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站在蓬莱阁的门口,按照着‘王进’带来的礼官教授的姿态,低眉垂目,敬立于蓬莱阁前。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的时间,郭穰从里面走出来,站到门口,高声道:“陛下有旨,宣待诏秀才张毅入觐!”
“臣毅谨奉诏!”张越连忙恭身一拜,然后在两个宦官的引领下,跟着郭穰亦步亦趋的走进蓬莱阁之中。
阁楼内安静的很。
只有脚上的木屐,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殿堂之中回荡。
穿过数道门廊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一个金碧辉煌的殿堂,已经映入眼帘。
一位头戴冠琉,身披衮服的老人,端坐于殿堂上首的屏风之后。
七八位公卿,列坐于殿堂两侧。
张越连忙按照记忆里的礼节,趋步向前,恭身敬拜,道:“臣南陵待诏秀才毅恭问陛下圣安,愿吾皇万寿无疆……”
着就顿首匍匐而拜。
“朕躬安……”屏风后,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秀才请平身!”
“臣敬谢陛下!”张越连忙再拜,然后起身,恭立于殿中。
“秀才今日来朝朕,可有献策?”屏风后的子柔声问着,语气平缓而低沉,但熟悉他的人,却无不惊讶万分。
因为……
自元光以来,很少有待诏秀才,能让这位子询问其策文的。
便是当年的平津献候公孙弘,初次对奏时,也是简单的问了几句话,就打发他回去了。
至于策文?
好吧,平津献候第一次对奏的策文,在兰台摆了一年多,才被尚书们敬献君前。
张越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已经撰写好的一封奏疏,呈递在手中,拜道:“臣毅幸以愚朽之才而蒙陛下不弃,用为秀才,以作拾遗之臣,幸甚至哉!便绝命陨首,身膏草野,不足以报陛下万一,伏唯陛下圣德宽仁,垂周文之听,作汤武之功,微臣斗胆,昧死以献策文一篇,书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臣虽卑鄙,犹愿效之!”
这番话一出,屏风后的子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低声对左右道:“张子重果有乃祖之遗风!”
这些日,他曾看过过去留候的奏疏和手稿,基本上都这么一个格式。
左右闻言,纷纷低头,勉强挤出些笑容,逢迎道:“陛下慧眼识英才啊,奴婢们自叹不如……”
至于给这个可能的竞争对手上眼药?
他们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谁不知道,这位主子,喜欢某人的时候,任何栽赃陷害和诬陷打击,都是浮云吗?
“苏文啊,去给朕将秀才的奏疏拿来……”子笑着对自己的亲信宦官吩咐着。
“诺!”苏文赶紧拜道,然后屁颠屁颠的一路跑,走到张越面前,恭身接过那奏疏,轻声的对张越了一句话:“秀才公,奴婢苏文,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给奴婢……”
那语调,就跟妾见了丈夫一样,低眉顺目,恭敬的就差没有跪下来跪舔了。
张越闻言,连忙低声回道:“不敢!明公抬举了!”
对方闻言,没有接话,笑着接过奏疏,就走回屏风后。
苏文现在已经闻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
首先就是,丞相公孙贺父子,虽然被子臭骂了一顿。
但是,在上午光禄大夫公孙遗面圣以后,子却忽然遣使带御医去太仆府给公孙敬声用药了。
可能旁人对此会没有什么感触,但作为子的亲信宦官,苏文却知道,这是这位陛下已经将视线从公孙氏身上转移的讯号!
换言之,江充可能要暴露了。
一旦江充的事情暴露了,那牵连起来,影响可就很大了。
一个不心,他也会被拉下水。
所以,他得提前做些准备。
但在苏文没有注意的时候,张越忽地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苏文?江充的那个盟友吗?”他在心里想着。
回溯的史料告诉了他一个事实——江充与苏文,是一伙的。
巫蛊之祸中,正是这两人联手,导致了太子据走上了不归路。
换而言之,江充对他下毒的事情,苏文也可能参与其中。
“待我慢慢料理你们……”张越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当务之急,还是得将皇帝的马屁拍舒服了!
奏疏呈递君前,子拿起来打开,才看了第一个字,眼睛就已经挪不开了。
脸色更是潮红不已,兴奋难耐。
良久,他将这奏疏拿在手里,赞道:“秀才之文,真乃谋国之言也!”
他起身对着左右公卿们道:“尚书令、驸马都尉和奉车都尉也都来看一看……”
众臣连忙起身,拜道:“谨从陛下命……”
然后,那奏疏就被传递到了尚书令张安世手里,张安世打开来一看,眉毛顿时就跳了起来,心道:“世人皆以为我父及平津献候,以揣摩上意为第一,如今看来,这个排序可能要变动拉!”
帛书上的文字,在张安世眼中,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正确。
就连笔画,都充满了正义,充斥着神圣的光泽!
连一个字都不能改动!
坐在张安世旁边的奉车都尉霍光,悄悄的凑了脑袋过来,瞥了一眼帛书上的内容,然后就呆了。
“这张子重,真是纵奇才啊……这样的文章,都能写出来……”霍光在心里想着,然后悄悄的看了看屏风后的子。
只见子,现在已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就差没有跟他们:快来夸夸朕,朕真是厉害,又发掘了一个人才!
驸马都尉金日磾和侍中上官桀,看到张安世与霍光的神态,也都是微微心惊,然后就凑了过去。
“臣闻: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暨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于汤武,而有下。虽其遭遇异时,禅代不同,至于应顺民,其揆一也……”金日磾轻声念着帛书上的内容,越念越心惊。
“这简直就是社稷之文啊!”作为汉家的死忠,金日磾只是读了一段,便已经兴奋难耐了。
侍中上官桀,更是手脚都战栗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恐惧!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殿中,低眉顺目的年轻人。
心里面哀叹不已:“才不过二十,就已经如此会逢迎上意了……再过几年,该何等恐怖?”
作为一个马屁精,上官桀太清楚,这篇文章的内容的杀伤力了!
不客气的,这样的一篇文章,无论是谁献上去的,都可以单凭此文,就官拜两千石!
为什么?
因为,这文章的每一个字,都挠在了当今子的痒痒处。
每一笔笔画,都完全契合了当下汉室国家政治的需求。
司马相如一世所写的全部诗赋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篇不过千余字的文章的一半重要!
“臣尚书令张安世,昧死以奏陛下:臣以为,秀才张子重所献策文,陛下宜当命有司著于竹帛,布于下,使世人皆知此中之意!”张安世没有多想,甚至连文章都没有完全看完,就立刻出列拜道。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也立刻跟着出列,拜道:“臣等附议!”
刘彻更是开心不已,高兴的都快忘乎所以。
数日来的烦闷和烦躁,现在一扫而光。
当然了,作为子,他还是很矜持的,坐在屏风后,他轻声道:“诸卿所议,朕知矣,即令有司将此文堪发下,尤其广张于齐鲁燕赵之间……”
“诺!”群臣皆恭拜。
然后,刘彻就起身,走出屏风,来到了张越身前。
“张秀才,抬起头,看看朕,可还认得?”刘彻得意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