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的话信息量很大。
无数豪强,立刻就开始揣摩和预测起来。
甚至,有些胆子比较大的家伙,在心里面思索起怎么利用这位新县尊的新政策给自己牟利了。
这也是豪强地主们的通病。
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他们与国家和官府的博弈,通常都是只要对方退一步,他们就敢试探着能不能前进三步看看?若是成功了,那他们下面就会前进十步,直到碰触到当政者的底线被拍回去,或者把当政者怼成傻货。
这种博弈关系,几乎贯彻了两千年的封建王朝史。
所有看过史书的人,都能发现,每当王朝对他们越宽待,他们就越是肆无忌惮,甚至无视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
相反,当国家强力打压,且有能力强力镇压他们时,他们乖的比最温顺的兔子还听话。
如今,汉家的中央集权,已经臻于整个古典时代的巅峰。
大一统的中央帝国,横压一切牛鬼蛇神,镇压所有不服。
管你地主豪强还是贵族士大夫,不听话,一律镇压!
如今,刘进和张越一来,就不断释放利好。
又是画大饼,又是免田税。
自然,少不得有人想要试探试探了。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他们心里维持了不过零点一秒,就灰飞烟灭了。
就听着那位‘张蚩尤’道:“按照汉家祖制,本官在此通知诸位父兄:自本官上任之日起,新丰全县田税、租税和算赋、刍稾税以及更赋的征收方式,将恢复旧制,以田亩所出,实征实缴,以户籍所有,实点实纳!”
张越伸出手,道:“刍稿税、算赋及更赋,将以秋八月为期征缴,废黜旧有的随征随缴之制度!”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是呼吸急促,难以自抑,心里面更是仿佛被一个重锤,锤了个稀巴烂。
恢复实征实缴制度?废黜随征随缴?
这叫大家伙以后怎么勾结官吏,上下其手?如何再玩剪刀手?
这得断掉多少人的饭碗?
而且……
这位张县尊,张侍中难道就不知道,若是这样做了以后,他和他的下属,就一定捞不到半毛钱好处?
只能靠着那点死俸禄生活?
这张县尊不给自己想想也就罢了,他难道不替属下考虑?
他就不怕,下面的人罢工吗?
要知道,哪怕义纵王温舒,在地方杀人如麻,却也不敢去动这两个制度啊。
因为动了它们,下面的人就没有好处捞,没有好处捞,谁愿意跟着大佬去拼命啊!
这个世界,一个不能给下属带来富贵的大佬,谁又愿意跟?
这个年轻人,不怕最后自己众叛亲离,政令不出新丰县衙?
反正,许多人都不看好张越这么搞。
甚至还有人觉得,这个年轻的侍中官,怕是脑子秀逗了。
却听着张越道:“为了配合这两个政策,本官决定,在今年岁末,重新核查和丈量全县田亩,重新登记全县户籍,重新核查全县奴籍……”
“望诸位父兄配合、合作,尽力辅佐……”
这话一出,豪强们的脸色立刻就全变了。
原本心里面的调侃和戏虐,马上就变成了深深的防备和戒备。
“还真是张蚩尤啊……”有人在心里想道:“这一来,就要断我等士绅的根基!”
田税和其他各项税赋征收办法的调整,打断了他们伸向民的手,更将让他们损失大笔利益。
但这个事情,还伤不到他们的根本,也触不到他们的底线。
然而……
这重新丈量土地和重新登记户籍、奴籍,却是直接侵害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这年头,除了那几个陵邑县以外,哪个地方不是隐匿着大批人口,隐藏着大批土地?
重新丈量土地和重新登记人口,等于将这些被隐匿的土地和人口,从他们的嘴里挖出来。
这简直就是在对全县地主豪强宣战!
若是张越没有侍中的背景,没有这期门军压阵,没有长孙和子作为靠山。
仅仅是他宣布这两个事情,就足以让他立刻面临所有人的围攻与攻仵。
即便如此,地主豪强们虽然忌惮张越的背景和靠山。
但,也决定殊死反抗!
大不了,不与这个新县尊合作!
