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阳里,与众人告别。
刘进的车队一下子就缩减了一大半,但也依然是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的。
不过两刻钟,车队就抵达了下一站——榆树里。
顾名思义,此村有一颗据五百岁以上的大榆树。
百姓以为神异,于是,就奉榆树为神,居住于此,托庇于榆树的保护。
榆树里外的田野,张越与刘进依旧看到了大批在烈日下劳作的奴婢。
但同时也看到了许多皂巾粗衣的农夫农妇,躬耕于田野之中。
进入榆树里村亭之后,情况又是一变。
相比阳里的井然有序,榆树里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没有一个足够威望的长者起来组织,所有人都是自行其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进入榆树里,张越没有听到朗朗读书声,也没有见到井然有序的屋舍。
相反大多数民居,都是茅草屋,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村里的孩子,光着屁股,在屋前屋后嬉戏玩耍。
并没有人来组织他们去学习。
甚至没有人来管他们。
而亭里的中央,张越看到了一栋栋奢华的豪宅。
张越不得不感慨,这才是汉室基层的现状啊!
阳里,终究只是个例。
刘进见了,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相隔不过数里,竟有壤之别!?”他有些狐疑的喃喃自语。
“殿下,我们去问一下百姓就知道了……”张越轻声道。
两人走下马车,朝着就近的一户百姓家庭走去。
这户人家,位于道路一侧,用着茅草为屋盖,以竹为篱笆,院子里散养了几只鸡鸭,两个扎着总角辫,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子在院子似乎在做着给蔬菜浇水的活。
一个老人看上去大约六七十岁了,已经很老了,坐在树荫下的一张席子上,指挥着这两个孩子做事。
张越与刘进走上前去,对那老者拱手拜道:“晚辈恭问长者安好!”
老人回过头来,见到衣冠楚楚的两位贵公子,先是一楞,然后连忙起身,回礼道:“老人当不得两位公子大礼啊……”
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刘进连忙上前去扶起他,道:“长者不必多礼……”他回头看了看张越,接着道:“我等乃从长安来的采风士子,路过贵亭,想与长者打听些事情……”着,张越与刘进就又是一拜:“万望长者不吝教我等!”
老人听着,立刻道:“两位贵人请问,老儿知无不言……”
刘进扶着老人,让他坐下来,然后,他才与张越跪坐到老人对面。
马上就有着随行的侍从,端来一壶酒,献上酒樽,为老人满上一樽。
“敢问长者贵姓?年长几何?家有几子?几孙?”张越微微欠身拜道。
“不敢言贵,老朽姓王,名富贵,今年五十有一……”老人喝了一口酒,非常开心,这年头寻常百姓是买不起酒的,而关中人又特别嗜酒。
张越与刘进闻言,却都是相对一视。
这老人已经老的满脸皱纹,连背都弯了下去,看上去起码六十好几,甚至七十岁张越也信。
但现在,对方却告诉自己,他只有五十一?
就听着对方继续道:“老儿共有三子,长子继承了家业,如今正在外耕作……两个孙儿,则在家里陪老儿……”
“至于其他二子……”到这里,老人微微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摇着头道:“不也罢了……”
张越听了,也不逼问,因为他能猜到老人其他二子的去处。
左右不过是当游侠,入赘、甚至给人当后父,以及经商这几个选择。
大部分的汉室平民家庭的庶子,都只能走这几条路。
“敢问长者,家里有田几何?”张越再问道。
“三十亩吧……”老人想了想答道:“此外,还租种了本亭公乘王大郎家的五十亩地……”
张越与刘进闻言,再次对视了一眼。
三十亩?
这是一个标准的汉室贫农的占地面积。
“长者,敢问一岁官府调庸赋税几何?”张越再次欠身。
而在他身后,一个随从正拿着一卷竹简,记录着问答内容。
在阳里,不需要去问百姓,因为当地百姓的情况不具备参考价值。
但在榆树里就不同了,这里的百姓家庭生活,更加贴近真实。
老人听了,看着张越等人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他心翼翼的问道:“贵人是长安来的御史还是缇骑?”
在老者的印象里,长安来的采风士子,哪个不是鼻孔朝的纨绔子啊?
别在他面前如此恭谨了,恐怕连看他一眼也是不肯,更别提来调查他的家庭和负担情况了。
因而,他的脸色竟有些潮红。
张越见了这个情况,笑着答道:“长者以为是,晚辈等就可以是……”
他与刘进可比御史和缇骑,来头更大,更吓人!
他们的报告,最终将直奏君前,不定可能上到朝堂作为议论的范本。
老人听了,激动万分的起身,对着长安方向哭着磕头道:“苍有眼啊,圣子没有遗忘我们啊!”
张越的间接承认,让他联想起了他时候听的一些传。
那时,汉家子四时派遣使者,下到基层,查问民间疾苦,使者以闻,具奏君前。
特别是太宗皇帝在位时,曾经一岁四问下百姓疾苦。
闻得民间艰苦,于是绰然泪下,下诏诏免下田赋,无出徭役租税。
而近几十年,长安来的御史和缇骑的身影渐渐稀疏了。
偶有下来的,也是走走过场。
这让很多人都很失望。
但,刘氏施恩百年,在基层的民心依然不可动摇。
像是王富贵,闻得张越与刘进可能是长安来的御史,马上就感激的向长安方向磕头谢恩,以为自己有救了。
这就是民心!
不止张越,刘进见了也很感动,连忙扶起老人,道:“长者不必如此,只需如实回答晚辈等人的问题就可以了……”
对方激动过后,也冷静了下来,对张越和刘进,深深一拜,道:“请两位贵人务必转告圣子,生民艰苦,百姓难活啊!”
着,他就将他的家庭每岁需要缴纳的各种税款和杂税和盘而出。
张越与刘进听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