了你,除了找我倾诉,她还能怎么做?”
“……”
他站在雪地里,脸上竟也透出了一丝憔悴的神色,半晌,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过,她并不适合做我的妻子,我和她,根本就不合适。”
“合不合适,你们已经成亲了。”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就算再不合适,皇帝也已经给你们赐了婚,既然这一切已经是事实,为什么你不能好好的接受她?”
“我过,我们不合适!”
他皱紧眉头,加重了口气:“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姑娘而已!”
我的眉头也皱紧了。
但这一次,我并没有立刻跟他争执,只是胸中膨胀的气焰微微让我有些疼,我努力了许久才让自己的火气稍微的平息了一点下去,然后道:“吴大人,在你眼里,她永远就只能是当初女扮男装,去酒楼里偷看你的人吗?”
“……”
“你不允许她长大吗?”
吴彦秋道:“我并没有看到她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告诉你,她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
“如果是过去的杨金瑶,遇见一个这样冷淡对她的人,她一定会拍桌子,甚至大吵大闹的为自己讨回公道。”
“……”
“但,她只是在我怀里哭了一场。”
“……”
“我让她也冷淡一点对你,至少不要把全副身心都放在你的身上,因为那样,就把所有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都给了别人,但她还是做不到。”
“……”
“就算她每到我家里来,我都能感觉到她心不在焉,色越晚,她越焦虑,只有在回去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她开心一点的样子。”
“……”
“我想,大概从她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她就着了魔,但我偏偏拉不回来。”
“……”
其实我很明白,杨金瑶对他是一见钟情了,也是因为这样,婚事被拒绝的时候她才会那么的痛苦,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来,被命运的手在短短的时间里玩弄得体无完肤,可即使这样,当她得到赐婚的时候,她的笑容仍然明媚如初。
只是,那似乎是她最后的明媚。
一个女人,将一颗心交到男人手里之后,也就将所有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都双手奉上了。
“而你,吴大人,”我一句比一句更重,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知道,你是怎么忍心,让一个明明笑起来那么明媚的女孩子哭成那样,而且是为了你。是谁当初告诉我自己动了心,那你心呢?现在到哪里去了?”
他没有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站在那里,我几乎能看到许多中情绪在他的眼中碰撞着,好像又许多无形的手,在拼命的撕扯着他。
“况且,”看着他矛盾挣扎的样子,我又加了一句:“你真的不懂,宁妃让皇上为你们赐婚的目的吗?”
“……”他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我:“什么目的?”
我轻叹了口气,道:“杨金翘,也就是现在的宁妃娘娘,起来被皇后,也是被皇上一起策划入宫的。”
他道:“我明白。”
“我想,她过去的一些事,就算你不是很清楚,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杨金翘的事,能瞒得了下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太师皇后,吴彦秋这一边,更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看着他沉默无语的样子,我更肯定了这一点,然后道:“皇后娘娘是看过我的信,也知道了你们的事,所以才放弃了让金瑶入宫,而选择了杨金翘,她做这件事也是有风险的,如果杨金翘怀恨进宫,跟皇后娘娘对着干,再加上——另外一些人复位,你认为皇后娘娘在后宫的地位,还稳得住吗?”
“……”
“可是,在太庙的时候,杨金翘就请求皇上为你们赐婚,你明白她此举的意义吗?”
“……”
“她是在告诉皇后,她被算计的事,她忍下了,也认命了。”
“……”
其实,也并不是忍下,认命,而是她很清楚这样做对她,对杨金瑶,对杨家都好,只是她自己下不了那个狠心,而常晴和我的算计,让她最终走上了这条路。
更重要的是,她肯定了太师、皇后和她们杨家利益的联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一来,常晴才会相信她并没有记恨自己,毕竟,后宫的凶险一点都不亚于前朝那些明争暗斗,常晴也不敢放一个自己都不完全信任的人在身边,只有杨金翘用这件事表态了,常晴才会彻底的放下心防而相信她。
吴彦秋看着我,眼睛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以吴彦秋这样的身份,沉浮宦海多年,他不应该看不出来,但现在看他的模样,却像是真的不大明白。
也许,真的是关心则乱,遇上一些人和事,过去所有的聪明和沉稳,都会在那个人,和关于她的事情上,消失无踪。
也许,对于杨金瑶,他并不是不用心。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心。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道:“杨金翘——宁妃娘娘请求皇上赐婚,一来是为了向皇后示好,二来,也是为了她妹妹的幸福着想。但现在,你这样对待金瑶,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两的结合也并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和你的不甘不愿,如果有一,宁妃知道你这么对待她的妹妹,她会怎么想?”
“……”
“皇后,还有太师大人对他们杨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着他:“你真的认为,不懂事的,只有金瑶妹妹一个人吗?”
吴彦秋没有话,但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是惊涛骇浪,各种情绪都翻涌起来,几乎能从他眼中看出来,过了很久,野地里的风凛凛吹起,将周围枯树树杈上的落雪都吹了下来,雪沫拂过他的脸,凝结在他的眉毛上,更增添了几分愁绪。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多谢夫人,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笑了一下:“我只是不明白,吴大人那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梦中?”
“……”
“是谁,让你入梦了呢?”
他听见我这样戏谑一般的话语,也是轻轻一笑,但笑容中,也多了几分了然。
大概,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他也没有遇到过真正会让他糊涂,让他入梦的人吧。
想到这里,我轻轻道:“吴大人,不管怎么样,你们已经成亲了,金瑶再是不合适,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你给她一个机会,就是给你一个机会。如果阡陌为局,苍生为棋,为什么不作两颗快乐一点的棋子,而一定要这样互相折磨呢?”
“阡陌为局,苍生为棋?”
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又看向我,眼中已经一片清明。
然后,他朝着我长身一揖:“多谢夫人。”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在嘴边和气:“好了好了,终于把你这个冰人动了,快回去吧,也不枉我今上个街,连茶都没喝到一口,就跟你到这里。”
他微笑着:“那我们快回去吧。”
两个人都转身朝我们来的地方走去,老夏和采薇都立在马车边等着我们,而杜炎已经不见了身影。
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我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一座白雪皑皑的山,矗立在不远处,山上苍松挺拔,在雪中透出了格外异样的青翠来。
山顶上,隐隐的露出楼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