发动自己的狗腿子和奴婢们,阻止和阻拦,县里的官吏进入地方乡亭。
拒绝纳税,拒绝服役,对所有来自县衙的命令冷处理。
甚至,收买基层官吏,与县衙方面唱对台戏。
极尽一切手段和方法,拖、磨、等。
总结起来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张越对此,自然早已经心知肚明。
事实上,这些来,他除了一边忙着在空间里培育麦种和粟米外,就利用着瑾瑜木的回溯功能,大量的回溯了各种史料,甚至于各种现代的政治文献和报告。
这使得他积累了大量的知识,获得了无数有关改革的资料。
纵观历朝历代,无论古今。
一切改革,无论好坏,都会有反对者和拥护者。
就像所有问题,都会存在正反两面。
连明末东林党众正盈朝之时,都还存在着同为大地主大商人代言人的浙党等反对派。
纵然是传中的暴君杨广,也有着死忠支持者。
所以,寻找和扩大支持者,是做事成功的基础。
张越微笑着,望着所有的豪强地主,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视着。
谁是我的朋友?
谁是我的敌人?
谁能团结?谁可以统战?而谁又属于冥顽不灵,需要打击和消灭的敌人?
张越心中早有结果。
他微微恭身,对着众人,轻声问道:“未知父兄之中,哪位是骊乡马氏家主马原马公?”
这话一出,无数的视线,顿时聚集到了一个四十余岁,看上去颇为壮硕的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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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原听到张越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就猛地疙瘩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这位传中的‘张蚩尤’肯定会来找他。
但他没有想到,这位‘张蚩尤’居然当众点他的名!
此刻,他内心之中,想起了一个被记录在某位文人的书册上的一个故事: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
内心的恐惧,立刻就像野草般疯狂生长。
他很清楚,这位张县尊、张侍中、张蚩尤,想要找他麻烦,很简单很简单,一个命令,三五刀斧手即可让他全家破碎。
不会有人替他鸣不平,也不会有人为他话。
所有人都只会在旁边看戏。
“怎么办?”无数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时,马原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刹那,他福至心灵,猛地前出,拜道在地:“骊乡野人马原,顿首百拜,敬问长孙殿下、张侍中安……”
此刻,他感觉豁然开朗,抛弃所有廉耻心和羞耻心,匍匐向前,顿首道:“马某闻得侍中教诲,如浆糊灌顶,顿时觉悟,昨日之马原何其卑鄙无耻也!”
“昨日之马原,鱼肉乡党,盘剥百姓,巧言令色,巧取豪夺,骊乡百姓民谣曰:戏水清清,马氏跋扈,戏水浊浊,马氏族……”
“昨日之马原,与胥吏勾结,强占公田,与贪官勾连,奴役乡党……”
“昨日之马原,实在是罪无可赦,实在是获罪于!”
“幸亏侍中大德,宣以正义,当头棒喝,令马原如梦初醒!”
到这里的时候,马原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啼泣不已,一副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的模样,再拜道:“马某今日得侍中当头棒喝,觉醒往日之非,若侍中不弃,从此愿为侍中门下走狗,为殿下车驾牛马,贱躯以填沟壑!”
所有人都傻了。
连张越都惊讶不已,嘴巴张的大大的。
他本来都打算拿着马原,杀一儆百,顺便找找支持者,拉起一群地主豪强的手,一起走向幸福美好的明。
但他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
这马原居然如此不要节草了!!!
但,他人岂知马原此刻心里的想法?
马原在方才的生死关头,想明白了一个事情——钱财是假的,土地是假的,富贵也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永恒的只有权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靠近权力?
为什么要和权贵为敌?
螳臂当车,当个笑话?
或者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类似宁成的结局?
让后人看到自己,蠢到如此地步?
成为一个不识好歹,不懂进退的傻缺?
马原不要!
况且,马原读过书,尤其是读过史书。
所以他知道,商君原木立信,第一个上去扛起原木的傻子,成为了人生赢家。
燕昭王千金市马骨,第一个卖给他的商人,赚的盘满钵满。
高帝斩白蛇起义,第一个跑过去抱大腿的人,哪怕在整个汉兴过程里,都在打酱油,但他也最终论功行赏,封为安平侯,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平敬候鄂秋!
这个世界,从来如此。
第一个从龙者,第一个抱大腿的,总能发达。
而这位张侍中、张蚩尤,摆明就是权势滔,连公主帝姬的脸皮都敢打。
连太子家臣都能被他逼死。
这么粗的大腿在眼前,他不去抱?他是傻子咩?